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子
——調寄《火鳳天香》之一
雲煙聊過眼,恩怨幾時休,一笑紅塵萬事,問何物能解卿愁?黯然應無語,世間只有情難死,恨悠悠。暗香盈處花如雪,獨立斜橋風滿袖,殘月如初月,新愁似舊愁。
可憐輕負佛前約,畫舫凌波,珠簾繞翠,枉作醉鄉遊。抽刀斷水珠染淚,滄海浴火燒成酒,想終日,望穿星眸,月如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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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
千年帝都,以在洛水之陽而名,素以通衢大邑、繁華昌盛著稱。
正值三月。
站在洛水橋頭,倚欄而望,橋下春波淡淡染綠,岸邊淺草如茵,公子王孫,紅衣翠袖,競相遊冶。
城東的垂楊紫陌,酒樓畫坊,舞榭歌臺林立,每日間清歌妙舞,絲竹管絃之聲不絕於耳。陌上花發,酒旗風起,點點飛花拂面,春柔日暖,令人說不出的舒適愜意。
筆直的長街,寬闊得可以並排行駛四輛馬車。
“駕,駕——”隨着幾聲勁喝,這時竟真的有四輛馬車,勢若奔雷,衝過長街。每輛馬車皆是翠羽華蓋,八馬並馳,車上人個個鮮衣玉服,神情剽悍,紅、白、綠、黃四色飛旗在車頭迎風招展,繡在上面的“花”、“天”、“酒”、“地”四個金字也隨之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人潮洶涌的長街,立刻如分水破浪一般四下散開,行人小販,唯恐避之不及。
只有一個人是例外。
這個人穿着一身藏青色細麻長衫,外罩一件同樣質地的白色短襟,胸前的排扣,斜斜敞開。他的臉上,似乎總是帶着春天陽光一樣溫暖明亮而又懶洋洋的笑容。四輛馬車朝他迎面奔來,越逼越近,這個人卻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車上人一聲怒叱,長鞭揚起,健馬驚嘶人立,前蹄已堪堪踏在他頭上,衆人只覺眼前一花,這個人忽然輕巧地一晃,越過馬車,依舊懶洋洋地沿着長街慢慢踱着。
他的身後,車馬已絕塵而去。
這個人,當然就是陸驚鴻。
正午,天氣晴和,陽光豔麗。
一帶彩繪飛檐下,掛着一塊大紅橫匾,在陽光下耀眼奪目。陸驚鴻一眼瞥見這塊匾額,眼睛就立刻眯了起來,彷彿這塊匾額比正午的太陽更刺眼。
因爲匾額上龍飛鳳舞地寫着幾個大字——“軟紅賭館”。
這裡是中原北七南六十三省最大的賭館,總舵就設在洛陽,分館遍及中原各地,館主林軟紅,據說是個很英俊的年輕人,但是卻已賺夠了來自十三省富商大賈、豪客大盜的銀子,來這裡的人卻反而更多。也許人的心理就是這樣,越是拋金灑銀的銷金窟,一擲千金,加上偶而會遇上的紅運,將許多賭徒牢牢的吸引到了這裡。
軟紅賭館,這幾個字就象是伸出了幾把鉤子,一下子就把陸驚鴻的腳給鉤住了。
他還沒來得及細想,雙腳就已經不由自主地跨進了賭館的大門。
一股炙人的熱浪撲面而來。
賭館裡好象無論什麼時候都是熱鬧非凡,人羣裡吆五喝六、擲骰呼盧的響聲震得人耳朵直髮麻,人人面紅耳赤、汗流浹背,一雙眼睛卻死死地盯着不斷跳動的骰子,專注得就好象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已押上。陸驚鴻進來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捨得扭頭瞧上他一眼。
雖不是夜晚,每張賭桌旁卻都已圍得裡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不時有人從裡面灰頭土臉地擠出來,但立刻就有人又興奮地擠進去。
靠窗的一張桌子上,卻只有兩個人。
向陽的位子上,伸腿斜坐着一個身穿淡紫長衫的年輕人,神情自若,右手隨意地轉動着一把薄金摺扇,左手卻在輕輕撫摸着脣上兩撇漂亮的小鬍子。他的右邊,是個眉清目秀,穿着杏黃衫子的佩劍少年,兩隻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上坐着,兩隻眼睛卻緊緊盯着碗中不停轉動的骰子,臉上露出莫名的興奮與激動,那模樣正象極了一個剛從學堂裡揹着先生和父母偷偷溜出來的學童。對面的兩人,一個臉色白得可怕,另一個卻漲得通紅,一看便知是正在走黴運的大輸家。
陸驚鴻目光掃過這張桌子時,那小鬍子恰好擡起頭來,衝着他含笑道:“原來是陸大俠,久仰久仰!”
陸驚鴻立刻走了過去,道:“閣下怎會認識我?”
小鬍子笑道:“陸大俠智破天殺,滅孤煙、斷遊絲,此事早已傳遍江湖、震驚天下,小弟雙耳未聾,又怎會不知?”
陸驚鴻嘻嘻笑道:“那是江湖朋友的擡舉,江湖傳言,總有誇張之處。卻不知閣下是……?”
小鬍子但笑不語,手中轉動的摺扇卻突然停住,“啪”地一聲打開,扇面上七個大字,行雲流水般展開:峽雲無跡任西東。
陸驚鴻展顏道:“原來是劍中四少之一的驚劍任峽。”
任峽頷首道:“劍中四少一向各自行蹤不定,現在看來除了冷劍孫峻外,倒都還與陸兄有些緣份。”一指身旁的黃衫少年,道:“我來介紹一下,這位就是……”
黃衫少年連忙起身拱手道:“在下丁逢,乃黃山派劍支門下,此次追隨家師到洛陽,是爲主持名劍大會而來。”
陸驚鴻微微沉吟道:“黃山派向分刀劍兩支,去年馮芷青的封刀大會,也曾沸揚一時,卻不知丁兄和劍支掌門古長風如何稱呼?”
丁逢微笑道:“正是家師。”
陸驚鴻道:“聽說古掌門性情火爆,治徒甚嚴,丁兄如何能夠……?”
話未說完,任峽便截口笑道:“所謂人不風流枉少年,那個老古板實在是無趣得很,所以我拉着丁兄一同出來散散心,免得他給活活悶死。”
陸驚鴻笑道:“聽說這次的名劍大會,乃是爲爭奪一柄絕世好劍,是以各大劍派均派了精英前來,志在必得。任兄怎麼不去參加?劍中四少人人少年俊傑,名下無虛,想來任兄若要奪劍,亦非難事。”
任峽輕搖掌中摺扇道:“小弟號稱‘驚劍任峽’,爲的是一劍出手之際,必定驚人,那柄劍雖好,卻傳聞十分沉重,是以小弟不願白費一身氣力,去弄一柄不稱手的劍來玩。”
丁逢笑道:“若是陸兄有意,在下倒可爲陸兄報上名去,以陸兄之武功身手,這柄劍定歸陸兄無疑。”
陸驚鴻還未開口,任峽已經笑道:“陸兄雖然本來並不用劍,但正所謂‘無心插柳柳成蔭’,報上名去,說不定倒有所斬獲。”
丁逢出自律徒嚴明的黃山門下,態度一向拘謹認真,聞言一本正經道:“不知陸兄以何門何派報上呢?”
陸驚鴻笑道:“二位拿我取笑了,我若是去參加名劍大會,一定就是狼山磨崖劍派,人稱快劍陸小鳥是也。”
丁逢一怔,還未明白過來,忽然前面一亮,門簾掀起,大門處匆匆跑進來一個黃衫佩劍少年,徑直來到桌邊,在丁逢身旁低語幾句。
任峽趁此之際,低聲耳語道:“方纔陸兄說的什麼狼山磨崖劍派?江湖中倒從未聽聞。”
陸驚鴻一笑,也低低道:“自然是惡狼下山,磨牙吃飯,不然還要筷子劍做什麼?”
兩人哈哈一笑,卻見那邊黃衫少年說完,丁逢臉上卻立刻緊張起來,將頭點了點,待那名少年出去之後,不由得嘆了一口氣,似乎連玩的心情都沒有了。
陸驚鴻道:“丁兄莫非有什麼事?”
任峽將手中摺扇一收,道:“不用說了,定是那個老古板又叫他回去,丁兄一向怕他怕得緊。”
丁逢已經站了起來,道:“家師本來與嵩山派況師伯在得意樓喝茶喝得好好的,不知爲什麼卻又被飛花別院的大老闆徐明軒接走了,得意樓尚有不少各大劍派的朋友,小弟只好先去招呼招呼。”不待任峽回答,已腳步匆匆,準備離開。
任峽一聽,似乎也沒有了興致,道:“既如此,我和陸兄送你出去。”摺扇輕輕將桌上銀子往另二位身邊一推,道:“這些銀兩,便送與二位喝杯茶水。”
這兩個人正快輸得永世不得翻身,此刻一見這些白花花的銀兩,立刻一個由白轉紅,一個由紅轉白,呆了一呆,忙不迭地收起桌上銀兩,轉悠到別張桌上。
陸驚鴻三人一起走出大廳,丁逢一揖而去,陸驚鴻和任峽就站在賭館的彩繪屋檐下,卻見一頂綠呢軟轎,轎簾低垂,緩緩行過長街,轎邊一人,身着一件剪裁得非常合體的黑色衣服,肩背一柄寒光四射的無鞘長劍,面色蒼白,一雙眼睛卻凜凜生寒,似乎比劍光更冷,使得他的整個人看起來,更象一柄出鞘的利劍,任峽摸了摸兩撇小鬍子,忽然笑道:“才說陸兄與我們劍中四少有緣,如今看來果然有緣得很。”
陸驚鴻只看了一眼,立刻笑道:“除了冷劍孫峻之外,我還實在想不出第二個人來。”
任峽皺皺眉頭道:“孫峻一向獨來獨往,現在怎麼倒成了個跟班,那轎子裡也不知是什麼人物,居然勞得動他的大駕?”
陸驚鴻也點頭道:“那四個擔轎的轎伕,個個行動矯鍵,眼神充足,一看就知絕非庸手,轎裡的人,來頭必定不小。”
說話間,轎子已來到街心,卻忽而停了下來,一個滿頭白髮、臉皮皺成了一塊抹布的老婆婆,手裡緊緊攥着個紅衣女童,顫顫巍巍地穿過街來,那女童另一隻手上,抓着串糖葫蘆,一張紅撲撲的小臉蛋上,卻是眼淚汪汪,哭着鬧着不肯走路。
老婆婆一頭扯着她,一頭絮絮叨叨地數落着,祖孫倆擰來擰去,幾乎就停在了綠呢軟轎前,那串糖葫蘆一下子掉到了地上,老婆婆似乎甚是心疼,彎下蝦背般的腰,去撿那串糖葫蘆——她的腰剛一彎下,背上“嗖嗖”連聲,七隻鐵箭,穿破衣襟,暴雨般射出,去勢勁疾,直打轎內。
孫峻面色一沉,反手拔劍,老婆婆卻健步如飛,撲到轎前,一把將手中攥住的女童擲向孫峻,轎前兩名轎伕齊喝一聲,齊齊撲出,一左一右抓向老婆婆雙肩,這邊孫峻卻已反肘將劍收到背後,劍光一閃,竟看也不看,就將飛到背後的七隻鐵箭如斬爛泥般切斷,左手卻輕輕一帶,將被拋到面前的女童平穩地送到街邊。
忽聽“啪啪”連響,老婆婆竟已拍開兩名轎伕,搶到轎前,孫峻迎面擋住,老婆婆口中一張,一枚棗核釘“撲”地吐向孫峻面門,身形卻已斜斜飛起,雙指成爪,抓向轎中。
陸驚鴻看得真切,失聲道:“不好!”
任峽仍是面色悠然,笑道:“不妨。”
果然老婆婆的身子堪堪沾到轎簾,卻硬生生地頓住,喉中“咯咯”作響,一截劍尖自喉中穿出,孫峻的劍畢竟比她更快!
陸驚鴻剛剛鬆得一口氣,任峽臉上忽然變色道:“不好!”
只見一枚烏溜溜的圓球,形似雷火彈一類的**,急速旋轉着飛向軟轎,卻是從轎後而來,孫峻等人都在轎前,不及援手,眼見那枚圓球已經越迫越近,陸驚鴻卻笑了笑,道:“不妨。”人已橫空掠起,去勢逾電,眨眼間就追上了圓球,右掌一繞,將圓球去勢緩了下來,凌空託在掌心,仍是滴溜溜地轉個不停。
旁邊的人看得提心吊膽,卻聽得陸驚鴻一聲朗笑,隨手將圓球揮向空中,碰到街邊大樹的枝尖,立即“轟”地一聲巨響,在半空中爆裂開,猶如一聲晴天霹靂,震得四下窗戶嗡嗡作響,枝葉橫飛,路旁行人早已嚇得目瞪口呆。但見空中仍是餘焰繽紛,猶如半截彩虹,在陽光下炫麗奪目。這枚雷火彈,端的威力驚人,方纔若在街心炸開,不知要傷及多少無辜。
陸驚鴻輕輕躍回,卻見孫峻走了過來,冷冷地抱劍向他一揖,也不說話,隨即自顧自地隨着那頂轎子而去。
陸驚鴻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苦笑道:“看他方纔的樣子,哪裡象是來道謝的,倒好象是來找我打架的。”
任峽一旁笑道:“冷劍孫峻,便是這般冷傲脾氣,別人幫了他的忙,他卻連話也不說一句,好在他這個人的心眼,實在不壞,連被刺客捉來的女童,他都不忍心傷害。”他想了想,又道:“方纔那般霸道的**,倒是好看得很,依我看來,應是風揚烈焰堂的雷霆彈,不過風揚烈焰堂的主人薛焰閣,偶爾也會拿這種小東西來送人,單憑這一點,委實難以查出究竟是誰下的殺手。”
突聽賭館內一個聲音冷冷地道:“剛纔是什麼人在外面打架鬧事,莫非是不把我林某人放在眼裡麼?”話聲中,一人揹負雙手,寒着臉施施然地踱了出來,身上一件鮮紅柔軟的絲質長衫,右肩斜披一件同樣質料色地的披風,一張臉卻白得幾乎透明,他的樣子本來還算英俊,但是薄薄的嘴脣卻脣角下抿,又顯出幾分掩飾不住的精明冷酷之意。正是軟紅賭館的館主,人稱“火狐”的林軟紅。
陸驚鴻一見,便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林館主,我是你賭館的常客,你這副兇巴巴的樣子,難道是要把客人往外趕麼?”
林軟紅一霎眼之下,隨即換上一副笑容,大笑道:“我當是誰?是哪陣風把陸兄吹來了,難怪昨晚燈花爆了又爆。”說着一把拉住陸驚鴻,皺眉道:“既已來了,爲何還不進去?小弟裡面有個好地方,保證讓陸兄玩得又刺激、又開心!”
陸驚鴻看了看任峽,任峽已經抱拳笑道:“小弟今日已沒了興致,倒要先行一步了。告辭!”
林軟紅轉身將陸驚鴻讓進門裡,當先引路,兩人穿過外間的大廳,再過了一道月洞門,行得幾步,卻是一間四面鏤空的流蘇花廳,花廳兩側,樹木蔥籠,一間間的雅室,掩映其中,細細的鶯聲笑語和骰子滾動的聲音從裡面隱隱傳出,每個房間門上,都鑲着一塊檁木雲牌,上面一溜寫着“桃花廳”、“玫瑰廳”、“鳳梨廳”、“玉蘭廳”……
他們一間間地走過,林軟紅放緩了腳步,指着兩邊笑道:“這裡每間房從外面看不出差別,裡面可就大不相同,別有洞天,陸兄可隨便挑一間。”
陸驚鴻抱臂笑道:“桃花嬌俏,玫瑰香豔,這倒讓小弟有些難以取捨了。”
林軟紅笑了笑,接道:“桃花多情,玫瑰多刺,不過偶爾被刺扎一兩下,也是不亦樂哉。陸兄你說可是?”
陸驚鴻苦笑道:“那隻怕是因爲,男人通常都是賤骨頭。”
一個聲音忽然從屋檐上傳了下來,悠然道:“我聶乘風只知道,鳳梨多汁,不知林館主這裡的是否別有風味?”話聲中,一人似是從屋檐上摔了下來,卻恰恰跌到花廳廊下的欄杆上坐住,一雙眼睛,賊兮兮地望着陸驚鴻。
林軟紅已經笑着道:“保證是清甜可口,讓聶兄吃了還想再吃。”
陸驚鴻卻在搖頭:“聶小蟲絕不是來吃鳳梨的,被賊盯上,絕無好事。”他隨手一指前面的一間房,道:“我就選這裡。”
那間房門之上,寫的是“牡丹廳”三個字。
林軟紅拊掌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牡丹國色天香,豔冠羣芳,陸兄到洛陽而選牡丹,果然好眼力。”
這時,遠遠的花樹下,一角青衫露了露,隱見一個女孩子的婀娜的身影,朝林軟紅招了招手,林軟紅立即輕咳兩聲道:“兩位請自便,小弟少陪片刻。”說罷抱拳而去。
陸驚鴻和聶乘風走到牡丹廳前,伸手輕輕一推,走了進去,只不過他這一進去之後,卻當真失望得很。寬敞的房間內,盡是各色的牡丹,雖是含苞待放,但娉娉婷婷,自有一番風韻,四面牆上,鑲滿了壁畫牡丹,煙雨含情,極盡妍態。
除此之外,這間房中卻是安靜得很,不象別間房中有俏語嫣然的女孩子陪侍左右,只有一張鋪着大紅錦緞的檀木桌,兩個人坐在桌旁,正在靜靜地推着牌九。
左邊一人錦衣華服,滿臉和氣,微微有些發福,這時正用一雙戴滿鑽戒的手將牌包在掌心,仔細地看了又看,專注得就象是個正在算帳的帳房先生。
右邊是一名清癯的老者,穿着身褐色的精絲長袍,頦下一縷長髯,透出幾分威嚴淡漠之色,此刻卻合上雙眼,似在閉目養神,面前一副牌,只被他瞧過一眼,就立即倒扣在桌上。
陸驚鴻和聶乘風走進來的時候,這兩個人誰也沒有轉過頭來看上他們一眼,彷彿除了他們手中的這副牌局,天底下就再也沒有什麼事是值得他們關心的。
半晌,左邊一人方嘆了一口氣,道:“我手上這付牌,只是副對子,如果猜得不錯,鹿公手中必是副長三對子,小弟不敢再加了,只好認輸,到時就讓左管事親自將押注的東西送到擲金山莊去。”他話未說完,又嘆了一口氣,似乎對那東西心痛得很,整衣起立,似乎已準備出去。
這時房門一開,林軟紅匆匆走了進來,朝那人笑道:“歐陽園主慢走,我今日帶來了兩位此道同好,皆是個中高手,務必要讓鹿公和歐陽園主盡興而歸。”
右邊的老者這纔將閉着的眼睛睜開一線,朝陸驚鴻那裡掃了一眼。只一眼,陸驚鴻就覺得心頭一凜,臉上有如被刀鋒劃過一般,看來這名老者,竟是個深藏不露的武學大行家。
聶乘風笑嘻嘻道:“‘紅花綠酒、青天黃地’,洛陽城中,素來有‘花、天、酒、地’四大豪富,俱是富人中的富人,大賈中的王孫,聽兩位剛纔的口氣,這位鹿公想必就是人稱‘手眼通天、一擲傾城’的‘青天’鹿大老闆,歐陽園主定是那位總攬洛陽水陸兩路交通、號稱‘陸海龍王’的‘黃地’歐陽歡。”
陸驚鴻不禁低聲笑道:“看來小偷碰上有錢人,嗅覺總是分外靈敏。”
林軟紅笑道:“小弟來引薦一下,這二位乃是小弟的貴客陸驚鴻陸大俠和神偷聶乘風。他二位纔到,歐陽園主何必如此急着走?”
他此言一出,鹿大老闆突然睜開眼睛,雙目如電,又掃了兩人一眼。
歐陽搖搖頭,苦笑道:“這幾日連賭邊輸,就象剛纔這一把,我和鹿公已經加註了五次,我實在不敢再加了,只好認輸了事。”
聶乘風目光閃動,道:“歐陽園主方纔那副牌,也未見得就輸了。”
歐陽歡似乎絕處逢生,道:“聶神偷一向神目如電,珠寶古玩過目不忘,難道現在也能看出鹿公手上的一副牌?”
聶乘風嘻嘻笑道:“我聶乘風身上最值得誇耀的,除了這兩隻手,外加別人看不見的第三隻手外,就是這對能看清流水中每一滴水珠的招子。”他又看了一眼鹿大老闆,道:“方纔鹿公扣牌雖只一瞬,但若我沒看錯的話,定是一長一短兩張順子,若不是你那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歐陽園主只怕早該贏了。”
鹿大老闆這時纔開了金口,緩緩道:“既是如此,聶神偷可敢與老夫賭上一賭?”
聶乘風眨眨眼,道:“怎麼個賭法?”
鹿大老闆道:“就請你賭一賭,我與歐陽園主的這副牌,到底誰輸誰贏?”
林軟紅撫掌笑道:“賭之中又有賭,鹿公這個主意,當真妙得很!”
聶乘風笑道:“卻不知賭的是什麼?”
鹿大老闆道:“如果我輸了,今天從歐陽園主那裡贏的東西,摺合紋銀三十萬兩,就全歸你。”
聶乘風立刻道:“如果我輸了呢?”
鹿大老闆一笑,這一笑之中竟有些莫測高深的意味,道:“那就煩請聶神偷在洛陽城裡替我偷一樣東西來。”
聶乘風眼珠轉了轉,道:“若是叫我聶乘風去偷名劍大會的那柄絕世好劍,鹿大老闆這筆三十萬兩的賭注,倒也下得值得,只不過絕世好劍定有絕世高手相護,我倒好象有點虧了。”
鹿大老闆手撫長髯,淡淡道:“這樣東西與名劍大會無關。”
聶乘風笑道:“洛陽城中,還有什麼東西不是我聶乘風手到擒來?既如此,就請鹿大老闆將你面前的這副牌翻出來,給我們大家看一看。”
鹿大老闆又是神秘一笑,似乎眼見一條大魚上鉤般開心,將兩根枯瘦的手指搭在牌上,緩緩掀起。
房中四個人八隻眼睛一齊緊盯着他手指的一舉一動,都不禁有些緊張起來。
兩張牌隨着他手指的移動,終於緩緩翻了過來。
竟然真的不是一副順子。
“竟然真的不是一副順子,”聶乘風走在熙熙攘攘的長街上,一邊搖頭嘆氣:“我明明看見他手上的兩張牌,怎麼忽然竟會變成了一副長三對子?”
陸驚鴻拍拍他的肩,笑道:“若不是他們早已串通好了,就是你的眼力實在太差。”
聶乘風愁眉苦臉道:“看來軟紅賭館的大門,的確是萬萬進不得的,這次雖然不象上次洗了澡一樣輸得乾乾淨淨,可是卻更慘!”他擡起頭來望了望天色,但見晚霞如繡,墜在天邊,道:“現在天色已晚,我也該去準備準備,這次鹿大老闆不知玩的什麼花樣,定要我到他的擲金山莊,才肯告訴我要偷的是什麼東西。聽說擲金山莊是金磚砌壁,玉石鋪地,明珠夜光,倒正可讓我滿載而歸。”他一邊說,一邊下意識地搓了搓雙手。
陸驚鴻笑笑道:“鹿大老闆肯花這麼大氣力請你聶乘風偷東西,那件東西必定也難偷得很,看來我們這幾天是必定碰不上面了。”他揮了揮手,道:“再見!”
聶乘風道:“你要去哪裡?”
陸驚鴻道:“自然是白馬寺,據說曲蘭衣常去與之論經下棋的那個和尚,不僅說禪說得最妙、下棋下得最好,而且還是和尚裡用劍用得最絕、輕功使得最高的一個,這樣的妙和尚,我當然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