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素常常在廣播中直接對全國人民講解他的新政,他的談話親切質樸,用人人都能聽懂的詞句和比喻,把美國經濟的複雜結構講得一清二楚。
因爲他親民的作風,每天有上百人可以不必向秘書通報事由就能直接請他聽電話,所以他的消息來源非常廣泛,他甚至規定,凡有困難打電話向他求助的,一概不準掛斷,必須有個人同對方談談。
喬霏興奮地把一切都記在自己的筆記本里,她當時以爲一個政治家做到盧林那個地步,死後得到了那麼多真心的悼念已經是十分難得了,卻沒有想到竟然有羅素這樣在半年的時間裡,就能讓國民崇拜他到甚於耶穌的地步,雖然政客們對他還多有攻訐,但卻完全無損於他在民間的威望。
得民心者,得天下。
其實民心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難以得到,老百姓其實是最單純最好糊弄的,誰把他們從困境中拯救出來,誰給他們飯吃,給他們衣穿,誰言辭動聽地給他們穩定和希望,他們就會發自內心地感激誰,並絕對地擁護那個人。
很簡單也很困難。
以歷史的眼光來看,羅素此刻做的一切都不過是臨時招架的辦法而已,他所出臺的一些政策也會給將來帶來一些問題,但是此刻卻不得不這麼做。
不管是權宜之策也好,絕世好計也罷,最令喬霏敬服的一點便是他的勇於嘗試,身爲總統的羅素其實和喬霏初識的羅素骨子裡是完全一樣的,政治家不是什麼先知,也不是絕頂天才,他並沒有什麼胸有成竹的主意,反倒是個搖擺不定的人,這樣的性格也許會成爲一個人致命的弱點。但也有可能會成就一個人。
羅素只是要求他的智囊團隨便挑一個辦法試試看,失敗了就換另一個,總之,就是要搞點什麼試試,他很清楚自己之所以取得一面倒的勝利,就是因爲人民授權他進行變革,不管怎麼變,只要快變就行,此時國會自覺自願授予總統的權力,龐大空前到了凌駕一切的地步。
屁股決定腦袋。官場上的原則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在就職總統之前的羅素唯唯諾諾,看起來似乎沒有什麼決斷力。但實際上就職總統後的他在政府裡慣唱獨角戲,喜歡發號施令,他手下的助手就好比是聽差似的,事事都是由這個擁有無上權威的總統自己做主,雖然他也樂於和人進行爭論。但是爭論只能在一定的限度之內,只要他大手往桌面一拍,說“總統認爲如何如何”,爭論就立刻宣告結束。
因爲他的強勢,每次會面喬霏幾乎不再對他提出任何意見,更多的時候只是一邊靜靜地看着。做一個忠實的觀察者和聆聽者。
羅素夫人不愧是羅素最好的政治夥伴,在這樣的時候也充分發揮了自己的魅力,她每週定期舉行女記者招待會。有的時候她甚至在同一時間舉行兩個招待會,兩處有門相通,她這邊跑跑,那邊待待,來回招呼客人。她與羅素一樣都是有着非凡精力的人。
但是在政治立場上她更左派一些,她同情下層的窮人。不遺餘力地幫助維護婦女兒童的權益,對喬霏的祖國也一直抱着深切的同情,羅素就職總統之後,她和喬霏的關係愈加親密。
她還常常到各地發表演說,巡視貧民區,參觀幼兒園,訪問勞苦佃農,如果說羅素是用陽剛和強勢力挽狂瀾,那麼羅素夫人則是用溫柔來撫慰民衆悽苦的心靈,剛柔相濟,配合得十分完美。
但是喬霏很清楚,一切都沒有表面那麼和諧完美。
“平靜的背後無不隱藏着壓抑的痛苦。”這是羅素夫人無意中常掛在嘴邊的話,好像用這樣的感慨能夠暫時撫平她心中的傷痛。
羅素夫人朝喬霏一笑,笑中所隱藏着無奈和痛苦,讓喬霏心中一顫。
這一對總統夫婦身邊的人都很清楚,羅素有一個心愛的情人,只要羅素夫人不在家,那位漂亮的情人蘇珊就去探望他,兩人還常常在外約會,甚至都不大需要避諱這位名正言順的夫人。
最讓喬霏印象深刻的是在總統的就職典禮時,羅素特地安排蘇珊坐在前排貴賓席上,還讓她乘坐專用汽車,所有人都微微側目,而羅素夫人卻平靜得一如往常,依舊和羅素手挽手笑顏如花。
也許她心裡也很明白,她與羅素之間早已不可能繼續存在什麼深情,可能連比較密切的關係都談不上,她只是他的事業夥伴而已。
對於這種政治夫妻,喬霏早已司空見慣了,她兩世生活的圈子,除了少部分有真愛的夫妻,大部分都是這種出於彼此目的和利益的合作婚姻。
但是習慣,並不意味着她能接受,把婚姻作爲籌碼一直是她難以接受的,她絕不能容忍一個自己不愛,也不愛自己的男人和她分享一切,入侵她的隱私生活,相較之下,她寧願選擇獨身。
羅素夫人雖然被丈夫傷透了心,可是她不是一個自怨自艾的深閨怨婦,她找到了自己生活的重心和意義,她很努力地爲了自己的事業奮鬥着,可她越是堅強,就越讓喬霏發覺她倔強的一面之後藏着深深的落寞。
羅素和羅素夫人原先並不是沒有感情而結合的,他們也曾相愛過,只是有一天羅素髮覺自己愛上了別人,於是毫不猶豫地將兩人的愛侶關係變爲了事業夥伴,而將他所有的愛都給了他心愛的情人,對此羅素夫人也只能被動地接受。
喬霏有些茫然,在感情上她本就是個稚嫩的人,她能夠清楚地感受到羅素夫人的痛苦,可也清楚地知道羅素夫人不能離開羅素的原因,離開了總統,失去了第一夫人的頭銜,她的影響力便遠不如前,她想做的事就無法達成,爲了自己的夢想她不得不和他合作,可是這一切犧牲的卻是她個人情感的幸福。
值得嗎?喬霏第一次在心底默默地問自己,如果愛遲早都要冷卻,當初又何必要愛上?
“我的甜心,你在想什麼?”羅素夫人攬着喬霏笑眯眯地問道,這位四十多歲的婦人風韻猶存,精力充沛,看不出一絲悽苦。
“在看這幅畫,筆觸很美。”喬霏指着牆上的一幅油畫。
“這位畫家的個人風格很強烈,露西就收藏了好幾幅他的畫,”羅素夫人拉着另一位太太笑道,“你來陪陪我們FIFI看畫。”
露西是羅素夫人的發小,嫁給了一位民主黨的皮毛商人,也是羅素的支持者,兩家人的關係很好,喬霏經常在羅素夫婦身邊,與這位露西也十分相熟。
“FIFI,真是我見過最可愛的東方女孩兒。”露西笑眯眯地攬着喬霏的肩膀,“不過,白宮這幅實在不怎麼樣,下回帶你去我家看畫,那幾幅纔是這位畫家最好的,充滿了強烈的生命力呢……”
幾人在一塊兒閒聊着,突然羅素夫人的助手悄悄進門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羅素夫人神色微微一變,又立刻恢復如常只是平靜地點了點頭,依舊活躍。
露西和喬霏都注意到她那不到一秒的失態,露西微微皺了皺眉,一臉不滿地低語,“肯定是總統又去見那個蘇珊了。”
喬霏沒有搭話,蘇珊的事在圈子裡根本不是秘密。
“FIFI一定有很多追求者吧?”露西轉頭對她笑道。
喬霏不知道爲什麼突然扯到她,微微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有男朋友了嗎?”露西曖昧地眨眨眼。
喬霏還是抿嘴直笑不說話。
“小姑娘就是害羞,”露西不以爲意,“不過我倒是以過來人的經驗勸告你,找丈夫一定要找疼愛自己的男人,什麼金錢、權勢根本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我的先生向我求婚的時候只不過是個小商人,人人都叫他鄉巴佬,可是他對我體貼疼愛,所以我還是選擇了他,這麼多年來感情一直都很好,雖然愛麗是第一夫人,可我一直覺得我比她幸福得多……”
“當年的總統先生和夫人應該也是相愛的吧?”
“當然,不過總統先生一向強勢,愛麗也從小是個有主見的人,兩個人在一起生活的矛盾可以說是累積已久了,那個蘇珊卻是個柔弱的女人,很能激發起總統先生的保護欲。”露西嘆道,“我的脾氣也不好,但好在我先生卻能夠包容忍耐我,所以說雙方不能都太強勢,學不會妥協和容忍,就算有再多的愛也會被矛盾磨滅。”
喬霏眉頭微微蹙了起來,眼中閃過一絲迷惘,如果論主見和強勢,恐怕無論是總統夫人還是露西都比不上她,而沈紹雋也顯然不是個弱勢的人,他們現在雖然沒有矛盾,可不意味着將來生活在一起的時候就能如現在這樣和諧。
她的婚姻和家庭該何去何從,她從來沒有想明白過,如今她離回國的日子越來越近,想起自己曾答應了沈紹雋待她讀完書回去後便嫁給他,竟莫名地開始膽怯起來,她並不確定自己和他是否都做好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