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這是什麼?”吵吵嚷嚷中,有個聲音提高了八度驚叫起來,“三月七日,與西野先生會面,允諾借款三千萬倭幣,用於‘愛國會’……”
“是這個賣國賊的日記!”
衆人嘩啦啦立刻聚攏過來。
衣櫃裡的範力夫身子一抖,心裡大呼冤枉,這是他偷偷記下來做的第二手準備,裡面記的全都是徐又鳴指使他和倭國接觸的前因後果,原本是要整理出來交給這些學生或者**黨的,用以推卸責任,洗脫罪名的。
主動交出和被動發現的區別太大了,這幾頁日記坐實了他的賣國賊罪名。
外邊的學生一字一句地讀着,聽者無不咬牙切齒。
“就是他出賣了我們華夏!”
“我們華夏就是毀在這種國賊手裡!”
“就算把他千刀萬剮都難泄我們心頭之恨!”
“搜!”
“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來!”
學生們的憤怒燃燒到了極點,恨不得將範力夫拖出來抽筋剝皮,桌面下,牀底下都不放過,範力夫的臥室裡陳設並不多,那個顯眼的大衣櫃學生們自然不會視而不見。
“找到賣國賊了!”衣櫃門一拉,從裡面滾出一個瑟瑟發抖的年輕男子,學生們歡呼一聲。
範力夫眼前一亮,剛剛重見光明,就被一記重拳打得眼冒金星。
“打死他!”
“打死賣國賊!”
也不知是誰起的頭,氣憤的學生每一拳每一腳都砸在範力夫身上,他狼狽不堪地蜷縮成一團,以手護住頭,嘴裡不住地喊着,“同學們,你們誤會了,我不是賣國賊,徐又鳴纔是!我是被迫的……”
在這個時候,哪裡還會有人願意聽他解釋,一個個下手更加不留情面了。
打到最後,範力夫的臉腫得老高,滿嘴是血,連辯解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時遠處傳來軍警維持秩序的哨聲,宅子外的學生們大聲向裡面的學生示警,有大批軍警正往此處趕來。
這幾個學生做事也挺爽快,反正他們也不知該拿這個賣國賊怎麼辦,揍完人發泄了怒火後,便乾脆利落地離去,還不忘記把範力夫的日記帶上。
範力夫的日記就是徐又鳴和他賣國的鐵證,各大報刊都在第一時間刊登了日記全文,坐實了徐又鳴政府和倭國勾搭成奸,出賣華夏利益的罪名。
在強大的壓力面前,徐又鳴不得不釋放被捕學生,並親自出來將一切罪責推到了範力夫身上,出主意刺殺喬霏的是範力夫,這是那幾個殺手已經招供的事實,提議**學生的是範力夫,和倭國做交易也是範力夫自作主張,一切都和他無關,他也不過是個被奸人矇蔽的可憐人。
而範力夫自然不甘心,口口聲聲說自己是被徐又鳴脅迫的,所做的事都不是他的本意,云云。
總之是狗咬狗,一嘴毛。
他們的惺惺作態看在世人眼裡,已經不會再有人相信他們了,就算他們再打嘴仗,也改變不了現實。
由**軍和各路軍閥組成的討逆大軍此刻正浩浩蕩蕩地向北平進發,就連徐又鳴手下幾個駐守各省的親信大將,態度也都曖昧不明,沒有在第一時間對聯軍進行阻攔,反倒發電要求徐又鳴先懲治國賊,以安民心,衆叛親離的徐又鳴氣得天天罵娘,他的倭國主子雖有心幫他,可聯軍的背後也有列強勢力的支撐,列強對倭國在戰時沒出什麼力,在和會上卻得到不少便宜心有不滿,當時雖沒有異議,可在背後還是忍不住要捅倭國幾刀子的,當即慷慨地資助了聯軍不少財物。
徐又鳴畢竟是軍閥出身,無論如何手下還是有兵有權的,範力夫不過是個投機的政客,依附徐又鳴而活,如今和主子翻了臉,名聲也壞了,自然無人肯收留他,相比之下範力夫比徐又鳴的下場要悽慘得多。
範力夫神色灰敗地被趕出了家門,他住的這棟華美的宅院原是一個富商贈予他的,傢俱僕役一應俱全,可自從他背上了賣國賊的罪名,那富商便立即翻臉不認人,毫不留情地將他趕出門外。
他身邊的美人們也都離開了他,往昔稱兄道弟的朋友們更對他避之唯恐不及,哪怕是他的倭國主子,此刻也低調地不敢再引犯華人的怒火,讓他吃了閉門羹。
名聲這個東西就像一件衣服,在人人披着得體外衣的社會,沒有人會去接納一個不穿衣服的人。
何況範力夫的情況與其他失意政客不一樣,他是賣國賊,是要將所有華夏人變爲亡國奴的罪人,將來是要遺臭萬年的,無論是**黨,還是保皇黨,任何一個黨派都不會接受這樣的人,人人對他避之唯恐不及,忙不迭地和他劃清界限,生怕被他影響了自個兒的名聲。
這個曾經炙手可熱的少年權貴一夕之間變得一無所有,人人唾罵。
“賣國賊”三個字可以永久毀掉一個人的政治生命,永世不得翻身。
落魄的範力夫拎着少得可憐的行李,獨自在街上走着,他已經幾天沒有刮鬍子了,蓬頭垢面,絡腮鬍子,臉上未消的紅腫淤青,衣服皺巴巴的,讓人根本看不出他是那個年少風流的範力夫。
北平的街頭冷冷清清的,商人們響應學生的號召以罷市來抗議政府的賣國行徑,除了成羣結隊的學生精力充沛地喊着口號外,整條街沒有幾個行人。
望着這條曾經給他留下了無數繁華回憶的街道,範力夫的心頭無限酸楚,如今的他什麼都不是了,從權力的巔峰跌至谷底,原來是這種滋味。
萬念皆灰的他站在橋頭,望着橋下和緩的流水,竟生出了不管不顧的念頭,想要一躍而下,將諸般煩惱統統拋開。
可待站到橋沿,他又忍不住怯怯地腿軟了,那河水似乎深不見底,正張開血盆大口等着他跳下去……
在這樣的亂世,人命如草芥,根本沒人會去注意一個要跳河自盡的人,街面上只有遊行的學生慷慨激昂地喊着口號,滿街散落的都是傳單。
範力夫看着腳下的河水,一想到那些溺斃之人的慘狀,他就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一臉恐懼地抱緊了橋欄,哆哆嗦嗦地又翻了回來。
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他!
他還年輕,不能就這麼窩囊地死了,他好歹也是個大學生,如今雖然失意,但未來定有風向轉變的那一天,待現在的風頭過去,他又是那個意氣風發的範力夫!
給自己鼓了鼓勁兒,好不容易爬回安全的地方,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脯,用力地抹了把臉,站直了身體,決定先找個地方住下去,此時他卻突然發覺放在一邊的行李不見了,裡邊有他好不容易攢下來的一筆微薄的私產,想是被路邊的流浪漢或是乞兒、偷兒撿走了。
他急急環顧四周,哪裡能找到偷兒的半個影子。
好不容易纔有了活下來的勇氣,卻看到自己僅有的一點兒依恃就這樣沒有了,範力夫顫着脣半晌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竟然嚎啕大哭起來。
一個堂堂七尺男兒坐在街頭不管不顧地大哭,這回終於引來了衆人的注目。
“看——,就連街頭的流浪漢都爲華夏所遭受的災難痛哭,只有那些政客還冥頑不靈……”
學生們激動地向他聚攏過來,沒有人詢問他爲什麼哭,就一廂情願地將一切歸結到了憂國憂民上。
“這就是我們的國家!我們的人民在哭泣,當權者你聽到了麼?”
“我們的土地可以被征服,但不能被葬送!我們的人民可以被殺戮,而不可以低頭!華夏兒女們,大家起來啊!……”
範力夫止住哭泣呆呆地望着這些學生,心裡竟生出了幾分荒唐可笑的諷刺,而他們的隊伍卻不可能在這裡多加停留,一路高喊着口號繼續向前走去了,只留下幾張傳單散落在他的身上。
他一把扯了下來,傳單上的字字句句都出自遊行總指揮喬霏之手。
在所有人都以爲喬霏的**激情已經褪去的時候,她卻在這個時候突然爆發了,在短短的十幾天裡在北平甚至是全國釀成了這樣大的風暴,讓一個龐大的軍閥政府瞬間搖搖欲墜。
範力夫看着看着,原本平靜的面容開始漸漸猙獰起來,如果不是喬霏,他怎麼會背上賣國賊的罪名?他的榮華富貴又豈會成爲泡影?
是了!一定是她!
範力夫驚跳起來,她是姚若心的表妹,兩人感情一向很好,一定是她爲姚若心出氣才把自己逼到絕路的,否則他與她無冤無仇,爲何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憤恨之餘,他的牙關也不禁微顫,好狠辣的女人,雖然和她只有過數面之緣,可他此時總算是領教到這個看似淡然大方的女人的行事風格。
喬霏做事像把鋒利無比的刀,每當切下去時,都乾淨利落,不動則已,一動就要置對方於萬劫不復的死地,而且她總會在別人意想不到的時候,幹出別人意想不到的事,且迅雷不及掩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