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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成要等中午纔回來,陸定也不在家,凝香請了二房的陸闊來作陪。

陸闊今年二十,八月裡就要參加秋闈了,生的俊秀清雅,談吐不俗,凝香最喜歡這個夫家兄弟了,平時出門跟人聊天,提到陸闊,別提多自豪,陸成還因此吃過一次小醋,嫌媳婦重文輕農商,看不起他這個種果樹的。

蕭珞不想在屋裡坐着,凝香使喚翠丫將板凳搬到櫻桃樹蔭裡。

她不想陪蕭珞,又怕蕭珞說什麼不該說的話,站在旁邊隱隱不安。

蕭珞看看她肚子,勸道:“夫人去屋裡歇着吧,讓阿南果兒過來,上次我就喜歡他們倆,叫過來說說話,時間也好打發。”

他說得客氣,凝香卻明白他不是客氣人,這是委婉地提要求。

想到這人極有可能是之前的二皇子當今聖上的心腹,凝香怕得連抗拒的念頭都升不起來,朝站在竈房門口偷偷看的女兒以及身後繃着小臉的阿南招招手,“這是跟爹爹做生意的叔叔,你們倆快過來拜見長輩。”

果兒很膽大,聽說是家裡的熟人,笑着跨出了門檻。

阿南不想去見那個知道很多事情的壞人,可妹妹去了,他不太情願地跟在了後面。

素月昭昭回家了。

陸家有男客,素月扶凝香時就低聲說先回去,凝香當然不會攔她,在昭昭想留下來陪果兒玩素月勸了一次就想放棄時,還幫着哄了一下,成功勸昭昭隨孃親走了。素月對她此舉表示疑惑,凝香看出來了,但她必須這樣做,蕭珞是皇上一派的,素月娘倆與裴家牽扯太多,雖然昭昭生父另有其人,凝香還是擔心蕭珞知道真相後寧可錯殺也不放過。

早知道對方會回來,凝香就不會安排素月挨着他們住。

誰會料到天子身邊的人,大功告成後還會來村裡走動?

反正凝香悔得腸子都青了,有些危險當時考慮不周,迫在眉睫了,纔會意識到。

“叔叔。”

果兒走到孃親身邊,孃親呆呆的,小丫頭好奇地看向客人,見對方笑了,果兒乖巧地自己喊了出來。

三歲的女娃穿着紅裙子,臉蛋白白嫩嫩,杏眼水水靈靈,像櫻桃樹上跳下來的小花童,一手扶着孃親大腿,一手牽着哥哥,新奇地打量他。這樣漂亮的小丫頭,誰會不喜歡,更何況還是兒子的妹妹,蕭珞愛屋及烏,看果兒就更順眼了,伸出拳頭給果兒看,“果兒猜猜叔叔手裡有什麼?”

凝香的思緒被拉了回來,低頭看他手。

果兒常常被叔叔姑姑們這樣哄,盯着男人的拳頭瞅瞅,試探着猜道:“糖!”

蕭珞笑着搖頭。

果兒又猜銅錢元寶,猜石頭耳墜,都沒猜對。

“我不猜了!”小丫頭耐性耗盡,嘟嘴不玩了。

蕭珞鳳眼明亮,轉向阿南,“阿南大了,你幫妹妹猜。”

當初蕭珞離開時,阿南是有點喜歡蕭珞的,可蕭珞走了這麼久,時間一長,阿南記住的就是讓他印象最深的,即蕭珞欺負他了,拿刀子要殺他。所以阿南現在很不喜歡蕭珞,也有點防備,沒理會蕭珞,牽着妹妹道:“走,哥哥帶你去找昭昭。”

凝香心中一緊,強忍着纔沒有瞥向蕭珞,低聲斥責兒子:“阿南,叔叔問你話呢。”

就算凝香不喜歡這位客人,兒子也太不懂禮貌了。

阿南抿了抿脣。

“沒事,誰讓我上次來欺負阿南着。”蕭珞心情好,哪會計較這點小事,見果兒擰着胳膊不肯隨哥哥走,杏眼一直盯着他手,蕭珞笑着展開拳頭。

白皙的手心裡,是個紅櫻桃,還帶着兩片葉子,很是好看。

果兒看看櫻桃,再看看自家的櫻桃樹,忽然朝孃親告狀:“娘,他摘咱們家的櫻桃!”

娘說不許他們偷偷摘着吃的。

凝香尷尬極了,陸闊垂眸笑,蕭珞則是大笑出聲,身體前傾,一把將果兒提起來再放到自家腿上,低頭問她:“叔叔遠道而來,特別渴,吃果兒家一顆櫻桃不行嗎?”

他長得好看,果兒喜歡這個叔叔,害羞地笑了。

蕭珞摸了摸小丫頭腦袋。

阿南不高興妹妹被壞人抱,知道妹妹最喜歡昭昭,男娃又走了過去,拉着妹妹要帶她去找昭昭。

蕭珞頗感興趣地挑挑眉,問阿南昭昭是誰。

阿南還是不理他,視若罔聞。

凝香後背出了一身汗,儘量自然地解釋道:“是隔壁的孩子,公子放果兒下來吧,小孩子淘氣,別弄髒了你的衣裳。”

蕭珞看她一眼,不想她一個孕婦因爲禮數提心吊膽,將果兒放了下去,讓他們娘仨去屋裡。

凝香如釋重負,領着一兒一女走了。

蕭珞心不在焉地與陸闊閒聊,目光漸漸落到了陸家隔壁。

兒子在陸家,他迫不得已單獨離去,一回京城,就派了兩撥人過來,一撥負責暗中保護阿南,不許驚動陸家人但也不許陸家人出事。另一撥則負責盯着裴家父子的動靜,自然也就知道了裴景寒將素月娘倆逐出府的事情。

登基了,但朝局不穩,蕭珞忙着穩定大局,暫且沒來接兒子,但他抽空將屬下送過來的密信都看了,清楚素月與凝香的交情,也清楚昭昭有五成可能就是裴景寒的骨肉,裴景寒料到家族危險,才使巧記先送女兒出府。

沒有凝香,蕭珞會派人暗中殺了昭昭,小孩子,意外摔個跟頭就死了,不會惹人懷疑。

但是有凝香夫妻,兒子的養父母,蕭珞不想給陸家添堵。

就當昭昭是野.男人的骨肉吧,左右只是個小丫頭,鬧不出多大風浪。他連裴景寒十幾歲的二弟都沒殺,只發配到了邊關苦寒之地,還會怕昭昭替父報仇?將來找機會塞個人在昭昭身邊,如果素月敢告訴女兒真相挑撥什麼,他再出手。

快到晌午,陸成回來了。

蕭珞讓陸闊回家,他將陸成夫妻叫到東屋,安排楚刃在外面守着。

凝香緊張地看向丈夫,這人到底想說什麼?

陸成遞給妻子一個安撫的眼神,事到臨頭,聽着就是。

涉及到以前的風流債,蕭珞反倒有些難以啓齒,看看陸成凝香,醞釀了會兒才嘆道:“二位還記不記得,去年咱們初遇,我向你們打聽東林村怎麼走?”

陸成點點頭,沉默着等他繼續。

蕭珞咳了咳,也不知怎麼回事,朝堂上面對一衆大臣都坦然自若,卻在這對兒農家夫妻面前心虛。不過想想自己的身份,這個天下都是他的,蕭珞又坦然了,無意流露出皇族與生俱來的高傲威嚴:“我有差事在身,路經泰安,順路來給馮蘅上墳。”

凝香愣了一會兒,才根據陸成的神色變化明白了,馮蘅是馮姑娘的芳名。

可……

不等夫妻追問,蕭珞繼續道:“當年我與馮蘅情投意合,離開前曾承諾會來接她,可惜被事情絆住,來遲了一步。得知她已嫁人,我沒再露面,直到意外藏身這裡,發現阿南與我酷似,纔有所懷疑。陸成,當着你妻子的面,你實話告訴我,你與馮蘅可有過夫妻之實?”

陸成平日風流的桃花眼,此時鷹隼般盯着對面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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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於明白蕭珞隱匿在家裡時,爲何要阿南陪着了。

一旦他撇清與馮蘅的關係,這人會立即帶走阿南吧?

那一瞬,陸成沒有求證對方所說是真是假的念頭,他只想馬上趕他走,不許任何人來搶他的兒子,搶他一手帶大的臭兒子。兒子再不懂事再不把他這個爹爹放在眼裡,那都是他的兒子。

但如果他說謊,凝香會不會誤會?

陸成轉向妻子,凝香在他看過來前就憤怒地開了口,第一次毫不怯懦地瞪着蕭珞:“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當年陸成做錯事壞了阿南孃的清譽,也因此僥倖娶了阿南娘,這事所有村民都知道,你不信去打聽打聽。你說阿南跟你像,我怎麼沒看出來?就因爲你們眼睛像嗎?天底下長風眼的孩子多了,難道都是你兒子?公子真想談生意,那就跟陸成說,如果你想搶我們陸家的孩子,那我就去告官!”

她生氣,她害怕,再也不想聽對方說任何話,轉身出屋,快步去了老院。

“娘,你們跟叔叔說什麼呢?”果兒坐在竈房裡玩呢,看到孃親,跑過來問。

阿南也走了過來,鳳眼探究地望着孃親。

凝香居高臨下看着阿南,突然蹲下去,抱着兒子哭了起來。

爲何要這麼像,如果不像,她還可以告訴自己對方是無理取鬧,還可以理直氣壯去爭搶。

“阿南……”凝香緊緊抱着兒子,好像回到了上輩子得知弟弟落水的那天,心疼到渾身發冷。

這是她的兒子,她不想他被人領走。

“娘……”

果兒第一個哭了起來,從旁邊抱住了孃親,沒有理由,孃親哭了,她就哭。

阿南懂點事了,他茫然地被孃親抱着,想知道孃親爲何哭,但孃親妹妹一起哭,男娃也沒能堅持多久,抱住孃親抹起了眼淚。可把十一歲的阿桃急壞了,“嫂子,你哭什麼啊,我大哥呢?”

娘仨都苦,她看得也紅了眼圈。

“阿桃把門關上,走,咱們去屋裡。”凝香強迫自己冷靜,怕哭聲傳過去,落在對方耳裡就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擦了眼淚,凝香一手牽一個,躲壞人似的進了西屋,將阿南果兒抱到炕上,凝香一起抱住,默默希望陸成能打消對方的猜忌。

“阿南確實是我的骨肉。”妻子表了態,陸成立即順着編起了瞎話,鄭重又複雜地看着蕭珞,“我喜歡阿南娘,一直怕她看不上我,後來她跟我說了實話,說她被人騙了已經沒了清白,我不介意,她就嫁我。我有點不願意,可想想如果不是這樣,她一個富家千金也不會嫁我,就同意了,還欺負她不是清白身子,婚前就……”

“住口。”蕭珞額頭青筋直跳,冷聲打斷了陸成,背過身喊楚刃。

“主子。”楚刃風似的趕了進來。

“你告訴他我是誰。”蕭珞走到西炕頭前,歪坐了上去,抓起果兒的棉花包捏了捏。

陸成疑惑地盯着楚刃。

楚刃上前,沉着臉低聲耳語。

陸成傻眼了,難以置信地看向炕上的男人。

蕭珞察覺到了,轉過來,鳳眼看着陸成,手狠狠地捏了下棉花包,“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說實話,便是我的恩人,我會賞你們陸家上下榮華富貴。你再敢胡言亂語,我也信你,信你碰了我的女人……”

阿南是他的種,父子倆站在一塊兒,瞎子也能摸出來,不管陸成說什麼,蕭珞都會堅信這個事實,但他想知道陸成到底有沒有碰過馮蘅,儘管他沒有資格介意一個被他辜負了的可憐女人。

“草民不敢。”

陸成不貪戀榮華富貴,但他不敢得罪皇上啊,不敢拿一家上下的命賭。

怕蕭珞誤會他是怕死才改的口,陸成擡起頭,神情比方纔說瞎話時還要誠懇千百倍,“皇上,草民連一根手指頭都沒有碰過馮姑娘,否則果兒娘那個醋罈子不會嫁我,先前我們夫妻合起來欺瞞您,全是因爲我們捨不得阿南……”

提到阿南,陸成突然失聲。

他的臭兒子,今天過後,肯定更不會將他放在眼裡了吧?

他只是個種地的,人家親爹,是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