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松柏較多,樹蔭濃密,幽靜得很。
“我以前都是在這裡練功的?”
“這在裡多是舒展筋骨而已。”
朝顏其實不是很喜歡夕玦宮裡面枝幹錯雜的古木,就是因爲它們,朝顏誤打誤撞聽到素星和月珀的對話,知道的東西太多絕對不是什麼好事情。
“夕,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月珀微笑,很是甜蜜的樣子。
“那時——應該很好吧。”含糊的回答。
“我沒想到你是這麼想的,我以爲你很討厭我呢。”月珀笑笑。
“什麼?怎麼會呢?”朝顏乾笑兩聲,不過說實話,她第一次見月珀的時候確實對他印象不怎麼好,一個在娶親前一天還和舊情人糾纏不清的人,大概不是個認真負責的人。
“那時你剛從戰場上凱旋歸來,銀黑的鎧甲,錦旗招展,威風得很。”回憶起那時的樣子,月珀頗有神往之意。
“威風——嗎?”這兩個詞恰好和朝顏避開,從沒有相遇過。
“豈止是威風,單是坐騎鬼車的翅膀扇一扇,就會使天地爲之變色。”月珀隨意的語氣,卻藏不住驕傲之意。
“我——很喜歡打仗嗎?”試探問着,朝顏吃不準。
“喜歡。”沒有任何猶豫的回答,“不是喜歡,是愛好。”
“愛好嗎?”朝顏控制再控制,還是沒忍住疑問的口氣。
“戰場上的夕玦真的耀人眼目,傲視天下,睥睨蒼生。”月珀不經意笑笑。
“你不反對嗎?”見月珀回憶起以前的事情總是笑着的,朝顏越發有疑惑。
“當初是反對的,現在不會了,如果戰爭能讓她開心,那麼什麼代價都可以。”依然是淡淡的語氣,卻越發肯定。
朝顏聽後許久沒有說話,靜靜沉默着,終於——
“仗着能力強就亂打仗,說什麼爲了千金一笑,可致天下蒼生於不顧,可我就是天下蒼生的一員啊,憑什麼就這麼無緣無故成了你們的炮灰,不要輕易說什麼代價都行,天下蒼生哪裡惹到你們了?”一口氣說出來,朝顏積壓了許久的怒氣終於爆發了。
當然,說完朝顏立刻後悔了,因爲她可能現在就成了炮灰,一個死前大喊着:“我不是炮灰!”的炮灰。
月珀眼神含笑看着朝顏,“急什麼,我以爲這麼說你會開心。”
原來只是開玩笑啊,朝顏長舒一口氣。
“其實這種話,說說也不錯,挺順耳朵的。”朝顏馬後炮說着。
“當時我聽了也覺得挺順耳朵的。”
“你聽了?”朝顏發覺哪裡不對勁。
“你還記得你見我第一句說的什麼嗎?”沒有去管朝顏的問題。
朝顏被問懵了,她見月珀第一句好像是——“唉,人老了,眼睛就不中用了。多虧了這個小夥子我纔沒摔倒。小夥子啊,謝謝你了。”
這種話她怎麼敢再說出來,只好裝傻了,“大概是說你很帥之類的?”拍馬屁說好話總是沒錯的。
“阿夕,許久不見,你倒是很會講笑話了。”
“過獎過獎。”朝顏爲自己糊弄過去偷笑一把。
“我那時被鬼車嚇壞了,你在鬼車上看到後說——膽小鬼,滾開!”
“啊哈哈哈……”朝顏被月珀說這話時的語氣逗笑。
月珀還應景地做出當時的動作,自己抱着頭害怕的樣子也是生動得很。
“哈哈,你竟然還有這種熊樣子!”朝顏大笑不止,只要一想到這樣清冷的人曾這麼被罵,就暗暗覺得很是過癮。
“這大概是我聽過的唯一一次有人罵我膽小鬼了。”月珀有些無奈的語氣。
“原來第一次見面並不是很愉快啊。”要是第一次見面就被罵膽小鬼,恐怕雙方都不會有什麼好印象。
“原來阿夕是這麼覺得嗎,我可是覺得有趣得很呢。”月珀的眼神晶晶亮。
“我也是覺得——很有趣。”朝顏決定不去理解月珀奇葩的思維。
不知不覺院中景物都已看過一遍,月珀摟着朝顏的手臂卻是越來越緊。
“你罵完我,都沒再多看我一眼,在鬼車上,扔下一柄短劍,然後鬼車振翅飛走了。”月珀說完看着朝顏。
“我給你一柄劍?”
“是啊,你到底爲什麼給我這柄劍?”
“或許只是失手掉下來了?”朝顏猜測着。
“我還以爲你是要我直接自殺謝罪呢。”月珀依舊笑着。
“不會的,怎麼可能呢?”
月珀停住,轉過朝顏的肩膀,“幸虧當時我沒死,不然就不能和你在一起了,爲了你,我也會好好活下去。”
他說得鄭重,朝顏心中卻是一沉。
此時她才發現自己來假扮夕玦是多大的錯誤。
如果給了他希望,最後卻生生把希望毀掉,這纔是最殘忍的事情,而她竟然是主謀。
懷着難以言說的歉疚,朝顏神色黯淡。
“我是說如果,如果,我要是不能和你在一起,你也會好好活下去的吧,就像這百年間我也不在一樣。”
“你會陪在我身邊的,沒有如果,我不會讓如果發生的。”肯定的堅持。
“假如有這個如果呢?”朝顏有些急切想知道答案。
“沒有,永遠不會有,如果有,我應該也已經見不到了。”決絕的語氣,月珀眼神堅定看着朝顏。
朝顏有些害怕地迴避了月珀的目光。
“今天天氣確實很好啊……”朝顏岔開話題,乾笑幾聲。
月珀強迫朝顏把頭擡起來,雙手託着她的下巴,“回答我,你會和我在一起。”
朝顏眼睛四處亂瞟。
“回答我!”月珀手上用力,朝顏下巴被捏得生疼。
“……”朝顏猶豫了很久還是沒說出口。
月珀看着朝顏,很久,擡高朝顏的下巴,然後吻上去,從額頭一直到嘴脣。
清冷的脣,帶着月光的皎潔與纏綿。
輕柔,沒有暴風雨般的激烈,只是溫柔一如月光,但卻哀傷,使人心碎。
朝顏閉上眼睛,沒有掙扎。她想起那天月珀的眼淚,水晶一般的晶瑩,鑽石一樣的閃動,無聲的眼淚,當時沒覺得什麼,此時只覺得哀絕難言。
朝顏突然覺得心痛不已,似乎有什麼把自己的心撕碎一般。
夕玦,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