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凱想要拜小姐爲師。”方大凱面對亦師亦友的喬霏,毫不猶豫地說出了他一直以來的想法。
他明白這位喬五小姐不僅身家矜貴,更是位有名的才女,小小年紀便寫了書,做的是大學問,他方大凱要學文化,自然就要拜最好的老師。
何況在他看來,這位喬五小姐不僅是他的貴人,更是一位做大事的人,若有了師生之誼,今後這棵大樹便能靠得更緊了。
喬霏倒是微微吃了一驚。
“你我是生死之交的好友,這師生名分反倒不妥。”喬霏略略沉吟,“況我如今也無暇爲你啓蒙……”
“我知道小姐學問是極好的,既已認識小姐,若讓我再拜那些俗人爲師,我心裡是萬分不願。”方大凱很誠懇坦然地說。
“那不如這樣,我爲你尋一位啓蒙先生,你先認些字,每週再來這裡我爲你講解,等我去了北平給你寫信,你才能讀得懂,你看這樣可好?”
“那自然是極好的!”方大凱高興地說,站起身來爲喬霏敬茶,“學生見過老師。”
“萬萬不可,你比我還長上幾歲,我怎麼敢當?”喬霏一把拉起他。
“老師可是嫌棄大凱的出身?”方大凱依舊躬身舉着手中的茶。
“自然不是,”喬霏推辭不過,只得接過茶盞,“不過今日拜師這是萬不可說出去,你知我知便可,一來男女有別,惹人閒話,二來你我關係太近,今後有些事兒反倒不易做了。”
方大凱聽出來喬霏的話中話,立刻會意地點點頭。
“我今日尋你過來,還爲着一樁事。大華銀行董事洪曉希你可聽說過?”
“知道,還在賭場見過幾面,是個中年男子,滿面油光,腆着個大肚子,出手挺闊綽的。”方大凱回憶道。
“賭場?這洪曉希好賭麼?”喬霏眸光微閃。
方大凱笑了起來,“咱們大上海是個銷金窟,哪有人進了吃喝嫖賭的迷魂陣能全身而退的?我剛接手那間賭場不久,可也聽說那洪曉希是個常客了。”
“那他的賭技和你相比如何?”
“我對賭牌門檻不精,不過贏這洪曉希卻是綽綽有餘。”方大凱不無自豪地說。“何況,我也不怕老師知曉,這賭博可是有門道的。想進賭場贏錢可不大容易,賭檯裡慣用灌鉛的骰子,輪盤賭的賭具下面放着吸鐵石,平日我們常會輸些給客人,待他們入了港。便使出手段來,所謂十賭九輸,就是這個道理。”
“老師,這洪曉希可是……”方大凱有幾分猜到她的意思。
“不錯,他有了非分之想。”喬霏臉上掠過嫌惡,“最可恨的是他竟是倭國的奸細。”
這個時候倭國還未全面入侵華夏。對大部分華夏人來說倭國人就和其他侵略華夏的洋人一般,對他們並無特別的觀感,只是方大凱跟着喬霏久了。難免受了她的影響,對倭國人特別深惡痛絕,何況喬霏語焉不詳,說那洪孝希有了非分之想,難免讓他聯想到此人想對喬霏不軌。心中怒氣陡升。
“老師想要怎麼做?”
“你可有法子誘他賭,賭得傾家蕩產?”喬霏略一沉吟。
“我有幾個兄弟正是賭棍。精於此道,若是隻要設賭局那是極容易的。”方大凱躍躍欲試道,“老師,此人如此可惡,咱們不止要他傾家蕩產,我再讓幾個兄弟去揍他一頓,好好給他個教訓!”
“那倒是不必,你們不僅要讓他傾家蕩產,還要誘得他傾家蕩產後還願意和你們賭下去。”喬霏溫柔時如和風細雨,狠辣起來也是不留餘地。
“那就讓他寫欠條!”方大凱做慣了這些事自然輕車熟路。
“好,不過這樣做可會太扎眼?”
“怎麼會?”方大凱大笑,“老師有所不知,賭場這種地方每日都有這種事,願賭服輸,大家早就見怪不怪了,就算是那洪曉希心裡也是明白的,只是賭癮這東西沾上了就不好戒,賭到興頭上,眼都紅了,別說是傾家蕩產了,就算是賭上一條命他都願意。”方大凱侃侃而談。
“好,那十日的時間夠不夠?誘他來賭場,然後榨乾他。”喬霏微微一笑。
“十日綽綽有餘。”方大凱咧嘴笑起來,畢竟是小混混出身,使壞耍詐是他的老本行,可是那矜貴博學的喬霏從不曾看輕他,與他說話坦誠不遮掩,這纔是最讓他欣賞的。
士爲知己者死,是他常聽的一句話,喬霏把他當知己,他自然也不能讓她失望。
人都是愛交脾性相投的朋友,喬霏的脾性和他的確相投,除了敬服之意外,他也是真心覺得她是個可交的朋友。
“你辦事,我一向是放心的。”喬霏點點頭起身。
“老師,我送你。”方大凱跟在她身後。
“不必了……”
“這段時日還望老師多加小心,如今的上海不安寧。”方大凱正色道,“趙督軍被張大帥打得節節敗退,估計他這上海是守不住了,這陣子上海亂得很,就算在這法租界也未必安全了,混進了不少癟三小混混,老師還是儘量不要一個人外出。”
“這世道沒有一天是太平安寧的。”喬霏嘆道。
滬上混戰,南粵兵變,她的姑姑們在海上漂着逃難,她的父親在病牀上躺着,母親成日唉聲嘆氣的,大華銀行被一衆宵小覬覦着,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喬家這棵大樹倒下。
不過,可惜,有她在,喬家便不會倒。
喬霏的眼中沒有一絲軟弱。
十日之後正是大華銀行開董事會的日子,董事長臥病的情況下,有幾個董事竟然聯合召集大家開了會,所有的董事都各懷心思坐在會議室裡眼觀鼻,鼻觀心,等着一個人的出現。
可是從早晨九點等到了晌午,該出現的人還是沒有出現。
“怎麼回事?”不耐煩的董事已經將懷錶“啪嗒啪嗒”的打開合上無數遍了,惹得其餘人更加心煩。
“到底還開不開?”
“不會是要讓我們這麼多人等他一個吧?”
“就是,若沒什麼事,不如就別開了,反正董事長也在家裡病着。”
“這洪曉希自個兒召集我們開會,結果我們在這兒等了半天,他人倒是不來,存心耍弄我們不是?”
“各位稍安勿躁,再等等哈,也許洪董被什麼事給絆住了。”洪曉希的支持者們連連安撫道。
“派人去他家裡催催。”
“去了,說是昨晚沒回家。”
“到底去哪兒了?”一個胖乎乎的董事不住地用手帕拭着汗。
“洪曉希不是想坐上董事長的寶座麼,做事這麼不靠譜,讓人今後怎麼信任他?”宣昭初冷笑相譏。
“昭初!”宣成惱怒地喝斥了他一聲。
宣昭初卻絲毫不以爲意,他是喬紹曾一手提拔上來的,雖然和老父同爲董事會成員,可身上打的是喬紹曾的烙印,在大華銀行的資歷比宣成還久,哪裡會被他嚇住。
“宣老,小宣董說的很有幾分道理呢。”支持喬紹曾的董事紛紛聲援道。
宣成臉色憤憤不平,心中卻暗自得意,雞蛋哪能放在一個籃子裡呢,兒子支持喬紹曾,他就要支持洪曉希,無論兩虎相爭,最後傷到的是誰,他們宣家都能好處。
隨着時間的推移,所有人都有些坐不住了,今天這樣重要的日子,洪曉希怎麼敢不來?可是這個時候便是洪曉希的死忠也起了疑心,莫不是出了什麼事?
“再派人去他家裡看着,他一回來馬上讓他過來。”
春末的空氣潮溼悶熱,讓密閉在會議室裡的衆人愈加心浮氣躁。
“洪董回家了。”
“怎麼沒讓他一塊兒過來?”
來回報的人面有難色。
“洪董他,他,是被人剝了個精光押回家的……”
“誰敢如此大膽?!待我去找那法捕房的探長……”一時間羣情激昂。
“洪董他昨夜在賭場裡賭了一夜,將身家全部輸乾淨了,還欠下了幾萬銀洋的賭債,那些人正是上門收賭債的,如今的洪家跑的跑,散的散,亂成一片……”回報的人都爲那洪董臊得慌,明日恐怕滬上的報紙就要登這一則醜聞了,整個大華銀行的臉都被他丟盡了。
“什麼?!”衆人震驚了。
“洪董寫下了欠條,把大華銀行的股權全都押給了對方,還說,還說……,他馬上就會成爲大華銀行的董事長,到時候整座大華銀行都是他的了……”
“混賬東西!”衆人聽得目瞪口呆,那個玩懷錶的董事氣得將金制懷錶狠狠地摜在地上。
“怎麼這麼熱鬧?”一箇中氣不足卻熟悉的聲音隨着會議室大門的開啓傳了進來。
“呵呵,大家都在啊。”一臉病容,身披大衣的喬紹曾在喬霏的攙扶下踱了進來。
“董事長……”衆人紛紛上前要幫忙攙扶。
無視那幾人的驚訝、慌張和心虛,喬紹曾笑着擺擺手,“是在開會麼?大家都坐吧。”
那幾個挑事的董事坐立不安,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這個坐在上首如病貓一般的喬紹曾不住地咳嗽着,卻給了他們莫大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