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斷口的河面寬得幾乎一眼望不到盡頭,魚頭在谷尾的指揮下不管用蠻力還是巧力都無法從急流中穿過,只好沿河牀順流而下,飄到一處樹木繁盛的地方,木筏終於不堪重負,綁在木頭上的麻繩開始鬆散,魚頭見情況不對,讓我們在此上岸。
這裡是哪裡沒人知道,也沒有人關心這個問題,大家沉默肅靜,圍着篝火發呆,這時天還很亮。小澗一直靠在我肩上,手挽着我的手,好象生怕我跑掉一樣,過了很久,我們的衣物漸漸被火烤乾。他貼在我身上小聲耳語:“你怎麼了,怎麼不說話,說句話給我聽聽好麼?”
摸着小澗溼漉漉的長髮,黑得如夜染成一體,可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因爲我突然發現,他的神態,那種決不服輸,死不回頭的神態,竟和我師兄如出一轍。我怕我看了——就要哭出來!
“我還活着,我會護着你,就像你爹豁出性命給了我們一條出路!”
師兄,師兄,師兄啊……
師兄的幺子陸繼因爲身受重傷,還在京城中休息,他還不知道父親亡故的消息,而他的大兒子,據說,在盟軍被圍的前一晚突然消失,誰都說不準是逃跑了還是叛變了。
魚頭找了點山菌給我們填肚子,可這種情況誰又吃得下,我看到陸老爺頹廢得連頭都不肯擡,以前的他跟神仙老頭沒什麼兩樣,特別是那頭白髮讓人肅然起敬,現在呢,亂披散在背上的白髮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給人無限的悲涼。
今天過的很快,剛上岸時天色還不到正午,再一擡頭,竟是殘陽西下,紅雲卷天。谷尾現在是我們一羣人中頭腦最清楚的一個,他伺候完他師傅,便熄滅篝火帶着我們進入樹林,魚頭找到一處頹敗了的雷神殿,到達殿門口,但見缺檐少角,四壁斑駁,陳磚爛瓦,被穿過林間的風颳得搖搖欲墜。
“今天就在這裡過夜。”谷尾說着,安頓好後,問向他師傅陸老爺道:“師傅!您說明天一早我們是向北走回洪口,關日後再做打算;還是找條大船回京城給師兄出這口惡氣,我看皇上明知這裡頭有鬼,所以纔不親自前來,各國的君主都來了,也都死了,這以後還不是夏出國的皇帝說了算!可他偏偏要您的獨子去代替他出席盟約一事,您說……”
陸老爺擡起頭來,淡然決然道:“去戚家堡!”
聽他這麼一說我立馬火了,怒火夾着壓抑一下全爆發了出來,也不管他是不是剛經歷過喪子之痛,本來靠在斷柱子下的人,嚯!地一下從地上站起來,指住他扯開喉嚨大叫:
“現在什麼時候了你還惦記去戚家堡自立爲王,你還有個孫子在京城!你怎麼不去找他;就算你不管他的死活,那你的命是你兒子換回來的,你想活的安穩就該跟我去洪口關!可現在呢,你不但沒打算回去給你兒子收屍,卻滿腦子只想爭權奪位,就算你說要去京城殺了那狗屎皇帝給兒子出氣我心裡也好想一點啊!”
說完,突然身體還是晃盪,仰頭倒地……
覺得自己彷彿被一個噩夢纏住,無法動彈,耳邊只是周圍人們熟悉的焦灼聲音:
“怎麼了,你怎麼了?你醒醒……”小澗歇斯底里的大叫。
“莫……莫……莫不是,中了風……風……風寒吧!”
“我這有藥,叫他按時吃服用的,他定是沒按我說的辦,你先給他服下再讓他好生歇會兒!明天一早起程去戚家堡!”
“是,師傅!”
…………
聲音嘈雜,但卻逐漸朦朧。我的魂靈似乎脫離了自己的軀殼,只看見前面有一條深深的山道,山道的那一頭有亮光。我飄蕩着,彷彿比一片樹葉更輕,就這樣隨着微風不受任何控制地飄進山道,不斷往前走。前方似乎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在淒厲地喊叫着。
這聲音很熟悉,可是我怎麼也想不起她是誰?我越走越快,山道卻那麼長,怎麼都走不完。她的聲音更加接近,在喊叫中兩個字如雷撞擊着我的耳膜:“少生!少生!”
我瘋狂奔跑,她是誰?她的聲音爲什麼這樣悲傷?爲什麼她會呼喊我的名字,就像拼盡一切的力量要召喚我的靈魂。
眼前突然明亮起來,多麼熟悉的小道,熟悉的房屋,到處是生機餑餑的綠色。是狗尾巴村!這是是牽牛姐的家!原來我離開這裡纔不過三個月!爲什麼我的記憶中就像前生的故事一般?那間小屋是我住過的小屋啊,門前堆着厚厚的豬草。那個人好像是村長。他的身旁躺着的那個……我的頭腦彷彿被閃電刺穿,那是牽牛姐,那淒厲的叫聲是牽牛姐!
我飄入小屋,牽牛姐在竹牀上躺着。她的額頭上都是汗水,頭髮散亂,昔日圓潤的下巴變得尖尖的。這是牽牛姐嗎?她不是已經死了嗎?我親手埋的她,可她爲什麼躺在這裡?發生了什麼?我想俯身看看她,卻怎麼也靠近不了。
村長手裡握着把砍豬草的大鐮刀站在竹牀前,還有幾個我不熟悉的田間漢子。爲什麼牽牛姐如此痛苦?爲什麼她周圍的人們用如此惡毒的眼神瞪着他?他們圍住牽牛姐,我始終無法看清楚發生了什麼。我們之間似乎有道透明的厚牆隔離着。
突然,牽牛姐一聲地尖叫,她的目光散亂,彷彿正在經歷世間最大的苦痛。
我衝他大叫道:“牽牛姐,我回來了!我來帶你走!”我想喊,拼命的想喊,聲音卻被堵在嗓子眼裡,無論如何都發不出話來。牽牛姐哭着喊叫:“少生,快走!快走啊!”
我心急如焚,耳邊突然聽到村長沙啞難聽的嗓音:“要不是半夜起來想趕走那隻呱躁烏鴉,還捉不到你呢!哼!你知道這次獻品對我們村有多重要嗎?你竟然想放走那小子,要不是發現的及時……”
牽牛又發出一聲長長的嘶啞的叫聲,我終於看到她身下的鮮血,和分開成兩截的腿。天啊!不要讓我,不要讓我再次感受到親人離開!忽然,她的眼睛一黯,最後的餘光似乎瞟到了我。她嘴角略略上翹,悽慘地笑了笑,頭歪到了枕頭上。
我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在流血,恍惚中看見圍着她的人們都在對他破口大罵。天哪,爲什麼?爲什麼要讓我看到這一切!
我的眼前驟然一黑。
臉上有灼痛的感覺。我醒來,見自己還躺在雷神殿裡,陽光從頭頂破敗的窟窿裡直射到我臉上,旁邊的小澗見我醒來,興奮地嚷着:“好了好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我搖搖晃晃站起身,“他們呢!都去哪了?”
“他們出去找吃的,你還是在躺會吧,他們沒那麼快的?”小澗頂着兩隻熊貓眼,好心勸道。
“都出去找吃的了?陸老爺呢!他也出去了嗎?”
“那老頭一大早我就沒看到他,你問他做什麼,還是躺下來再歇會吧!要不!我給你倒水去?”剛一說完,便跑了出去。
是啊,是該喝水了,趁他們都不在,趕緊把龍鴉給我的藥就着口水喝掉,免得被他們發現。
昨晚那個夢好長,以爲是自己受了驚嚇才這樣的,可接連幾天,我都陷入這無名的噩夢當中。夜夜聽到牽牛姐的哀號聲,其中還夾雜着村民的咒罵。我的心似乎被掏空了一半,幾天之中瘦得不成樣子。小澗他想了不少法子,在我身上試用了好多種偏方,全不見效果。
因爲我的身體,陸老爺不得不將行程暫停,這幾天他也很關心我,親自餵我吃藥,我開始覺得那天對他大叫大吼實在是太過分,今天,特意找了個只有我們兩的時間,跟他慎重道歉!
“陸老爺,我這個晚輩衝動起來什麼都顧不上了,前幾天的事,還請你多原諒!”我躺在草跺上,虛弱的跟他解釋當時的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