很快,“派克”號的艦長傑克森來到了“雷電丸”號訓練艦上,上村彥之丞對他的到來表示了歡迎。二人寒暄了一番,沒等上村彥之丞發問,傑克森便開門見山的說出了來意。
“呵呵,上村艦長,我想問一下,中國和日本,重新開戰了嗎?”傑克森一邊遞給上村彥之丞一支香菸,一邊用英語問道。
聽了傑克森的問話,上村彥之丞心裡猛地一哆嗦,額頭也滲出了汗珠。
他接過香菸,強自鎮定地搖了搖頭,用帶有濃郁薩摩腔的英語簡單地回答道:“我沒有聽說這方面的消息。”
“噢,那你們的消息傳遞速度可是夠慢的。”傑克森掏出打火機給上村彥之丞把煙點着,然後給自己也點了一根,“你可能不知道,上村艦長,我剛剛從那霸港來,在那裡發生了一場可怕的戰鬥,一支強大的中國艦隊出現在那裡,剛剛完成了對那座城市的佔領。”
好似晴天打了一個霹靂,上村彥之丞的眼睛因爲過度驚愕一下子瞪得滾圓,呼吸也爲之停頓,吸到口裡的煙竟然忘了吞下,全都從口邊溜走了。
傑克森注意到了上村彥之丞驚愕的表情,呵呵一笑,似乎是在嘲笑日本人膽子小,“中國軍隊隨後還發布了公告,宣佈琉球王國爲中國的保護國。”
“您親眼看到了這一切,是嗎?傑克森艦長?”上村彥之丞咳嗽了一聲,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問道。
“噢,當然。”傑克森點了點頭,“我親眼目睹了那霸港那兩座可憐的舊炮臺的毀滅,您要知道。中國人的軍艦上裝備的,是190毫米口徑的大炮!而且中國人的炮擊準確得令人難以置信!中國軍艦開的第一炮便擊中了炮臺的彈藥庫,引起了劇烈的爆炸!當時整個炮臺全都籠罩在黑煙之中!”
“那真是地獄般的景象!那些大口徑的炮彈,就好象流星一樣的落到了炮臺上!巨大的爆炸將泥土都掀到了空中,還有殘破的屍體!”傑克森一邊述說着。一邊誇張的揮動着手臂,打着手勢,講述中不無讚歎的意味在裡面,“在第一輪射擊完畢的時候,炮臺上的英勇守衛者們估計就已經全部陣亡了,因爲在炮擊結束之後。中國人的陸軍部隊登陸進入炮臺,幾乎沒有遇到抵抗……”
“他們來了幾艘軍艦?”上村彥之丞有些急切的打斷了派克的話,問道。
“一共有五艘,都是巡洋艦,裝備有威力強大的190毫米和140毫米大炮。”派克說道,“據我所知。都是中國海軍的最新主力艦。”
聽到派克的回答,上村彥之丞的心沉了下去。
“中國人現在已經佔領了首裡城,琉球王已經向中國人表示了臣服。”派克看着上村彥之丞,笑了笑,說道,“現在,那霸港的所有外國領事大概都接到了消息。除了貴國以外。”
“謝謝你告訴我這麼重要的消息,派克艦長。”上村彥之丞對派克告訴自己這個可怕的消息表示了感謝。二人又閒聊了一番後,派克便告辭了。
送走了美國人,上村彥之丞立刻下令給“千代田形”號訓練艦發旗語信號,馬上返航。他要馬上將這個消息報告回去。
作爲一名海軍軍官,他當然明白,五艘中國主力巡洋艦出現在那霸港,對薩摩藩意味着什麼。
自從薩摩藩自中國明代萬曆年間起佔據琉球北方奄美五島之後,琉球的轉口貿易便在薩摩的財政收入中佔有極大的份額,最多時達到了薩摩財政總收入的三分之一。琉球對薩摩來說,不僅是一大財源地,同時也是重要的屏障。而現在中國軍艦的出現,表明持續多年的中日琉球爭端,將最終以軍事的方式解決了。
而自從兩次鴉片戰爭和太平天國戰爭以來。國力日益衰落的大清帝國,本來是沒有收復琉球的願望和能力的,但是,日本入侵臺灣失敗造成的雙方軍力此消彼長,直接導致了今日琉球被奪的惡果。
很快,“千代田形”號收到了信號,匆匆忙忙的結束了海上操練,和“雷電丸”號結成了一隊,全速返航。
清晨朝陽剛出,鹿兒島上便響起了一陣陣整齊劃一的軍靴聲。整齊的軍靴聲驚醒了村莊裡鄉民的美夢。鄉民們睜開朦朧的眼睛,只見身穿黑色的軍裝肩扛步槍的年青士兵們散發出威武攝人的氣勢,又整齊劃一地轉身、邁步,伴着整齊的靴聲,空中迴盪着士兵們的歌聲。
“我們都是同期的櫻花,共同綻放在海兵學校的校園。早有了一開即謝的覺悟,讓我們爲了祖國,從容凋謝零落吧,我們都是同期的櫻花,共同綻放在海兵學校的校園。血脈相連骨肉難分,無論什麼都不能將我們分開!我們都是同期的櫻花,共同綻放在海兵校的校園。仰望被夕陽染紅的大洋,只有勇者得以生還!我們都是同期的櫻花,共同綻放在海兵學校的校園。我們曾經答應一同赴死,誰也不會丟下戰友獨自離開!我們都是同期的櫻花,我們的日子總是緊張充實。我們會從容奔赴血與火的大洋,也許有一天,在那高山神社裡,我們會一同在花枝頭綻放上迎接春天!”
旋律優美歌詞決然的歌聲隨着鹿兒島海軍學校學員們軍靴聲,一同在鹿兒島的清晨裡迴盪着,當他們從村邊經過時,早起的孩童們大都目帶崇拜、羨慕的神情看着這些威風凜凜的海兵學校學員們。
騎在馬上的桐野利秋在晨操的學兵經過時,於馬上行着軍禮。他知道這首校歌是出自西鄉隆盛的手筆。不知怎麼,他聽到這首歌,竟然想起了中國的《詩經?秦風》裡的詩歌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桐野利秋的文化程度本來不高,西鄉隆盛曾經不止一次的發出“利秋要是讀書多一些,我就比不上他啦!”的感嘆。桐野利秋得知後,便開始努力讀書,而自己的愛女桐野千穗之所以文采斐然。其實也是因爲自己讀書不多,將希望寄託在了女兒身上的關係。
海兵學校的這首歌說的是戰友之情,海軍與陸軍不同,在等級森嚴的海軍中,“海校同期”就意味着一層超乎戰友關係的親密之情。代表了一種“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的同袍之情。
“日本的軍隊。必須要以必死的勇氣在戰場上迎擊敵人!”
捨生求死!
或許這正是鹿兒島海兵學校的創立者西鄉隆盛所追求的,無論是海軍或是陸軍,必須要放棄生的希望,以必死之心迎戰。
軍人的職責是什麼?是保衛祖國、是奪取勝利!然而,在海軍這裡,戰爭的目的成了死亡。像櫻花一樣凋零。是最華麗的死亡方式,然而,這樣的死亡,真的可以贏得戰爭的勝利嗎?
桐野利秋在心下思索着,一夾雙腿靴根部馬刺刺着馬腹,黑色的戰馬便朝着海兵學校跑去,今天是海兵學校第一期學員結束軍訓。正式成爲海校學員的一天,作爲校長的西鄉隆盛要去主持開學典禮。
鹿兒島海軍學校在今年建校時,本是日本航運公司辦立的商船學校,爲公司培訓高級水手和船長而建的商船水員培訓的教育機構,兩年前在經鹿兒島縣政府批准後,隨後在鹿兒島徵地動工建起了校舍。
從一開始這所學校就和普通的商船學校不同,他的校舍完全仿造英國,校舍亦是由英國設計師規劃設計,而且從教學樓到再到宿舍,不是一般學校所能相比。甚至於爲了確保學校的學習環境。在徵地時學校即和周圍的地主、農戶都簽訂了協議,學校周圍的土地絕不能用於建造酒館,妓院以及其他一切可能使人腐化墮落的場所。
不惜工本建立的學校,自然不會是商船學校,實際上從一開始。這裡就是按照海軍軍官學校規劃設計的,而提出這個建議的便是西鄉隆盛,這位身經百戰的將軍,比任何人都明白,明治維新後的日本國防中最薄弱的環節在什麼地方。
“建設一支海軍,需要的東西很多,比如起碼要有軍艦,要有操縱軍艦的人員和這些人員如何構成的組織。一般來說這三要素裡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軍艦,但其實軍艦問題其實最好辦,最簡單。只要拿得出錢,什麼都能買的到。英國,法國,德國以及美國的造船公司都膘着勁在全世界明爭暗鬥,只要有錢,什麼最新式的軍艦都買得到,困難其實是人員培養訓練和編成控制。”
“軍艦因爲軍官纔有精神,沒有軍官,則水兵將無所作爲。水兵無所作爲,則艦船也就成無用的廢物。而海軍軍官所必須掌握的深奧學術的練成絕非容易之事,所以當前一大緊要事項就是儘快創辦學校。”
“訓練一名陸軍軍官,半年的短訓後,他們便可以在軍隊和戰場上成長,但是海軍不同,海軍是技術軍隊,沒有幾年的時間絕不可能訓練出合格的海軍軍官的。”
這是在“徵臺”失敗,西鄉從道被斬首的消息傳來後,西鄉隆盛痛定思痛,說動鹿兒島縣政府出資,把商船學校改成了海兵學校,爲了保證建設資金的充裕,西鄉隆盛甚至捐出了自己的俸祿。
事實上,在1868年明治維新以後,日本在“富國強兵”方針的指導下,極力效仿當時世界上最強大的英國海軍建立近代海軍。1870年5月4日,在繼承幕府軍艦和海軍設施的基礎上,日本兵部省提出了“大辦海軍”的建議,專門將海軍軍官的教育問題單列爲一項,指出:“軍艦的靈魂是軍官,無則水兵無以發揮其所長、艦船將成一堆廢鐵。況且海軍軍官應掌握之知識深奧,達到精通熟練程度絕非易事,故儘快創辦學校,廣選良師。教育海軍軍官是建設海軍之頭等大事。”於是,東京築地的原幕府海軍操練所得到恢復,並於1870年1月11日舉行了首屆學員開學典禮。學員包括各地選送的年輕志願者和平民走讀生。同年11月4日,該校更名爲海軍兵學寮,取消走讀制。選拔了更多的平民子弟入學。
和陸軍學校不同的是,鹿兒島海兵學校的學員主要是武士子弟,鮮有平民子弟。因爲無論是在歐美或是日本,海軍從來都是貴族軍種,海軍軍官都是貴族,講究的是貴族的義務。意思就是國家就是你們的。平時好吃着好喝着,到時候就得豁出去爲國效力。什麼“要先成爲武士,然後纔是軍官”等等之類的話語,便在海兵學校之中流傳。因爲屬於貴族學校,比起東京的,鹿兒島海兵學校的宿舍樓修建得非常之奢華。教學樓亦是同樣奢華,絕非簡陋的東京海軍兵學寮可以相比。
桐野利秋正騎馬向前,遠遠的看到幾名身穿藍色海軍制服的日本軍官迎面奔了過來。
“是上村少尉?”桐野利秋認出了爲首的軍官是上村彥之丞,立刻打馬上前。
“將軍!我剛剛從一艘米國軍艦那裡得到了消息,清國軍艦攻下了那霸港,迫使琉球藩成爲了清國的保護國!”上村彥之丞衝到了桐野利秋的馬前,有些驚慌的向他報告道。
桐野利秋大吃一驚。立刻跳下馬來,詳細的問起了情況。
上村彥之丞將自己知道的情況全部告訴了桐野利秋,桐野利秋意識到了情況嚴重,立刻翻身上馬,衝進了校園內,向西鄉隆盛所在的大樓衝去。
桐野利秋在衆人驚異的目光中奔馳到了一座大樓前,翻身下馬,快步的衝上樓梯,來到了西鄉隆盛所在的校長辦公室當中。
“出了什麼事?”西鄉隆盛看到一陣風般衝進門的竟然是桐野利秋,不由得很是吃驚。在他的印象中,桐野利秋很少有這樣的時候。
桐野利秋將剛纔從上村彥之丞那裡得知的情況告訴了西鄉隆盛,西鄉隆盛聽完後,眉頭緊鎖,臉上一時間陰雲密佈。
“那就是說。清國軍隊佔領了琉球,很可能會以琉球爲跳板,進攻日本本土。”西鄉隆盛沉聲道,“看樣子,大久保君他們在北京的談判,很不順利,甚至可能已經破裂了。”
“清國軍艦的下一個攻擊目標,很可能是奄美羣島。”桐野利秋說道。
“沒有了海軍,果然是不行的啊!”西鄉隆盛來到了窗前,看着窗外操場上正在集合的海兵學員,嘆息了起來。
“清國軍艦可能很快就會發動進攻。應該馬上進行全面戰備了。”桐野利秋說道,“我們得趕緊支援奄美羣島的守軍才行。”
“沒有用的。”西鄉隆盛搖了搖頭,“現在哪怕是馬上組織船隊向奄美羣島增加兵力,恐怕也來不及了,而且還需要冒着運輸船隻被清國軍艦發現並擊沉的危險,‘常陸丸’號的悲劇才發生多久,你難道忘了嗎?”
“那怎麼辦?總不能束手待斃吧?”桐野利秋有些着急的說道。
“當然不能束手待斃。”西鄉隆盛此時表現出了少有的鎮定,“現在我們應該做的,是儘量加強本土的防禦。”
“要怎麼做呢?”桐野利秋問道,見到西鄉隆盛鎮定自若的樣子,他的情緒也漸漸的穩定了下來。
“現在日本可以依靠的,只有陸軍了。”西鄉隆盛說道,“我們的炮臺,恐怕敵不住清國軍艦的攻擊,想要擊敗敵人,最好的辦法,是在敵人登陸之後,誘使敵人脫離軍艦炮火的掩護,然後集中優勢兵力加以消滅。”
“可是日本是島國,可以登陸的地方,太多了啊!怎麼能做到處處防守呢?”桐野利秋明白西鄉隆盛說的辦法有道理,也切實可行,但心中仍然不免擔憂。
“先做好鹿兒島的戰備吧!”西鄉隆盛嘆息着說道,“馬上將消息報告熊本鎮臺,讓他們轉告別的地方,加強防禦!”
很快,“清艦襲來”的消息便傳了開來,整個鹿兒島立時籠罩在了一片緊張恐慌的氣氛之中,當地的軍隊紛紛進入戰位,在沿海各處設立觀察哨,構築臨時炮兵陣地,當地的居民也開始儲備糧食,一派大敵當前的樣子。
但是讓日本人沒有想到的是,一連過了十多天,並沒有清國軍艦出現的消息。
而就在這幾天當中,琉球重新光復的消息,已然傳進了北京城。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上海和香港。
自從上海和香港的外國人開設了電報線路之後,中國就被納入到了世界電報體系當中。中國國內的一些有識之士看到電報的便利,提出了架設中國自己的電報線路的設想,但卻遭到了國內保守勢力的堅決反對,是以直到現在,中國仍然只有上海和香港有電報線路。而這兩地的電報,又是和那霸港相通的。是以在琉球光復之後,消息馬上便傳到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