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鳥坊位於城南,馬車走了兩刻鐘左右就到了。
“世子,咱們停在坊外還是趕車進去?”前面就是花鳥坊,長順看看裡面兩側擺滿了各種盆栽的青石路,回頭請示道。
“停在外面。”裴景寒隔着門簾道。
長順就猜到主子會這麼說,否則真趕進去,馬拱了人家的盆栽怎麼辦?
將馬車停到巷子口,長順先下車,擺好木凳後從一側挑開車簾。
凝香悄悄理理衣襬,低頭先出去了,站到地上,看到巷子裡清幽雅緻的盆栽陳設,忽然也不是特別反感這次出門。她喜歡花草,也喜歡貓狗這種可愛的家寵,如果回去路上裴景寒也始終規規矩矩就好了。
“走吧,先隨便逛逛。”吩咐長順在外面等着,裴景寒笑着同凝香道。
凝香嗯了聲,跟在他身後。
沒走幾步,裴景寒就慢了下來,堅持與她並肩。
凝香記着素月的話,乖順地隨他,走在他裡側,好奇地看旁邊鋪子擺着的花草盆栽。
“現在牡丹開得好,咱們買兩盆牡丹回去?”走了一段路,裴景寒停在一株大多數花苞含苞待放只有兩朵微微綻放了些的趙粉牡丹前,扭頭與凝香商量。
“這盆是挺不錯的。”凝香專心盯着花看,由衷地讚道。
“那就買這盆了?”裴景寒還是問她。
凝香無奈,看他一眼道:“世子喜歡就買啊。”
裴景寒低低地笑,挪到旁邊一盆二喬前,輕輕碰了碰那雙色花瓣,柔聲道:“其實牡丹我最喜歡二喬,凝香知道爲什麼嗎?”
凝香故作不知地搖搖頭。
裴景寒示意她往自己這邊走近些。
凝香看了眼先前想要出來招呼他們卻被裴景寒擺手制止的掌櫃,見他笑呵呵看着門口,料到裴景寒不會做什麼出格的舉動,就乖乖走到了他身旁。
裴景寒低頭,說悄悄話般對她道:“因爲每次看到二喬,我就想到你與素月,你們倆站到一塊兒,再美的二喬也比不過你們。”
如此直白的情話,雖然並非她想聽的,凝香還是被男人說紅了臉,低頭不語。
裴景寒將此理解成了默認,滿意地笑了笑,喊來掌櫃,命他將這盆二喬送到鎮遠侯府。
能做鎮遠侯府的生意,掌櫃點頭哈腰地應了,指着鋪子裡面道:“世子爺要不要看看旁的?”
裴景寒掃了一眼,徑自叫上凝香朝前去了。
正是牡丹盛開的時節,幾乎每家花鋪都擺出了牡丹。
裴景寒漫不經心地打量這些牡丹,忽然目光一定,隨即走到一盆花苞半數已開的趙粉前,伸手就將裡面最小最粉的那朵掐了下來。
“世子喜歡這盆?”這家掌櫃也認得裴景寒,笑容滿面迎了出來。
“送去侯府。”裴景寒淡淡地道,繼續前行,手裡捏着朵紛紛的牡丹花,走到兩家鋪子中間,他纔回頭,將手裡的花舉到凝香面前,“喜歡嗎?”
凝香立即懂了,這花是送給她的。
她悄悄咬了咬嘴脣內裡,微紅着臉點點頭,擡手要去接。
終於送對了一次禮物,終於讓她心甘情願收下了,裴景寒鳳眼裡柔情似水,在她小手快碰到自己時忽的太高,然後一手按住她肩頭,看着她頭頂道:“我幫你戴上。”
凝香臉刷的紅了,瞅瞅斜對面鋪子裡好奇望過來的客人們,她羞得無地自容,忍不住往後躲,“世子,這樣不妥……”
“我說妥就妥。”裴景寒可不在乎旁人的視線,扣住她肩膀不許她動。
凝香渾身僵硬,低頭看他衣襬。
裴景寒替她簪好花,退後一步含笑打量,只見小姑娘羞紅了臉,長長的眼睫緊張地扇啊扇的,遮掩了那雙水汪汪的杏眼。
“擡頭給我看看。”裴景寒低沉地道。
凝香只想快點擺脫現在的尷尬境地,硬着頭皮擡起頭,澄澈的杏眼裡裝滿了緊張羞愧,卻越發顯得靈動,而她姣好的臉蛋細膩瑩潤,雲霞般的粉讓她頭上的牡丹都失去了顏色。
裴景寒盯着她紅紅的嘴脣,特別想現在就嘗一嘗。
但他知道當衆親她她肯定受不了,他也不想讓人瞧見她被他憐愛的模樣,沙啞地在她耳邊誇了一聲,笑道:“好了,花買了,現在可以去百鳥居了。”
那是府城最有名氣的賣鳥的鋪子。
凝香巴不得馬上離開這裡,紅着臉點頭。
主僕倆繼續並肩前行,路過最後一家花鋪,凝香被一盆月季吸引,扭頭時,餘光裡瞥到一個高大的身影。說不清是那身影太出衆了,還是清晨的巷子太空曠凸顯了他的存在,她就是看到了他。
凝香隨意地看了過去,看到了陸成沉如水的臉龐,他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神,好像早就看到了她。
那一瞬,凝香的心跳好像停了。
陸成怎麼會在這裡?
然後她就注意到了他手裡的鳥籠,那裡面關着一隻白毛鸚鵡,臥在那兒,無精打采的。
凝香馬上又記起了那天陸成送她回來時說的話,他說阿南得了一隻鸚鵡纔不哭了。所以今日陸成來花鳥坊,應該與那隻鸚鵡有關。
那,他跟在後面看了多久了?
目光落到他腳上,而他的腳距離她的,只有兩間鋪子那麼遠,恐怕他早就發現他們了吧?
頭上的牡丹花好像突然變成了千鈞重。
陸成一定看到裴景寒替她戴花了,他會不會誤會……
“喜歡這盆月季?”前面裴景寒走了兩步,回頭發現她站在一盆月季前,馬上折了回來。
凝香瞬間回神,看看眼前鮮黃的月季,她強迫自己笑了出來,“這個顏色挺新鮮的,說不上喜歡,世子走吧,快點幫二公子選只鳥。”
裴景寒眼裡只有她,並未發現身後不遠處停了一個布衣男人,確定她真的不想買那月季,這才繼續前行。
凝香看不到陸成了,卻感受到了他執着的目光,如芒在背。
她心中煩亂,不懂爲何她才決定與裴景寒虛與委蛇,就被熟人撞見了,偏偏還是陸成。除了親人,陸成是唯一相信她對裴景寒無心的外人,也是唯一知道她想要贖身的外人,如今他會不會誤會她虛榮虛僞言不由衷?
不過,誤會了又如何?
也許誤會了,陸成就不會再喜歡她。
這樣一想,凝香忽然就平靜了下來。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好了,再多一個人誤會她,真的沒什麼。
輕輕呼了口氣,凝香隨着裴景寒拐進了百鳥居,只是轉身時,還是忍不住將餘光投了過去。
陸成腳步不停,還在向前走。
凝香手心出汗,只能希望陸成要來的不是白鳥居。
然而她註定要失望了,陸成提着的玄鳳鸚鵡正是他三叔在百鳥居替女兒買的。月初鸚鵡送給了阿南,因爲小傢伙喜歡,恨不得天天抱着鳥籠玩,陸成兄妹四個照顧鸚鵡格外用心,但畢竟沒有養過,前天開始鸚鵡就不愛吃飯了,無論阿南怎麼對着籠子喊,鸚鵡也都不再開口,急得阿南都上了火,每天陸成回家小傢伙都要拽着爹爹去看鸚鵡,希望爹爹幫他治好玩伴。
陸成會治果樹,對鸚鵡一竅不通,今日得空進城,三叔也不知怎麼辦,讓他來百鳥園問問。
然後陸成就看到了日思夜想的姑娘,看見她與裴景寒下了馬車,兩人有說有笑的一路賞花。
最開始,陸成告訴自己,她在裴景寒身邊做事,兩人熟悉,說說笑笑很正常。
但他忍不住加快腳步,走得近了,才發現裴景寒在用什麼樣的眼神看她,才知道喜歡她的並非他一個。就在陸成還想自欺欺人告訴自己至少凝香不喜歡裴景寒時,他看見裴景寒親手摘了一朵牡丹,而她乖乖巧巧地站在那兒,低頭讓他幫她戴上。
陸成心裡着了火,卻又似乎被人澆了一盆冷水。
他挨她近些,她都要躲,扭着腦袋不肯給他看,現在卻肯讓裴景寒做那樣親暱的動作,還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這行人來來往往的街上。
說她對裴景寒無意,誰信?
陸成不信。
他憤怒,憤怒自己被她騙了,以爲她真是個不貪戀富貴的好姑娘,恨自己那麼喜歡她。
他想扭頭離去,再也不看二人一眼,可雙腿不受控制,始終不遠不近地跟着他們,眼睛也不聽他話,一刻都不肯離開她。
這不,一跨進百鳥居,他立即又尋找她的身影。
爲何還想看她與旁人親熱?
陸成不知道,他就是要看她,看看她,是不是有什麼苦衷。
鋪子裡面掛着大大小小的鳥籠,凝香站在裴景寒身邊聽他與掌櫃說話,眼睛卻緊張地留意鋪子門口,瞧見陸成進來的那一瞬,她立即朝相反方向扭頭,心跳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