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這回一槍打斷了張志炎的腿,還因此升了連長,可是大出風頭了。喬霏小臉緋紅,鮮有這樣小女兒態的模樣,俏皮地回過頭望着他直笑。
“沒有的事兒,”沈紹雋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臉上也泛起淺淺的紅暈,若不是在行伍中被曬得黑了,恐怕要紅得更加明顯,“我恨不得一槍打爆他的頭,可恨我的槍法還是不夠準,只傷着他的腿。”
“這麼狠辣?”喬霏瞪大眼睛開玩笑道,“今後可要稱你爲‘辣手書生’了。”
沈紹雋可不是真正傳統意義上的書生,更不是不殺生的佛門弟子,何況在這樣的亂世,他是戰神更是殺神,殺人不眨眼,絲毫不覺得有什麼心理障礙。
哪怕是第一次上戰場,面對那樣血肉橫飛的場景,也不過片刻便克服了不適,下手絲毫不留情面,端着槍悍勇地衝在前面,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我只恨他不僅對你有非分之想,還差點傷了你,他這樣的混世魔王死不足惜!”沈紹雋的眼中有着寒意,一想到張志炎他便控制不住心底的怒氣。
這纔是真正的他吧?
喬霏仰頭看着他,隨着歲月與人生的歷練,當初的文弱害羞已經漸漸散去,骨子裡冷傲驕矜,霸道強勢越來越明顯。
她終於有些理解喬星訶了,男人身上的鐵血剛練氣質比文弱書生氣還要惹女人心動,何況他飽讀詩書,不同於一般生猛硬派的武夫,儼然是一位將溫文和驕悍集於一身的儒將,這樣的特質很難讓人不心動。
她閱人無數,五星上將也認識不少。可在她的那個年代,更講究的是現代化的軍隊,鮮少有真刀真槍地上陣廝殺,將軍們多數沒有經過真正的戰場洗練,不過是一場又一場政變時具有威懾力的武器。平日不過是坐在屋裡打嘴仗。耍手段,和沈紹雋這樣職業而純粹的軍人沒有可比性。
他身上的鐵血和悍勇的氣質更是他們遠遠不及的。而正是這份獨特打動了她。
兩個年輕人相對而立,並未過分親近,只是極尋常地說着話兒。連手都規規矩矩地放在身側。看上去和他們任何一次見面閒聊沒有任何差別,卻莫名地讓人感到一股甜暖的親近。
“那被擒的張志炎現在如何了?”她的心中淌過一絲暖意,只因爲他的在乎。
“校長說暫時不殺他,將他軟禁起來了。”他有些氣惱不平。
“張志炎沒什麼腦子。殺不殺他倒也無所謂。”喬霏笑了笑,“何況他胡作非爲慣了。結怨太多,我們不殺他,自然也會有人來殺他,倒是你,傷好了麼?”
他微微一怔,似是早已忘記了自己曾受過傷,頓了幾秒鐘才赧然道,“那點小傷早好了。”
不過是在戰場上被彈片劃過手腕而已,根本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傷,只是戴國瑛爲了樹立他這個典範軍人的形象,對他的傷噓寒問暖,政工幹部們更是大肆宣揚他的英雄事蹟,鬧得連喬霏都聽說了,讓他真是覺得無地自容。
“疼不疼?”看着他手上的彈痕,她柔聲問道,傷痕看起來早已癒合,只是那猙獰的模樣告訴她當時的情況有多危險。
沒有經歷過槍林彈雨的她很難想象出那樣的場景,如果彈片劃過的不是他的手,而是眼睛,喉嚨或是其他要害部位,結果該有多麼的恐怖。
沈紹雋搖搖頭,眼神沉了下來,“我們一起的十個同學,戰死了一個,重傷截肢了兩個,還有三個輕傷的躺在醫院,革命軍的死傷雖然不如軍閥的慘重,但也是活生生血淋淋的。”
和他的同學們相比,他實在不好意思提自己的小傷。
“古來征戰幾人回。”喬霏肅容嘆道,“同胞之間互相殘殺,本屬不該,但如今的華夏非暴力革命無以挽救。”
“校長也是這麼說的,軍閥和帝國主義壓迫着我們,如果沒有同生共死的決心,就不可能解除此種壓迫,我們每個人都竭盡個人的力量,以生命交給黨,交給革命軍,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纔對得住國家,對得住人民!”沈紹雋堅定地說。
喬霏心中微動,戴國瑛的洗腦很徹底,沒多久功夫就讓沈紹雋對他推崇備至了。
“不錯,我們每個革命黨人都是盧先生的信徒,只有精誠團結,才能爲華夏爭取獨立自由,雖然再也看不見盧先生了,但是他的精神是不死的,我們必須要爲完成他的志願而奮鬥!”
喬霏一口一個盧林,正因爲盧林是革命黨的一面真正的大旗,就算戴國瑛掌握了兵權,也不得不將這位已經去世的曾經領袖奉之若神,他的一切鼓動也都只能暫時打着盧林的大旗,但是在他的親近學生面前,他恐怕會開始“去盧林化”,故而她也必須時刻提醒他們,不要忘了誰纔是正統。
“不錯!”他最喜歡聽喬霏大發時議,只覺得眼前的少女可敬可愛,既是他心儀的女孩兒,又是他最親近的同志,甚至是他尊重的老師,“霏霏,你說的對極了!你可知道學校裡的政治教官只會照本宣科地讀文章,根本講不出什麼道道來,比起你差得太多了,每次上課我打着呵欠想睡。”
喬霏是連大政治家盧林都點頭稱讚的政工人才,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和軍校裡的政治教員層次自然不在一個水平線上,他們學校所用的啓蒙教材還是她親自寫的《醒》呢,兩者的水平哪能相提並論,是以受喬霏影響頗深的沈紹雋,對軍校的政治課提不起半分興趣來,覺得他們所說的比北平大學的政治口號還要空泛。
“是麼?”喬霏抿嘴笑道,“我一度還想像你一樣去報考軍校呢。”
對中洲軍校裡將來的將官們,喬霏一直沒有死心,她深知軍權決定了政權,只有爭取到了他們的支持,纔有可能在將來的鬥爭中取得勝利,因此總想着從戴國瑛的碗裡不着痕跡的分一杯羹。
“不行!”沈紹雋皺眉,態度比喬紹曾和喬星訶還堅決,“戰場太危險了,刀槍無眼。”
喬霏微愣,她可從沒想過要上戰場,她根本不是那塊料,耍耍政治手段還行,在治軍打戰上她簡直與瞎子無異,只想着做個政工幹部,在戴國瑛的眼皮子底下做些手腳,可在沈紹雋的心裡卻認爲軍校的學生理應上戰場,根本沒想到政工幹部這茬。
她見到沈紹雋這樣嚴肅得沒有商量餘地的霸道神情,卻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怎麼不行?”她不服氣地看着他,“如今是男女平等,你都能上戰場了,就不許我去?你這是歧視女性!何況我聽說從這一屆起,軍校就招女生了。”
“你,反正你別去。”論口才,他是決計說不過她的,他本就訥於言辭,何況是在她這麼個伶牙俐齒的人兒面前,只能是乾着急。
喬霏忍不住笑出聲來,他緊張的模樣真是有趣,讓一向心靜無波的她瞬間變得無比愉悅。
她從未發現自己竟然有這樣的惡趣味。
“你若是傷了,我比自己受傷還要疼上一百倍。”那個木訥的他憋了半天總算紅着臉憋出這麼一句話。
喬霏的臉也“唰”的一下紅了,他怎麼可以把這麼肉麻的情話說得如此順口,她又爲何因爲這樣一句話而心蕩神馳不能自已?
“你真是個傻瓜!”喬霏深吸一口氣,只覺得自己的臉燙得都快着火了。
沈紹雋難爲情地笑了笑,臉上的溫度不比喬霏的低。
“你接下來準備怎麼安排?會離開上海麼?”喬霏擡眼望他,如果她沒猜錯的話,他應該要隨着大軍開拔南征北戰,只是不知道他被分在哪一路軍力。
“我被分在第一軍第一師第一團,具體要往哪裡調撥還不知道,但應該是不會留在上海了。”沈紹雋的語氣中有着期待,他天生就是屬於戰場的,那是他一展長才的舞臺。
“那就願你我早日在北平再見了。”喬霏低笑道。
“嗯,你要多保重。”他望着她,心中激盪,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你纔是,雖說是奮勇殺敵,可也要多愛惜自己的身體。”臨到分別時,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往常她可以泰然自若地和他分別,如今卻有千言萬語想和他說,卻又不知該說哪一句。
他與她感受相同。
“曉得了,我送你回去。”
“還是我送你一段吧。”
兩人不約而同地脫口而出,不由得相視一笑,羞澀中帶着淡淡的甜意。
“算了,還是各走各的吧。”喬霏笑道,“我數一二三,我們一起轉頭,各走各的,誰也不準回頭。”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和一個男子玩這樣矯情的小把戲。
“好。”他竟然柔聲答應了。
喬霏數過數後,兩人同時轉頭,可是她走了十幾步後,還是忍不住轉頭,只見他還是站在原地,傻傻地看着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