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力夫對喬霏又恨又懼,卻在不經意間想到了另一個人。
姚若心!
這個對自己死心塌地,要死要活的女子,是跟了他多年的戀人,雖說自己對她並無多少感情,她卻對自己用情至深,被自己拋棄之後一直住在姚家,成日閉門不出,聽說是得了相思病,這個女子自己很少會想起來,只有在和狐朋狗友們鬼混時,會當做笑料提及這個依然對自己念念不忘的女人。
原以爲今後不會再和她有交集,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反正自己也一無所有了,何不如死馬當活馬醫?
雖然那些跟着自己的女人都跑了,可他相信姚若心不會,她對自己的執着簡直是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想到這裡範力夫的眼睛亮了亮,透出新生的光彩,姚家好歹也是名門望族,又極疼愛這個女兒,終有一日自己會借姚若心東山再起。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自己今日所受之屈辱,來日當十倍奉還於喬霏。
姚若心呆呆地坐在窗前,外邊夜色正濃,已經過了晚飯時候,姚公館自從她病了之後每夜都是這麼安靜,父母連交談都小心翼翼的,僕傭們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擾了她。
她也安靜得坐着,彷彿是一尊沒有存在感的蠟像,沒有人知道她成日坐在窗前究竟是在等待什麼,難道還等待着那個年輕人偷偷摸摸地從窗口一躍而入,欣喜地捧着她的臉說,“若心,我來了!你可是等急了?”
姚若心明白那個人已經死了,那個曾被自己崇拜仰望的年輕男子,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那個對自己滿心疼愛的情郎。已經死了。
現在的範力夫不過是頂着他的軀殼在人世間招搖的行屍走肉,早就已經不是他了。
因爲她愛的那個男人對革命堅貞不屈,對戀人也同樣深情不移,他爲了她的幸福,可以忍痛自我犧牲,那樣完美的男人怎麼可能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是魔鬼,是魔鬼佔據了他的心靈!
她所愛的那個人已經被魔鬼殺死了!
對一個少女來說,有什麼比深愛的戀人死去更難過的事呢?
她就這樣每日每夜地坐在窗前,憑弔着自己死去的愛人。
“若心!是我來了!”
熟悉的身影攀上了窗臺,那熟悉的聲音讓姚若心瞪大眼睛。彷彿不敢相信奇蹟的發生,莫非這又是在夢中?她不想去辨認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身體卻在第一時間做出了本能的反應。
“力夫!”她毫不猶豫地衝向了他。
儘管他衣裳襤褸。蓬頭垢面,走在大街上已經不會有人認出他是那個器宇軒昂的範力夫,可她依舊在第一時間認出他,毫無芥蒂地緊緊抱住了他,這是她死而復生的戀人啊。她怎能不好好珍惜?
“若心,若心,過去都是我不好……”範力夫急急摟着她的肩膀解釋道,“我也是有苦衷的,那些人脅迫我……我對你從來沒有變過……如今他們陷害我,只有你能救我……”
“力夫。你別說了,我都知道。”姚若心捂住他的嘴,深情無限地柔柔笑開。“我不怪你,你看你,怎麼都弄成這個模樣了?浴室有熱水,快進來洗洗。”
範力夫呆了呆,沒想到自己一句都還沒解釋。姚若心就這麼接受了自己,心裡若說不感動是騙人的。他看盡人情冷暖,在自己最落魄的時候,只有這個被自己冷漠對待的昔日戀人待自己一如從前,也只有她毫不吝惜地給予自己溫暖,不禁生出了幾分悔意,世上只有這個女子是真心待自己的。
“若心,你真好,過去是我不對!”範力夫不由得流下了眼淚,“今後我會百倍千倍地償還給你,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再也不會對不起你了!”
“我相信你!”姚若心溫柔而癡情地看着他,“力夫,你知道嗎?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終有一天會回到我身邊的……”
範力夫的表情卻微微猙獰了一下,果真是她!她與喬霏必定是串謀好的,把自己逼到了這樣狼狽的死地,他除了來找她之外,別無他路,這一切便中了她的下懷,真是惡毒的婦人。
他小心收斂好臉上一閃而過的怨毒之色。
“力夫,你餓了麼?先去洗個澡,我去弄些吃食。”姚若心好似沒有看見,依舊如賢惠的妻子一般張羅着。
範力夫裝作欣喜不已地連連點頭。
姚若心的閨房連着一間私人浴室,平日洗漱很方便,原本她房裡服侍的下人,都因爲她的病搬了出去,一來她脾性大變,喜好清靜,二來也沒人願意成日呆在這位精神不是很正常的小姐身邊。
姚若心本就是家中最受寵愛的小女兒,對於她的要求,家裡絕對是有求必應的,更不用提她生病之後,一向吃得很少的姚若心竟然主動要求吃夜宵,讓姚夫人十分欣喜,命人做了好幾樣點心小吃送了進去,全都是精細可口,光是看着就讓人食指大動。
範力夫衝完澡隨便裹了件浴袍便出來了,便見到一桌濃香撲鼻的精美小吃,還有一瓶法國葡萄酒漾着紅色的光芒,看上去十分誘人,讓好久沒有這樣享受過的他滿意地點了點頭,大喇喇地坐下來急着享受眼前的美食。
“別急,先把鬍子給剃了。”姚若心溫柔地笑着拉他坐下,“你一向最愛乾淨整潔,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了,這鬍子是幾日沒剃了?”
“全怪你那個表妹喬霏,要不是她胡亂造謠,我又怎麼會淪落到這個地步,如今的我成人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不留着鬍子,到哪兒都會被人認出來……”範力夫一想到這幾日的遭遇便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咬牙切齒地咒罵着喬霏,“你看我臉上的傷到現在都沒好!”
“霏霏和你不熟,又從未有過過節,怎麼會針對你呢?”姚若心的閨房裡自然不會有剃鬚刀,她在梳妝檯上找來找去,只找到一把刮眉刀暫且來當剃鬚刀用了,她溫溫柔柔地伏在範力夫身邊一下一下地颳着,說話也是極盡溫柔之能事,和她素來活潑開朗的性子完全不同。
範力夫頓了一下,又想起喬霏可不就是爲了給姚若心出氣,才加害於他的麼,罪魁禍首還是眼前這個女人,若不是這個女人死纏着他,他又怎會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心裡的闇火又躥了上來,毫不憐香惜玉地將姚若心一推,“我餓了,別弄了!”
姚若心也不惱,放下刮眉刀,將筷子遞到他手上,又將酒杯斟滿。
雖說因爲她的病,她容顏憔悴了不少,可她每日坐在窗前似乎是在等着情郎,總是將自己濃妝豔抹一番,倒也還有幾分風韻姿色,溫柔小意的服侍慢慢撫平了範力夫的怨氣。
範力夫也着實是餓了,狼吞虎嚥地一頓狂吃,而姚若心則在一邊殷勤地勸着酒,範力夫的酒量不佳,卻也好飲,尤其今日是借酒澆愁,更加肆無忌憚,一面罵着喬霏,一面豪飲。
一瓶紅酒下肚,滿嘴說着酒話,意識也開始昏沉起來了。
抱着姚若心吃豆腐,嘴裡還“琳達,莉莉”的叫個不停,那架勢分明就是風月場上的老手,哪裡是姚若心成日唸叨的革命者。
不多久他便醉得昏死過去,姚若心好容易將他扶到自己的牀上,範力夫一沾牀便毫不客氣地打起呼來。
姚若心坐在牀頭,一臉甜意地看着戀人,眷戀的手指輕輕劃過範力夫的五官眉眼,紅脣微啓,吐出戀人之間的愛語。
“力夫,我知道你已經不在了,現在佔據你軀殼的是這個粗魯惡毒的魔鬼,我要替你將這個魔鬼趕跑,他徹底消失以後,你就會回來了,永永遠遠地陪在我的身邊……”
姚若心“咯咯”地笑了起來,她已經好長時間沒有這樣開懷笑過了。
“力夫,力夫,我好愛你,你快回來吧!”
她無限溫柔地拿起牀上的枕頭,蒙上了範力夫的臉龐,眼神卻開始漸漸猙獰了起來。
“魔鬼,我要殺死你,把我的力夫還給我!”她如夢囈般低語着,手上開始漸漸用力。
睡夢中的範力夫感到了窒息的感覺,意識雖然還是昏茫的,但是身體反應卻很快,他努力地掙扎着,但無奈酒勁上來了,讓他渾身不聽使喚,根本使不上一點兒勁。
姚若心卻使出了全身氣力死命地用枕頭捂住範力夫的頭部,他由起初猛烈地掙扎慢慢到了後來的無意識地抽搐兩下,最後終於沒有了動靜。
姚若心筋疲力盡地在範力夫身邊躺下,心滿意足地看着全無氣息的心上人,溫柔地吻遍他漸漸冰冷的身體,滿足地將頭靠在他的肩頸處,緊緊地摟着他的身體,爲兩人蓋上了被子。
“力夫,從此以後,咱們就可以永遠在一塊兒了,誰也不能把我們兩人分開……”姚若心這麼多天以來,第一次在睡前露出了甜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