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錯打了他的巴掌,無論是出於內疚還是同情,一路上我對陰陽澗那是不着痕跡的百般示好,儘管我已經盡力模仿童話裡,住在森林裡惡婆婆誘騙小孩進糖果屋時的神態,但某屁孩仍是不肯買我的帳。
看他揹着裝有乾糧和文書的重包裹,一瘸一拐地走在我前面,一陣不忍,雖然他已經拒絕我好多次,但我還是要再試一下。
“包袱,你拿輕的!”
依然不理我。
我的忍耐力已臨極限,我剛纔只不過隨口說了句‘包袱一人一個,加快進程’而已。萬沒想到,他竟會主動挑上那個最重的。
見他對我的建議完全無視,沒辦法,一下按住他肩膀,決定軟的不行來硬的,硬的不行來賴的!
“如果你堅持不換,那我就揹你。”說完,瞧他糾結地皺眉愣了一會,便將肩膀上的那個甩給我,還沒等我拿穩,他竟又把我肩上那個輕的給奪了過去。真是不討人喜歡的小孩!
不過,包袱好重!連我這成年男子都覺得沉。難道說天天被人那什麼,就可以把身體越弄越結實嗎!這麼小的孩子拿這麼重的東西還面不改色走了這麼遠,腿上還有傷,真佩服他怎麼咬牙堅持下來的。
緊趕幾步來到他身邊,看着陰陽澗美麗倔強的側臉,或許因爲他過去的種種遭遇,才使得他如此不願同活物打交道。也難怪,在那種環境生長,心理和身理都倍受摧殘,陰影肯定是有的。只是,如果他真有繼承他爺爺的血脈,擁有異與常人的能力,不早就逃出來了嗎?唯一的答案是,他沒有他爺爺所期望的那樣,他只是一個平凡的小孩,一個平凡的可憐小孩。
不過這孩子也怪可憐的,身邊的親人都先他而去,在這世上,可還會有誰會惦着他的是否吃飽穿暖!看着陽光下那片單薄消瘦的身影,決定了!即使他沒有繼承他爺爺的奇異能力,我也會定回盡其所能,好好地照顧他直至成人。
不過,話說回來,魚頭呢?魚頭哪去了?這包袱實在太沉了,裡面裝了濃縮版的五指山麼?
等我們爬過不知道第幾個山頭時,天色已近黃昏。血紅色的夕陽掛在天邊,站在山頂放眼眺望,只見紅日欲墜,天際下全部都是大片大片的紅雲,整個天空像是被濃重的油彩所染,森林覆蓋着綿延羣山,遠處沒有盡頭的墨綠色森林,彷彿沒有盡頭似的,都在視野裡慢慢朦朧起來。
谷尾查探完地形,又重新確定了我們的方位,指着山角下的一條十餘丈寬的湍急河流說:“我跟你說,下了這座山,我們就在這河邊的林子裡紮營,明天一早過了河,在走上不到一個時辰就能到洪口關了。”
谷尾說着,仰天長噓一聲,彷彿要將胸中鬱結已久的濁氣全部吐出來,“終於到了他媽的洪口關了,可別再他媽出什麼岔子!”
是啊,聽他這麼說我也一陣感慨,一路上我們披荊斬棘,攀絕壁,越鴻溝,什麼危險的處境我們都走過來了,如今洪口關就在眼前,怎麼不叫人唏噓。
“誒!洪口關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轉頭打斷谷尾的感嘆,將心中的疑惑說了出來:“那裡可是連北王都懶得收的地盤,我看也根本不需要什麼將軍去鎮守吧!”
谷尾聽了我的話,輕笑着閉上眼睛不停搖頭,“我跟你說,雖然洪口關地勢十分獨特,但絕對是塊富庶之地,你看他被深山環繞,那奇珍異草極多的。中原裡數得上名字的藥商們每年都要往返此處數次,就說從這藥材買賣上所收的稅,那就是我夏出國一項十分可觀的收入啊!以往此地被攻陷數次,但那都是因爲守城將領只顧收取藥商的金器,而將軍中事務至之不顧,導致洪口關卡形同虛設,所以北王軍隊進入洪口關猶如翻進自家院牆。”
聽他這麼說,不免有些驚訝:“奇怪,難道將軍的使命不是應該保衛一方的平安麼,怎能將收禮當做正業!而且,就算要賄賂也輪不到一個小小的守城將軍!送到京城掌管藥務採買的官員手中那才叫對症下藥啊!”
“呵呵,你聽我給你說嘛!”谷尾得意衝我一笑,迅速從身後抽出扇子,擺了個自以爲瀟灑的造型,朗聲開言;“有道是,天高皇帝遠,州承管不到褲衩下。這洪口關雖小,但採取藥材的權利還是要靠朝廷下發給各大商家的。如果朝廷一早上起來,大便的時候不順暢,心情一下不順暢了,說你採了不該採的藥材,要扣押,要搜查,要盤問……等等等等,這一來二去,不僅耽擱了藥商研藥製藥的時日,也錯過了交易的最佳時機。退一萬步說,就算那藥商什麼毛病都沒有,你藉故敵軍壓境,將城門多關個幾日,很多珍貴藥材那都是不經放的,這一放就成了枯草;所以,洪口關的一個小小將軍,那權利,可是很大很大地!”
聽他這麼一說,心裡不是個滋味,就算我不能做個百姓心中的好將軍,也決不自甘墮落,和他們一樣同流合污。
“怎麼?想什麼呢?”
谷尾跟在我身邊加快腳步,不一會兒我們就到了山腳。他剛纔說的那番話我還在回味中,等大家安定下來準備晚飯時,在谷尾的再三問切下,終於將自己非主流的觀點告訴了他。
“我覺得,一個掌權人不就是該爲百姓利益和安危做出犧牲嗎!就像你剛纔說的,那些將軍扣押藥商,可羊毛出在羊身上,藥材變得越來越難以得到,最後吃虧的還是百姓。他們生了病,又吃不起藥,那豈不是隻有白白等死的份。”
看谷尾皺着眉頭聽得入神的樣子,我繼續說:“我覺得,無論什麼族類、什麼信仰,只有真正關心百姓疾苦的人才能稱之爲一個好官,特別是在如今的亂世裡,在掌權者的眼裡,我們個個都是賤種吧!那些衆多繼承皇族血脈的貴族子弟,哪個不是自以爲是天下的主宰?又有誰曾塌塌實實地爲百姓做過點好事。谷尾,就像你所說的,洪口關是個小地方,他的將軍也只是一個小小將軍,可既然我們到了那兒,那就盡力爲百姓做點事吧!”
這番話說的真心實意,出自肺腑,聽的人也爲之動容。
“說的好,不愧是我兄弟!”谷尾被我這一番話給弄激動了,兩眼露出興奮的光芒, “師傅說的果然沒錯!”
“哦,你師傅說我什麼?”我好奇問道,連一旁一直裝做對我們談話漠不關心的陰陽澗也朝這邊側了下頭。
“呵呵,師傅說:君乃池中一臥龍,枯辰潭淵久冰封,陽春三月將至矣,呼嘯一聲入雲中!”說完猛一拍我肩膀,朝我擠了下眼睛:“以後兄弟我就跟你混了,你要是飛黃騰達了,可別忘了我們兩兄弟纔好啊!”
推開他摟在我肩膀上的狼爪,這姿勢太曖昧了。“胡說些什麼,亂世中只求安身保命,哪還有力氣去爭那見鬼的虛名,送給我都不稀罕!”
谷尾笑了笑沒再言語,又擠到魚頭身邊搶他手中的乾糧,打打鬧鬧地也再不提及此事。
看他們兩兄弟吃得那麼帶勁,我也覺着餓了!圍在篝火邊啃着乾糧,谷尾唾沫橫飛地講着他的豔史,我不時拿話刺他,對他的極佳的美人緣又是嫉妒又是鄙夷。談笑間,一直抱腿坐在對面的陰陽澗時不時地拿眼睛瞅我,被我發現後,又趕緊偏頭避開。
但即便是這樣,陰陽澗這一細小舉動還是被谷尾發現,谷尾酸溜溜地白我一眼後,衝小澗開起了玩笑:“怎麼!這麼偷偷摸摸的看他,是不是迷上我兄弟啦?不過我可告訴你,我兄弟雖是個比當朝禮樂大夫良大人更迷人眼睛的美男子哦,不過爲了你的嬌體完整,我勸你還是別想了。
我兄弟,那可是對走男人後門厭惡至極的將軍大人!特別是那些對他不懷好意,想走他後門的男人們,他更是連下死手的心都有的!管你是絕色伶童還是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只要是敢對他亂來的人,他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能砍了你。抱歉!讓你掃興了,不過還是趁早死心的好!誒~!可惜呀,我發誓這輩子決不被同一人耍二次,否則我倒是很願意接收你的……”
“谷尾!你不說話會死啊!你知道我最討厭下流玩笑,特別那對象還是我本人,不許你在我聽得到的地方把這種話再說第二次。”說完板臉站起身,走到魚頭身邊又重新坐下,決定不去理會谷尾的瘋言瘋語。
谷尾見我將臉板起來,知道我不是真惱,所以也不怕,繼續壞笑着說道:“什麼玩笑?!我說什麼玩笑了!我只是在說一個事實好不好,你在田玉城一戰成名後,有多少商賈將軍承帖邀你單獨一聚,你連看都不看一眼就把帖子拿去擦鞋底了,更有甚者,在城牆上只不過想拉一下你的手,就被你一腳踢了下去,那叫一個慘烈了,連腦漿都出來了!我看,那些人的名字就不用我再此詳說一遍了吧!”
“我他媽在說最後一次,我從來沒有收過什麼帖子,還有那些從城牆上摔下去的人,城牆那麼窄,你怎麼就那麼肯定是我踢下去的,說不定是自己擠下去的也說不定啊!”略有些憤怒了會了過去,他真是越說越離譜了。
“恩!那好吧,那踢人的事我就不跟你算了,那帖子的事情又怎麼解釋呢!哦!對了!”谷尾動作誇張地猛一拍腦袋叫道:“我忘了我們的將軍大人不識字啊?”
不知谷尾出於何心,竟然這麼揭我老底,搞得我從脖子一直紅到頭頂,恨不得當場挖個洞把自己給埋了。
想我堂堂的高中文憑,怎麼可能不識字!?只是不認識這個世界如同下水管道般扭曲複雜的文字圖形罷了,再說我一來到這世界就遭遇暗殺和戰亂,哪有工夫學認字。可話雖如此,被他這麼一說我還真是無話反駁,只能望着火堆發呆。
看着眼前的火堆恍然間神思飛越,想着自己來這後的離奇遭遇。
這段時間以來我完全沒有再回憶過自己原來的那個世界。雖然我不想,可我心裡明白,那個世界的親友都離我愈來愈遠,我們被分隔在兩個完全無法跨越的時空裡。那個老瘋子因爲一個先人的承諾就把我弄了來,老媽找不到我,恐怕在悲傷中買回一大堆永遠也不合時宜的衣服後,便會將我漸漸遺忘,再往後,原來的那個世界不會有人記得我,然後剩下我一個人帶着滿肚子的就算說了也沒人相信的遭遇,在這無情的混亂世界裡掙扎求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