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手腳冰冷,暗道:“接下來想必就是明目張膽的陷害了。”他咬了咬牙,忽然伸手將頭髮弄亂,一面唱着助詞一面手舞足蹈地向臺上走去。兩邊的禁衛先是一愣,立即上前想要將他拿下。
秦非卻大眼一瞪,怒道:“本尊乃此地的山神,聽到爾等祈求呼喚特意降臨,誰敢阻攔!”
劉羲緯眼睛一轉,一面喝令禁衛退下,一面上前護在祁王面前,向秦非作揖道:“尊神有何指教?”
秦非不去理他,繼續大呼小叫地圍着燃燒龜殼所用的玉盆手腳亂舞,然後忽然一動不動地指住南面上空。衆人不禁紛紛順着他的手指向上望去,忽聽“騰”的一聲,玉盆裡冒出一捧綠瑩瑩的火焰。祁王大驚之下向玉盆跪拜下去,衆人也立即跟着不住叩拜。
秦非大聲道:“三月前爾等捕一白鹿乃東皇太一座下鹿神所化,故天將降罪罰。爾等可知罪?”
祁王高聲叫道:“請神靈寬恕我等不知之罪。”
劉羲緯膝行兩步道:“父王乃一國明君,若有閃失,無異於置我祁國子民於水深火熱。羲緯不肖,願替父承擔一切懲罰。”
秦非假裝撫須道:“念在祁王愛民如子、文治武功,郢陽君孝悌仁愛、深明大義,本神便將罪罰減輕。爾等今後好自爲之!”言畢兩眼一閉,向後栽倒。
祁王驚魂未定地被劉羲緯攙扶起,雖然心有餘悸但怒氣已平,看劉羲緯的目光裡多了幾分讚許。劉羲綽狠狠瞪着被禁衛扶起來的秦非,咬牙切齒。
田獵大典的開幕儀式接着進行下去,祁王除了例行助詞之外,還特地祭謝了山神、鹿神,並宣佈祁國三年之內不許殺鹿,違者以欺君之罪斬首滅門。秦非和項重華回到了自己的營帳裡才長長鬆了口氣,四仰八叉地癱倒在地上。門簾掀起,劉羲緯迅速地閃了進來,並示意兩人噤聲,等到守在外面的侍衛發出一切安全的暗號後才嘆了口氣,向秦非深深鞠了一躬,道:“多謝先生救命之恩。”
秦非連忙回禮道:“君上萬萬使不得,這本是屬下分內之事。屬下反而要請君上恕屬下剛纔無禮之罪。”
劉羲緯抓住他的手道:“羲緯怎敢埋怨先生?若非先生急中生智,本君這一輩子都休想翻身了。”
秦非肅然道:“請君上容屬下直言。這次君上被薦負責田獵大典一事,可遭到太子勢力的強烈反對?”
劉羲緯一愣,狠狠道:“本君還以爲太子輕鬆將此機會拱手讓人乃是不屑於田獵大典,沒想到他是早有預謀。本君真是糊塗!”
秦非道:“太卜與儲君平日可否交好?”
劉羲緯搖頭道:“從未聽說兩人曾有什麼來往。先生爲何如此確定太卜是受了儲君指使?”
秦非道:“不瞞君上,那玉盆裡之所以會冒出綠火乃是屬下趁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在天上時,偷偷往盆裡撒入了一種藥末。若是太卜當真問心無愧,必定會要求檢查盆中灰燼。”
劉羲緯一擊掌道:“他怕若檢查灰燼連自己在龜殼上塗抹異物的事情也會被揭穿,所以只能眼睜睜地看你將場面挽回。本君不過是隨口提起父王曾獵獲白鹿,先生卻能隨機應變化險爲夷。羲緯能得你與華壯士相助,何愁大業不成?”
秦非道:“儲君這次是有備而來,絕不會輕易罷休。君上一定要嚴格加強防衛。”
劉羲緯點點頭道:“你們先好好休息,再過一個時辰便會進行騎射比武。本君要忙於巡查,郢陽君府可否佔盡風光就全倚仗各位了。”
項重華和秦非雙雙行禮送走劉羲緯,待侍衛全撤走後項重華才道:“你往火盆裡究竟扔了什麼東西?”
秦非道:“是從白虎門人身上搜出的一種劇毒,我聽師尊說過這種劇毒中有一味毒藥是從死去多時的屍體中得到的,若扔到火裡便會出現類似鬼火的火焰。”
項重華笑道:“你是不是把所有的解藥毒藥都藏在身上?”
秦非笑道:“所謂毒不過是藥性偏頗,其實也沒有幾種。但這些偏頗的藥性的組合和歸經卻使得毒藥種類千變萬化。只要靈活應用,同樣的藥便可以治很多病、解數種毒。比如藿香在旁人看來只能解暑,但根據其辛溫的性味和芳香化濁的特性,對雖未中暑但溼濁中阻、腹痛吐瀉的疾病也有良效。我雖然沒有帶多少藥,卻可以靈活利用性味歸經解毒,並隨機應變。不過這次實屬僥倖。若非遇到那些白虎門人,我也束手無策。”
項重華道:“你既然要裝神弄鬼爲什麼不直接說可以化解一切不詳,那樣的話祁王豈不是更開心?”
秦非收起笑容道:“因爲我覺得儲君一定還有大動作。萬一到時候出了岔子,只要能保住祁王的性命,郢陽君大可把一切推到神靈懲戒上面。”
項重華道:“楚夢澤在舉行田獵大會一個月前便進行封鎖清場,而負責守衛的不是祁王的貼身禁衛便是郢陽君府裡的精銳力量,參加者所帶的兵力也經過了嚴格限制。哪能這麼輕易出事?”
秦非道:“正因爲看起來沒有機會動手,一旦出了岔子,所有的嫌疑就都會指向郢陽君。何況郢陽君爲了滿足祁王愛慕虛榮和貪圖享受的個性,把多數的注意力放在排場和住食用度的舒適體面上。此增彼減下,安全守衛便差了許多。”
項重華道:“那還比什麼武?我這就去幫着巡視!”
秦非拉住他道:“論及對楚夢澤及祁軍的熟悉,你連一個最普通的兵卒都不如,去了有什麼用?況且郢陽君府的精銳現在勢必絕大多數都參與了守衛巡視,能爲郢陽君府出戰並贏得榮譽的反而很少。就算你不在乎是否得到重視,郢陽君會甘心風頭全被儲君搶走嗎?他這些天對你恩寵至少有一半的原因是希望你能代表郢陽君府力壓羣雄、揚眉吐氣。你若是舍長取短只會失去郢陽君的信任!”
項重華踱來踱去,終於跺腳道:“好!我這就去把那羣兔崽子贏個落花流水!”
秦非笑道:“這就對了。聰明人越在危急時刻,越會做好自己最擅長的事情。況且他們的目的也是祁王。只要你時刻跟着祁王,不但可以出盡風頭還可以比任何人都更好地保護他。這樣豈不是一舉兩得?”
項重華一拍秦非,喜道:“好小子,真有你的!我這就去看看那老頭跑到了哪裡!”掀開帳簾,差點和魏千雪撞個滿懷。
魏千雪滿面通紅地道:“華大哥,祁王將前往騎射場觀賽,我給你帶路!”
秦非似是隨意地問道:“雪兒怎麼半天都不來找我們?莫非是看上了其他的青年才俊?”
魏千雪忙擺手道:“怎麼會!雪兒只是替兩位大哥瞭解了下田獵大會的情況。”
秦非微笑着點點頭,不動聲色。
兩人跟着魏千雪到了箭場。只聽鼓聲急傳,祁王身着繪着龍形的箭服被禁衛衆星捧月般擁上高臺,身後跟着剛纔的太卜和作爲司儀的屈公。
衆人山呼萬歲。太卜首先進行祭拜狩獵之神的儀式。
接着,祁王自侍從手裡接過一柄鑲滿寶石珠玉的弓箭,朝天連射三箭,屈公宣佈比賽正式開始。
兩列出自郢陽君府的青年武士策着駿馬自場地東西兩側分別小跑奔入,東側清一色的紅馬,西側清一色的黑駿,紅馬隊列首先加速至場中央,彎弓搭箭,齊刷刷地射向箭靶,所有箭頭均插入緊貼紅心的右側,黑馬隊緊跟其後,九支利箭則射進緊貼紅心的左側,場上的箭靶紅心均被左右對稱的兩隻箭頭緊緊夾在中間,以示拋磚引玉之意,更顯示出比直中紅心更高超的箭術。
衆人立即爆發出熱烈的掌聲,祁王也叫好不迭。屈公令侍衛將祁王射出的三箭中的其中一支賜給郢陽君府,並高聲宣讀賞賜
。
秦非和魏千雪連聲讚歎,項重華更是躍躍欲試。
劉羲綽滿不在乎地冷哼一聲,扭頭跟大司馬低聲在談論什麼。各家族府邸的代表紛紛入場比賽,箭靶插滿了箭頭後,屈公命令中場休息,並更換箭靶。太子府和郢陽君府的得分不分上下,祁王射出三箭裡的兩箭均未被賞賜下去,雙方表面不動聲色,但均感壓力。
第二場比賽開始,太子府一鳴驚人,連中五個紅心,但很快被郢陽君府追上。愛好騎射的武士武將看得血管賁張,文臣則開始哈欠連連。祁王倚在墊着虎皮的座位上,一面食用鮮果,一面開始和屈公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起來。大司馬向劉羲綽耳語幾句,劉羲綽一招手,喚過一個侍衛。
賽場中央又換過新的箭靶,沙土飛揚中,一匹全身雪白的駿馬出現在場上,騎馬的武士穿着雪白的箭服,雙手環胸立在馬背上。
打着瞌睡的文臣一見這樣新奇的出場方式立即來了精神,紛紛歡呼。祁王也坐直了身子。
魏千雪道:“這武士似乎還是第一次出場,他們到底想幹什麼?”頓了一頓,喃喃道:“這武士的身影看起來怎麼有些熟悉?”
秦非看了一眼雙目炯炯發光的祁王,蹙眉道:“這場田獵大會上引起大王注意纔是最要緊的,他射出的三支金箭無疑比得分結果要重要得多。但大王似乎只是喜歡新奇的噱頭,太子一定提前就看準了這點,所以暗自備了這麼一個秘密武器。經枯燥的比賽一襯,新奇的表演會更加吸引人。現在比賽已經接近尾聲,兩支金箭卻都沒賜出,若是祁王一高興,完全可能把金箭全賜給這個武士。可恨我郢陽君府把精力放在了比分上,完全吃了大虧,又被人家先發制人,這下不妙了。”
只見武士以腳控馬,一面做着花哨的動作,一面繞場一週,文臣們連聲喝彩,嗓子都喊得快啞了。武臣則對這些華而不實的表演不屑一顧,但礙於太子,只能默不作聲。
武士立在馬上行至場中,不等馬蹄減速便拉弓射箭,九支箭矢全中靶心。祁王站起鼓掌叫好,屈公已側頭向侍衛吩咐將金箭取來。
武士得意洋洋地翻身下馬,志在必得地牽馬向高臺走去。場地的東側忽然揚起一陣塵土,項重華控馬疾馳而來,馬蹄剛落在場心便從馬背上一躍而起,在空中射出一箭後穩穩落回馬背,接着雙足勾緊馬鞍,側翻貼在馬腹下又射出一箭。他馳馬的位置已經距箭靶超過五百步,足足是剛纔那武士的數倍,足見膂力過人。
武將也紛紛叫好。劉羲綽則咬牙切齒,恨不得將項重華碎屍萬段。
項重華轉眼已經射出八箭,每一箭不但正中紅心且姿勢各異,或轉向背面,或單腳立馬。他忽然措脣做哨,停在最後一個箭靶前。沸騰的賽場立即安靜下來,看他究竟如何射中最後箭靶。項重華取出三支箭夾在指隙間,引滿弓弦連珠併發,箭矢流星逐月般射向紅心,只聽“鐸鐸鐸”三聲,三支箭竟然首尾相連地插進紅心,將武士射中紅心的箭硬生生地擠了出來。
全場彩聲雷動,經久不歇。祁王親自從屈公手中拿過一支金箭,拋向項重華。項重華滾鞍下馬謝恩。三支金箭已有兩支落入郢陽君府,就算第三支被太子府奪走,郢陽君也已經佔盡風光。
劉羲緯微笑着朝項重華不住點頭,郢陽君府的人均喜上眉梢,向項重華豎起大拇指。劉羲綽狠狠瞪向項重華,手指緊緊握在佩劍上,恨不得對項重華利刃相向。一旁的大司馬連連伸手去拽他的衣袖,又是低聲勸阻又是寬慰,耳語一番後,劉羲綽忽然喚過剛纔的武士,低聲吩咐。
屈公擺手示意衆人安靜,宣佈大賽結果。劉羲緯滿面春風地整整儀容,準備上前聽賞。不料剛纔的武士卻重新上馬,一路奔到項重華面前高聲道:“我家儲君問你,可有勇氣再與我比試一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