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
韓凌肆照常每天都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坐在端木青旁邊細細地替她將頭髮梳好,然後告訴她昨天一天發生的事情,一說就是一上午。
然後就是每天伴着女兒,打掃自己所在的這間小小的庭院,陪着女兒巡視整個隱國。
最開始只是有些人認識他,有些人不認識。
後來才漸漸傳開了,大家才知道,原來他是長樂的父親,是外面的皇帝,但是爲了他們的雪女和上一任的雪女,放棄了皇位,安心守在妻女身邊。
之後,所有人看到他,臉上就只有恭敬和親切了,隱國人都是一羣樂天知命的人,他們的心裡基本上不會有什麼戰爭,也不會有什麼仇恨。
韓凌肆的作爲,讓他們覺得很是感動,而且小雪女能夠健康的成長,也跟這位外面的皇帝陛下有很大的關係。
今天,似乎有些不太一樣,偶爾長樂回來的早了,看他沒有出去,也會靜靜地在院子裡等他,但是這個時候怎麼會這樣一驚一乍的叫出來了呢?
“長樂好像有事情要找我,我出去一下,明天再來陪你。”
溫柔地說了一句話,然後吻了吻她的手,便走了出去。
長樂今年已經十歲了,山裡十年的光陰彷彿一晃就過去了。
唯一讓韓凌肆感到欣慰的是他的長樂每天都過得開開心心的,並沒有因爲母親不在身邊而鬱鬱寡歡。
到現在,女兒的身高已經到了他的胸前了,似乎比一般的女孩子要長得高一些?
但是是他跟青兒的女兒,怎麼比別人出衆都是正常的。
“怎麼了長樂?今天怎麼來的這麼早?”
“爹爹!”誰知道長樂轉過臉來,竟然是滿臉的淚水。
讓韓凌肆一看,就有些慌神了,女兒的性子他知道,大多數的時候都是歡歡喜喜的,就算是有一點兒不高興,也會自己排解,很少這樣哭泣。
“怎麼了?怎麼哭了?”
長樂看着他,攤開自己的手掌,手心裡躺着一朵枯萎了的紫玉蘭。
韓凌肆的心裡一痛,轉臉去看旁邊的花樹。
這些年不知道爲什麼,這課紫玉蘭一直都是這樣的,不管是風吹還是雨大,不管是下雨還是下雪,它一直都是這樣,彷彿上面的花兒都是假的似的。
而且從來都沒有看到過有花兒凋落。
最開始長樂說是端木青留下了遺言,她一直都陪在他們的身邊,只要這一樹玉蘭未落,她便從未離開。
後來時間長了,才發現這一棵玉蘭果真是不一樣的,每天都生機盎然的樣子。
但是現在……
“爹爹,孃親她……”
長樂漸漸地長大,漸漸地也就知道了端木青並非是睡着了,而是……
只是她心裡始終都有一種執念,只要這棵花樹還好好的,端木青就一定還是好好的。
韓凌肆看到這一朵枯萎了的花時,心裡竟然也痛得無以復加,或許,這麼多年來,他心裡也願意相信長樂說的話吧!
也相信端木青其實還在,還在他們身邊,還陪着他們。
“長樂……”
他想要說一些安慰她的話,但是話說到嘴邊卻說不出來了。
才兩個字,長樂就不見了,直接進了內室。
韓凌肆沉吟了一下,也跟着進去了。
進去就看到長樂跪在端木青的牀前:“娘,你不是說,不是說等我長大了,你就會醒過來嗎?
娘,花樹上落下了花了,你快告訴我怎麼回事啊?
你不是說這是一棵不會開敗花的樹嗎?你不是說,你是永遠都不會離開我跟爹爹的嗎?”
端木青留下了很多很多的信件,都是給長樂的,那是一個個夢境,就像是當時留給自己的那一封一樣,所以,對於長樂來說,她其實從來都沒有遠去。
只是,她到底就只留了那一封給自己。
或許只是因爲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吧!
到最後,她都還一直以爲他們兩個人是親兄妹。
聽長樂哭得傷心,韓凌肆也心如刀絞,顫抖着手扶住女兒的肩膀,韓凌肆在一旁坐下來,幽幽地嘆了口氣。
“爹爹!”長樂哭得更兇了,只覺得要閉過氣去似的。
韓凌肆生怕女兒有個不好,一邊替她揉着後背,一邊強忍了心裡的難過。
然而,端木青卻是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裡,就像是一個冰雕成的美人似的。
“青兒!你到底還在不在?能不能聽到我跟女兒的話?如果在的話,能不能稍微有一點兒表示,我跟長樂,都很想你。”
長樂停止了哭泣,擡頭看向父親,這是第一次她從父親口裡聽到這樣的話。
很長時間以來,她都以爲父親是不會說這樣的話的。
十年過去了,從她懵懵懂懂,到知曉人世間的道理,父親從來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母親旁邊,然後輕輕地告訴她一些生活中的瑣事。
最大的事情也不過是她今天換牙了,她繡出了第一朵花,最小的事情會到他們今天去了哪裡,看到了什麼人。
雖然這樣,長樂還是可以感覺到父親對母親的愛,好像這些感情都全部被融入到了那些喃喃細語中。
可是今天,才知道,父親心裡的感情只是未曾說出來而已。
他愛母親,一點兒都不必自己少。
“爹爹!”長樂心裡一酸,忍不住撲倒父親的懷裡。
牀上的女子眼角卻突然滾下一顆淚珠。
偏偏這一閃即逝的瞬間,卻被父女兩個人一起看到了。
“爹爹,孃親哭了!”長樂突然間大喊了一聲。
韓凌肆連忙湊過去,果然看到鬢邊的頭髮上掛着一顆晶瑩的水珠,那不是眼淚是什麼?!
十年了,十年來,第一次看到端木青又所反應。
“青兒!”韓凌肆輕輕地喚了一聲,但是沒有任何的迴應。
長樂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她多麼想要看到母親睜開眼睛的樣子,雖然每個月都會有母親的信,都可以看到母親,但是,這如何能夠跟她睜開眼睛相比呢?
“爹爹,難道說,玉蘭花落不是孃親要離開,而是孃親要醒過來嗎?”心裡突然間想到一種可能,長樂雀躍着問韓凌肆。
轉臉看了女兒一眼,竟然沒有辦法說出讓她失望的話來,只好輕輕地點了點頭:“或許當時是你母親說錯了,她現在已經有了反應,說不定不用多久就能夠醒過來了。”
“我去扶桑樹下祈禱,讓孃親快點兒醒過來,爹爹你去嗎?”長樂笑嘻嘻地看向韓凌肆,方纔的悲傷一掃而空。
努力扯開個笑容,韓凌肆搖了搖頭:“爹爹想要陪陪你孃親,你快點兒去吧!”
女兒離開了,屋子裡就只剩下了他和她。
韓凌肆想到當年,他們也曾靜謐相對,屋外是她的舞墨閣開得正好的玉蘭花。
可是現在……
脣邊泛起一絲苦笑:“青兒,你一定能夠聽到我的話對不對?那你爲什麼還不醒過來呢?你應該知道,我和長樂都在等着你呢!”
屋子裡依舊安靜,還是沒有任何的動靜。
但是韓凌肆卻不想要放棄,仍舊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地說着話。
或許他的心裡比之於長樂,更加害怕。
十年了,十年他一直都抱着一個幻想,有一天端木青能夠好好的醒過來,他們一起伴着女兒成長,看着女兒成家,以後就在隱國這好山好水的地方頤養天年。
白首到老。
而牀上的人,實際上此時卻跌入了無邊的夢境。
嘰嘰喳喳的小鳥的叫聲,還有淡淡的忘憂草的味道,空氣涼涼的。
端木青睜開眼的時候,入目就看到淡青色的帳子,這一切,很熟悉。
撩開窗簾,聽到細細碎碎的鈴鐺聲。
卻是帳邊掛着的一串細吟。
“大小姐醒了?怎麼都不叫我們一聲?”
女子的聲音溫溫柔柔的,很是好聽,不是端木蘭又是誰?
可是,那淡藍色的褙子,梳着雙丫髻的女孩,臉上還帶着些青澀。
不,她不是端木蘭,是采薇!
“小姐,你怎麼了?”采薇看她的樣子像是有些恍惚似的,很是擔心,“可是昨兒晚上做了什麼噩夢?”
“該不會是想到夫人要小姐刺繡的事情犯懶了吧!”笑嘻嘻的聲音從門邊傳過來,卻是同樣梳着雙丫髻的露稀。
端木青呆呆地走下來,徑自走到鏡子前,看着鏡子裡的臉,只覺得驚恐萬分。
果然是這樣,自己又一次重生了,仍舊是這個時間點。
怎麼會這樣?!
韓凌肆呢?長樂呢?隱國呢?!
端木青努力地搖了搖頭,但是還是揮之不去鏡子裡那張十二歲的臉。
露稀和采薇面面相覷:“小姐,你這是怎麼了?”
端木青卻突然間站了起來,看上去十分疲憊的樣子,淡淡道:“沒什麼,好像是昨天晚上沒有休息好,我,先去睡一會兒,晚一點兒再去夫人那裡吧!”
聽到她這麼說,采薇和露稀相互看了一眼,方纔露稀的話只是在開玩笑,端木青從來都不是那樣犯懶的人,這個時候怎麼突然間就不願意去夫人那裡了呢?
端木青卻並不理會她們,若說第一次重生,那是上天對她的眷顧,可是第二次呢?豈不就是懲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