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那一段風雲激盪的歷史,西鄉隆盛至今仍記憶猶新。
西鄉隆盛仰頭看着天空中的一輪殘月,嘆息了一聲:“日本現在需要的,是恢復的時間啊!”
想到已然消逝於錦江灣的好友月照和尚,西鄉隆盛的眼角滲出了淚花。
“南洲先生……”聽到西鄉隆盛的感嘆,山本權兵衛似乎明白了什麼,情不自禁的說道。
筱原國幹正想出言詢問,“雷電丸”號的艦長上村彥之丞快步到了飛橋之上,向西鄉隆盛報告水雷戰演習已然結束。
“上村君,最近一段時間,奄美諸島可有清國軍艦出沒?”西鄉隆盛問道。
“清國軍艦最近一次在奄美諸島附近出現,是七天前。”上村彥之丞沒有想到西鄉隆盛在這個時候會突然問起這件事來,他想了一想,馬上回答道,“最近幾天,各處觀測哨所和海上的僞裝偵報船都沒有發現清國軍艦的消息。”
西鄉隆盛點了點頭,轉過頭遙望着遠方。
“南洲先生,估計清國軍艦現在應該可能是回國參加爲清國皇太后的生日慶典所舉行的閱艦式去了,當然也可能仍然駐紮在那霸港。”桐野利秋有些擔憂的說道,“他們應該是受限於停戰協定,纔沒有立即向我們發動進攻。現在清國皇太后的生日慶典就要結束了,他們也許會採取進一步的行動了。”
聽了桐野利秋的話,飛橋上的人們一時間都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良久,西鄉隆盛自言自語的說道:“大久保君他們,現在和清國人的談判,一定進行得相當艱難吧?”
北京,圓明園,天地一家春。
黛色的蒼穹散下片片花瓣,似乎還帶着淡淡的清香。雪悠悠地飄着,將天地渲染成白茫茫的一片。此時在天地一家春。所有的樓閣殿堂也全都銀裝素裹,有如冰宮天闕一般。
儘管外間十分寒冷,但室內卻無一不是溫暖如春。
慈禧太后起身來到窗前,凝望着幽美的雪景,竟然有些癡了。
見到慈禧太后起身,林義哲也從繡墩上起身,目光也不自覺的望向了窗外。
院子裡。幾名宮女太監正在用小鏟子將純淨的白雪鏟進一個個瓷罐當中。
“先帝在時,每有此等天降瑞雪,便效仿古人,以雪烹茶。”慈禧太后輕聲說道,“我喝着,其實覺得。也不見着比起玉泉山的水來得好。但時間一長,便成了個念想兒了。”
聽着慈禧太后如同尋常人家的老太太一般和自己嘮起了家常,林義哲恍惚間竟然有了一種錯覺。
“呆會兒你便嚐嚐,看看這園子裡的茶,和外間的有何樣不同。”慈禧太后轉過身來,笑着對林義哲說道。
“臣謝皇太后恩典!”林義哲趕緊答道。
“坐吧,在這園子裡。又不是在朝堂之上,不用拘束。”慈禧太后說道。
林義哲稱謝坐下,慈禧太后指了指暖閣角落中的一個木櫥,微笑着說道:“這一次天津大閱水師,我算見識到了這西洋兵輪到底是何等模樣,感觸頗深,是以叫內務府照着你進獻的圖冊,做了些小樣。放在這裡,時時觀賞。”
林義哲從一進入這暖閣之中,第一眼便瞧見了這些櫥窗中擺着的一艘艘金光閃閃的艦船模型。雖然他沒有能夠細看,但也能判斷出,這些是嚴格按照比例進行縮小的軍艦模型,其中包括了現在船政水師的全部主力戰艦。
“劉誠印,拿出來給林鯤宇瞧瞧。看看這內務府如意館的匠人手藝,可比得上船政的工匠不。”慈禧太后笑着說道。
劉誠印應了一聲,和幾名太監一起上前,將櫥中的所有艦船模型全都取了出來。擺到了林義哲身邊的紫檀木桌之上。
看到這些精緻小巧的模型,林義哲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這些模型都大不盈掌,以黃花梨木配以精銅製成,一個個製作得十分精巧,細節處如桅杆、船錨、火炮、旗幟,無不嚴格按照比例縮制而成,可以說件件均是難得的精品。
想不到一場規模其實並不算大的閱艦式,竟然讓慈禧太后對造船產生了如此濃厚的興趣,着實令林義哲心中激動不已。
他這一次拿閱艦式當壽禮,原本打算是向朝廷展示一下船政所取得的成果,以便於在將來打破左宗棠釜底抽薪帶來的束縛,真正走向大發展。但現在看來,這場閱艦式,帶給慈禧太后的刺激,遠不止這些!
在閱艦式結束之後,文祥便馬上提醒他,慈禧太后可能於近期召見,詢問船政的事,讓他早做準備。文祥在提醒他的時候,還特意提到慈禧太后對鐵甲艦和高速偵報艦很是關注,讓他“於此二處加意留心”……
“這些個船上的配件,內務府原打算以黃金打製,叫我給否了,改用銅造。”慈禧太后的聲音將林義哲的思緒拉了回來,“他們大手大腳的慣了,不知儉省,這些個金子,要是都用在造船上,咱們大清早日有了鐵甲艦,日本便不敢如此的輕於啓釁了。”
聽到慈禧太后的話中對當年給船政的支持不夠頗有悔意,林義哲不由得心中一動。
“皇太后聖明,若是船政經費充足,所成之船,當不止此數艘。”林義哲小心地回答道。
“林鯤宇,你實在告訴我,閩廠現在能造鐵甲艦否?”慈禧太后問道。
“回皇太后的話,閩廠現下匠徒技藝已有小成,若經費充裕,鐵甲艦亦可建造。”林義哲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可造多大之鐵甲艦?”慈禧太后問道,“較從倭國水師俘虜之鐵甲艦,是大是小?”
“回皇太后的話,現以閩廠之力,此類三千餘噸之鐵甲艦,並不難造,以臣之規劃,五六千噸之鐵甲艦當不在話下。而近萬噸之鐵甲艦,受限於船廠規模及機器等項,尚不能造,然假以時日,於更佳之地建大廠,購機器,多聘洋員來華教授技藝。五六年之內,大艦亦可成。”林義哲答道。
“那就是說,閩廠現在能造的,是二等或三等鐵甲艦了,這一等鐵甲艦,尚不能造。”慈禧太后又問道。
“皇太后聖明。確是如此。”林義哲聽到慈禧太后的問話變得越來越專業,不由得在心中暗暗稱奇。
看樣子,這個在他原來的時空被妖魔化得不成樣子的女人,對於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和水平,絕不是常人可比!
“現下不過數年,你能將船政辦成如此規模,已屬不易了。”看到林義哲顯得有些惶恐。慈禧太后微笑着安慰他道,“路是一步一步走出來的,飯是一口一口吃下去的,凡事皆不可一蹴而就,望你日後努力用心,早日造出咱大清的一等鐵甲艦出來。”
“臣謹遵懿旨!定不負皇太后皇上重託!”林義哲起身行禮道。
“不必多禮,坐下說話。”慈禧太后和顏悅色的說道。
“臣謝皇太后恩典。”林義哲起身坐好。
“我聽說,這‘飛霆’快艦。是你設計好,要船政造出來的?”慈禧太后指了指桌面上的那艘“飛霆”號高速通報艦的模型,問道。
“回皇太后的話,這‘飛霆’快艦,是臣以‘湄雲’炮船爲藍本,改造而來。”林義哲道,“因專爲通報消息而設。是以強化其高速之性能,其船最快每點鐘可行二十海里,爲泰西諸國所無,可謂我大清第一快艦。亦是當世第一快艦。此次閩臺逐倭之役,若非此等快艦及時通報敵情,使我大隊及時出擊,逐滅倭寇,後果實不可想。”
“你說的是。據總署言,若不是這‘船遞’迅速,單靠‘驛遞’廷寄,臺灣出了事兒,一個多月京裡頭才知道,日本人早把臺灣給佔了!”慈禧太后想起前事來,不由得又有些惱火。
“劉誠印,把這‘大清第一快艦’拿來給我瞧瞧。”
聽到慈禧太后的吩咐,劉誠印快步上前,將“飛霆”號的模型捧起,送到了慈禧太后的手中。
慈禧太后把玩着手中的這條金光閃閃的小船,眼中現出讚許之色。
“我聽說,上一次這‘飛霆’艦爲了送旨意到福州,竟然拆成了禿頭船,這是怎麼一回事?”慈禧太后笑問道。
“回皇太后,爲速將旨意送至福州,‘飛霆’艦管帶林國祥將船上木料盡行拆卸,送入爐艙內,與煤炭混燒,以增汽力而加船速。船至福州時,桅杆舢舨均拆毀助燃,是以進港時有礙觀瞻,所幸旨意提早送達,臣接旨後當日即率水師大隊出發,沒有一刻耽擱。”林義哲答道,“此次閩臺之役,‘飛霆’等諸快艦功勞實多。”
聽到林義哲的回答,慈禧太后笑了起來。
“船要跑得快,可畢竟是送旨之船,也不可失了皇家的體面。”慈禧太后道,“這鍋爐等內裡緊要部件,現在可否自產?不然一旦再有戰事,各國嚴守中立,來路斷絕,又要受制於人。”
“回皇太后,現下‘飛霆’所用之鍋爐,爲英法等國之最新式,閩廠已然能夠自產。”林義哲道。
“聽聞現在外洋各國戰船速率日增,輪船每點鐘能行十二三海里者甚多,各項戰船速率亦不下十四五海里,此次閩廠所造速率能達二十海里,可謂難能之至。”慈禧太后又說道,“國家不惜鉅款辦理船政,要貴適於戰守之用,若速率太少,必支相形見絀。你日後務須督同洋員將各船造法實力考求,精益求精。”
“臣遵旨!”
“咱大清這第一快艦的名頭,務須保持,不可稍縱廢弛,墮於洋人之後!”慈禧太后道,“再造此等新式快艦,可造得大些,鍋爐不妨多加些個,總是不要再有燒木之事發生,其具體節略,你可及時上奏於皇上知道。”
“臣遵旨!”
林義哲知道,慈禧太后的這一句話,將預示着船政新一級的高速通報艦的誕生!
“此次總署議購英國小鐵艦,以資津門之守。我大概看了看圖樣數碼,此等小鐵艦雖有巨炮,然只能行於淺洋,無法遠涉風濤,自難同鐵甲艦爭鋒,遇事止可守而不能戰,雖多何益?”慈禧太后說道。“我的意思,可酌裁木船小輪,以數只並一大艦,庶海戰有資,不必專恃外援。林鯤宇,你意下如何?”
“皇太后聖明!小鐵艦雖名爲戰艦。實爲水上之炮臺,用於守口,可爲陸路炮臺之強助,補其不足,而斷難爭勝外洋。此類船之添置不必過多。”林義哲答道,“戰守皆足恃者,非鐵甲艦不能爲也。船政水師此次得以戰勝倭之鐵甲艦。全賴帶甲快船之力,現下建造大鐵甲有爲難之處,莫若先造帶甲快船多艘,解海防燃眉之際,俟款稍充,機器稍備,技藝更進,則再造大鐵甲不遲。”
聽到林義哲的回話。慈禧太后對他給船政未來的發展方向和海防方針同自己有不謀而合之處,臉上現出了滿意之色。
“你好好辦罷,日後這水師的事兒,還需得你一力擔當。”慈禧太后道,“你日後有什麼難處,儘管說於我們姐妹和皇上知道就是,我們定當全力助你成功。”
“臣謝皇太后恩典!”林義哲聽到慈禧太后給出了支持自己的強力保證。心中不免激動,臉色竟然變得潮紅起來。
這樣一來,他的那個“大海軍”的夢想,便不再遙遠!
“和日本人的和談。你可快些了結,有了日本人賠的銀子,便可大治水師了。”果然,慈禧太后接下來的話,又給了他一個驚喜,“等你交卸了和談的差使,便可專任籌辦海軍事務大臣,一心辦理海軍罷。”
“臣遵旨!”
就在二人談話之際,太監宮女們已然將雪水煮好,烹好了香茗進獻,慈禧太后和林義哲一起品起茶來,儘管香茗沁人心脾,端的好喝,但此時的林義哲,心思已然不在品茶上面了。
就在林義哲在皇家園林之中很是悠閒的品茶賞雪之際,日本公使館內,同樣是喝着茶,但味道卻是充滿了火藥味。
“五百萬英鎊日本也無法承受。”大久保利通聽了伊藤博文關於林義哲再次讓步又寬免了日本方面200萬英鎊的賠款的彙報,臉色鐵青的說道,“這個條件,我們不能接受!”
“可是甲木,如果我們不接受的話,將意味着戰爭的重新開始。”木戶孝允說道,“那個林義哲已經說了,這是最後的條件,如果日本不接受,清國軍艦將馬上攻擊日本本土。”
“那就讓他們進攻好了!我倒要看看,清國人那些豆腐渣一樣的陸軍,怎麼能夠在日本登陸!”大久保利通的眼中閃過狂怒之色,他猛地站起身來,揮動着胳膊,大聲吼道,“別以爲我不瞭解他們的底細!這些天我走遍了天津的各處隘口要塞,清國陸軍就是一支中世紀的軍隊!人數再多也沒有用!哪怕是幕府時代的日本軍隊,對付他們也綽綽有餘!”
“你冷靜些!甲木!”伊藤博文有些焦急地喝了一聲,“你說的沒錯,清國陸軍就是一團糟,可我們現在面對的,是清國的海軍!和從屬於海軍的陸戰部隊!這支力量,絕不是中世紀的軍隊!而他們的統帥,又是一個非常有能力的人!我們不能和他再打下去!”
“俊輔說的有道理,哪怕這支部隊人數不多,但如果在海軍的掩護下進攻日本本土,也會造成很大的破壞。日本剛剛取得的一些改革成果,很可能會就此毀掉。”木戶孝允說道,“那時的損失,恐怕就不是五百萬英鎊可以補償的了。”
“可是,鬆菊,俊輔,你們知道麼?五百萬英鎊對日本來說意味着什麼?!”大久保利通雙手壓在桌子上,向前探着身子,怒瞪着木戶孝允和伊藤博文,“這是一筆沉重的債務,是壓在日本頭上的山!是捆住日本前進的手腳的鎖鏈!沒有比我更瞭解日本的財政情況了!如果說清國人提出二百萬英鎊的話,日本還勉強能夠承受,可要是五百萬英鎊的話,日本將不堪重負!這意味着更多的農民陷入到飢餓當中!意味着更多的日本女子將要被販賣到南洋!你們明白嗎?”
“可這些,都無法和國家滅亡的威脅相比。”伊藤博文沉聲道,“如果就此和清國開戰,西洋各國趁火打劫,日本一旦陷入被瓜分的境地,卻又該怎麼辦?那時只怕日本願意支付更多的賠款,也沒有用了吧?”
聽了伊藤博文的話,大久保利通發出了一聲沉重的嘆息,重重的倒在了椅子上。
“要是當年,救助的清人奴隸,再多一些,就好了……”副島種臣沙啞的聲音傳來,“也許,如果那天我一病不起,就此死去,清國皇太后會再多減一些數目的吧?……”
伊藤博文明白副島種臣的意思,他回頭看了一眼神情恍惚的副島種臣的臉,禁不住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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