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有薄霧升起,竹林在霧中蒼翠挺拔,木葉森森。
風拂過大地,彷彿有露珠從竹葉尖上滴落。
遠遠望去,一重一重的修竹,宛如一片淡淡的綠雲,輕輕飄在山巔之上。
薛無痕的木葉山莊,就在這綠雲深處。
陸驚鴻嘴裡叼着一片竹葉,悠閒地走在山路上,心情卻並不輕鬆。世間名利富貴,財寶權勢,都不能令薛無痕動心,他不願意做的事,就算是他最好的朋友,陸驚鴻親自來求他,他的眼睛只怕都不會眨一下。
但是陸驚鴻還是決定來試試運氣,他的運氣一向都不錯,他只希望這次也不例外。
峰迴路轉,幾排修竹掩映下,一條曲徑通幽。竹濤隱隱,如一道凝碧,遠隔了紅塵的喧囂與浮華。
陸驚鴻停下腳步,探頭探腦地四處張望,似乎在找什麼人。
幾點疏籬旁,忽然閃出一個少年,白衣輕靴,左肩上蹲着一隻信鴿,毛色純黑,顧盼之間,輕盈靈動。他遠遠地就朝陸驚鴻拱手笑道:“原來是陸大俠。”陸驚鴻眼前一亮,認出少年正是山莊的薛丁,也笑着打了一個招呼。薛丁手一揚,肩上信鴿撲楞楞騰空飛起,直往山巔飛去,陸驚鴻望着鴿子漸漸隱沒在竹林深處,嘆道:“薛丁,有時候我真想知道,木葉山莊到底有多大?”
薛丁苦笑道:“除了我們的薛柯薛大管家之外,只怕誰都不知道。”
陸驚鴻笑道:“還有一個。”
薛丁奇道:“誰?”
“那隻鴿子。”陸驚鴻道:“它負責從山下向山莊通傳客人,也只有它的兩隻翅膀,才能把整個山莊飛遍。”
薛丁忍不住大笑道:“其實不止,還有兩個。”
陸驚鴻問道:“是誰?”
薛丁望着那條竹林小道,低聲道:“來了!”
蹄聲細脆,來的不是兩個人,是兩匹馬。一輛白馬輕車緩緩停在薛丁面前,上頭卻沒有車伕。薛丁望着陸驚鴻笑道:“陸大俠爲何還不上去,難道想和兩匹馬交個朋友?”
陸驚鴻望着兩匹馬嘆了一口氣道:“我只是想問問它們,用什麼法子才能聽懂鴿子說話?”
馬,是識途老馬,車子在鋪滿細沙的小道上跑起來平穩輕快。車廂內雖不大,卻十分舒適,剛好夠陸驚鴻舒舒服服地躺在裡面。陸驚鴻看着車窗外的竹林一片片往後退去,不知不覺竟然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陸驚鴻朦朦朧朧中只覺得枕下雲氣氤氳,變化萬千,耳中似有琴聲錚錚,爭氣而如銀浪排空,狂風呼嘯,直裂天地;忽而如流水洗塵,輕濤拍岸,海波微揚……車身陡地一震,停了下來。
陸驚鴻揉了揉眼睛,鑽出車廂。
只見前面幾間小榭,一彎清泉流石,水聲潺潺,繞榭而過。欄杆前竹簾深垂,簾中似乎有飛燕舞動,剛纔的琴聲已嘎然而止。
陸驚鴻一掀簾子,大步走了進去。
一個人坐在琴幾前,背對着陸驚鴻,道:“是你?”
陸驚鴻大笑道:“你想不到是我?”
那人轉過身來,正是薛無痕,他的面容依舊冰冷,眼中卻升起了一股溫暖之意。
陸驚鴻看了看几上的琴,道:“剛纔是你在彈琴?”
薛無痕將琴拿到手中,凝視片刻,方道:“此琴名綠綺,出自西蜀峨嵋。”
陸驚鴻笑道:“我聽小曲彈琴無數遍,聽你彈琴倒是頭一遭。不過,你們兩個人好象彈的不一樣?”
薛無痕放下琴,走到紗窗前,道:“曲蘭衣彈琴如白雲出岫,舒捲隨意,自有其清音妙韻。而我彈的卻是與窗外萬竿修竹濤聲相應,雄渾變幻,所以……”
陸驚鴻悠然接道:“所以你們兩個彈琴,一個催我昏昏欲睡,一個卻吵醒了我的好夢。”
風過竹林,紗窗外竹影晃動,也吹皺了薛無痕的輕衫,輕衫之上,竟隱隱透出幾分綠意。
陸驚鴻笑道:“你今天沒有穿白衣?我還以爲你天生下來就只會穿白衣服。”
薛無痕淡淡道:“白衣適合殺人,這種顏色卻適合彈琴,做什麼事,就該穿什麼樣的衣服,這樣纔會有好心情。”
陸驚鴻眨了眨眼睛,笑道:“那麼喝酒呢?”
——喝酒除了需要嘴巴,還需不需要換衣服?
飲竹亭。
酒已滿上,是上好的竹葉青,酒色碧綠清澈,浮動着一陣幽香。
陸驚鴻將杯中的酒一口喝完,道:“酒質清冽甘醇,入口回味悠長,不在得意樓之下。”
薛無痕輕輕啜了一口,看了他一眼道:“這種酒適合慢慢品,你一口倒下去,還喝得出回味悠長?”
陸驚鴻道:“別人只知道我的‘驚鴻一瞥’厲害,卻不知道我的舌頭更厲害,什麼酒一沾上就立刻品得出來。——”他話鋒一轉道:“這種好酒,只怕連主持名劍大會的嵩黃二老都沒有嘗過,他們……”
薛無痕道:“酒是用來品的,不是用來說的。你若要說話,把這裡所有的酒都喝完了再說不遲。”
陸驚鴻瞄了瞄地上的幾隻酒罈,苦笑道:“若是我把這裡所有的酒都喝光,到那時縱沒醉死,只怕也醉得說不出請你出席名劍大會的話來了。”
薛無痕忽然將酒杯擱下,望向亭外。
亭外幾竿修竹,蒼翠欲滴,水聲潺潺,漸行漸遠,不知從哪裡來,也不知流向哪裡去。
薛無痕道:“你明知我早已無心於世間紛紛擾擾之名利,這句話你本不該說的。”
陸驚鴻道:“我說的不是名利,而是一柄名劍,只因今年名劍大會的獎品,是一把劍,世傳‘離火極陽,玄冰極陰,陰陽互幻,絕世神兵’。”
薛無痕動容道:“離火玄冰劍!”
陸驚鴻道:“你也知道這柄劍?”
薛無痕眼中忽然有了神采,道:“鐵夏侯,金南宮,玉司馬,銀慕容。夏侯世家一向以鑄造兵器聞名於世,這把離火玄冰就出自他們之手。據說幾十年前,夏侯世家出現了兩位不世出的鑄劍大師夏侯離、夏侯玄兄弟,這兩人發誓要鑄造出一把能超越干將莫邪的絕世神劍,於是花費數十年心血,張於得到了火山熔岩中純質鋼母和極地萬年堅冰之下的寒鐵精英,又不惜捨身投適入煉劍爐中,此劍方成。劍成之日,天地變色,日月無光,陰雨連綿兩個多月方止。”
陸驚鴻聽得入了神,半天才吐出一口氣道:“既然此劍如此難得,夏侯世家的人又怎麼捨得拿出來?”
薛無痕沉吟道:“此劍吸盡了兩位鑄造它的大師的精血,殺氣極重,似乎被天地諸神魔所同時詛咒過一般,它的歷代主人都死於非命,不能善終,後來據品劍名家東方遠說,此劍戾氣太重,非劍術修爲登峰造極者不能持之,否則必反傷其主。我看夏侯世家也是逼不得已纔拿出來的。”
陸驚鴻目光閃動,試探着道:“你難道不想看看這把劍?”
薛無痕回答得很乾脆:“不想!”
晨曦清寒,鳥語啁啾,又有露珠自竹葉尖上滴落。
亭外白雲繚繞,山風一起,積雲不散。遠處竹林起伏如海波輕揚,漾起一片幽綠。
亭內人影綽綽,如在雲中。
默然半晌,陸驚鴻才嘆道:“江湖上都說你是絕世的劍客,我看你倒更象隱士,深山獨坐,清冷孤絕。”
薛無痕淡淡道:“我不過是比較喜歡山壑之中的雲海竹濤而已。”
陸驚鴻笑了一笑,忽然道:“竹濤之聲沒有噼啪之聲好聽。”
薛無痕道:“噼啪之聲?”
陸驚鴻悠然道:“你若是不跟我下山,我就把你這裡所有的竹子,連帶你的木葉山莊,全部放一把火給燒了。”
薛無痕卻好象沒有聽懂,忽然轉移了話題道:“這座山莊,是我陸陸續續才建成的,所以佈局不帶合理。”陸驚鴻聽得一怔,又聽他接着道:“剛纔你去的聽竹小榭建在泉邊,而洗塵軒卻在竹林裡,最不好的是劍氣閣,居然建在……”
陸驚鴻忍不住打斷他的話,苦笑道:“所以我幫你全燒了,你正是求之不得?”
薛無痕點點頭道:“正是。”
他看了陸驚鴻一眼,又柔聲道:“其實你也不用太內疚,就算你燒了我的房子,我也不會怪你。”
陸驚鴻哭笑不得道:“我內疚?”
薛無痕悠然道:“你若覺得內疚,不妨請我喝幾杯酒。”
陸驚鴻瞪了他半天,才道:“這世上到底有沒有辦法請你下山?”
薛無痕道:“沒有辦法。”
夜幕低垂,數點淡淡的星光,遠在天邊。
竹林也似乎遠在天邊。
原野上風吹草動,寂無人聲。
腳邊的草叢中,一路上蟲鳴之聲不絕於耳,好象一隊隊的小孩子,在路邊歡快地唱着歌。
陸驚鴻一個人走在下山的路上,右手舉着一支火把,一邊走,忽然想起了小時候的一支兒歌,立刻忍不住大聲唱了起來:“眉毛眉毛真美麗,鬍子聽了不服氣,鬍子說,要數漂亮我第一。”他又忍不住摸了摸嘴脣,暗暗想道:“這回運氣如此差,下回蓄個小鬍子改改運氣。”
想到這裡,他立刻又把這首兒歌唱得更大聲。他唱得實在太得意,竟沒聽見身後車聲轆轆,一輛馬車駛了過來,車上一人笑道:“陸大俠,鬍子如果聽見你的歌聲,只怕要被活活氣死。”
陸驚鴻回頭一看,正是薛丁,他眼珠子一轉,故意壓低聲音道:“這歌聲是唱給鬼聽的。”
薛丁似乎怔了怔,連忙四下張望,夜風襲來,長草亂舞,彷彿真有許多鬼魅藏匿其間,正準備擇人而噬。
薛丁強笑道:“我天生膽小,陸大俠莫要嚇我。”
陸驚鴻還沒笑出聲,薛丁又道:“可是我聽說女鬼都長得不錯,陸大俠能不能叫一個出來,讓我也瞧瞧。”
陸驚鴻立刻怔住。
車廂裡突然傳出一個人的聲音道:“陸驚鴻,你還不上來,莫非要在這裡等女鬼?”
陸驚鴻一聽到這聲音,馬上跳了起來,一個箭步竄進車廂,大笑道:“薛無痕,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薛無痕淡淡道:“我只不過是自己想去一趟洛陽。
陸驚鴻笑道:“不管是我請你去還是你自己一定要去,只要你能夠來,我就很高興。”
薛無痕又道:“不過馬車一進洛陽,我們就分手。”
陸驚鴻奇道:“爲什麼?”
薛無痕不語,只是雙手拄劍,竟已經閉目養神起來。
車聲轆轆,早晨的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簾,灑進了車廂,灑在了陸驚鴻的臉上。他打了個哈欠,一骨碌爬了起來。薛無痕依舊雙手拄劍,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眼睛卻已睜開,望着窗外。
陸驚鴻笑道:“你難道一晚上都這麼坐着?我真是服了你了。”
薛無痕回過頭來,看着他:“名劍大會早已劍拔弩張,暗流洶涌,這種情況下你還能睡得着覺,我也很佩服你。”
陸驚鴻漫不經心道:“一場比劍而已,何必說得那麼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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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無痕目中露出深思之色,道:“嵩黃二老,一向久隱深山,此次卻相偕而至,落座飛花別院。劍中四少,早已名滿天下,除掉已死的玉劍嶽小樓和輕劍楊飄,其餘兩劍,齊現洛陽。薛無痕一向獨來獨往,卻有人驚動你陸驚鴻,執意請我下山。凡此種種,你不覺得可疑嗎?”
陸驚鴻沉吟道:“據說此次大會,奪得頭名的會得到離火玄冰劍,難道事情真會如簡單?看來酒喝得多了,人想得就少了。我雖然早就覺察出其中有什麼不對,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薛無痕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所以我們一進洛陽,便要分開,虛虛實實,小心應付。”
陸驚鴻點頭道:“實則虛之,虛則實之。你的意思,我現在已完全明白。”
薛無痕道:“我的什麼意思?”
陸驚鴻笑道:“你的意思,當然就是對我陸驚鴻還很不錯的意思。”
他們互相凝視着,眼神中都流露出了關切、叮囑與感激。
忽聽車外健馬一聲驚嘶,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一個少女的聲音在外面嬌喝道:“陸驚鴻,你給我出來,象個縮頭烏龜一樣縮在車裡,算什麼意思?”
陸驚鴻一聽到這聲音,嚇得立刻坐了下來。薛無痕將雪藏劍連鞘擡起,用劍尖挑開車簾一線,只見一個身着湖水藍輕紗的少女站在車前,雙手叉腰,杏眼圓睜,正惡狠狠地瞪着車廂,一條烏黑鋥亮的蛇皮長鞭,從她手中拖到地上。
四周早已人頭攢動,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這也難怪,一個如此美貌的少女,不論走到哪裡,別人都會忍不住多看上兩眼,何況現在還站在長街口,硬要攔住一輛馬車。
薛無痕只看了一眼,就放下車簾,雙目盯着陸驚鴻:“你認識她?”
陸驚鴻點點頭,又搖搖頭,道:“她就是南宮世家的大小姐南宮明珠……奇怪,她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薛無痕道:“那你還不出去?”
外面南宮明珠的聲音更大:“陸驚鴻,你難道怕了本姑娘,快點滾出來!”
薛無痕看着陸驚鴻,目中閃過一絲不易捉摸的神色:“你好象真的有點怕她。”
陸驚鴻連忙道:“我不是怕她,只是,這個……嗯……讓着她,我們還是把馬車趕開一點,繞道走吧。”
薛無痕搖搖頭道:“這麼漂亮的小姑娘一大早就在這裡等你,我若這麼做,她豈不是會很失望?”
陸驚鴻急道:“你如果不這麼做,恐怕我就會很失望了。”
薛無痕淡淡道:“寧可讓朋友失望,也不能讓小姑娘失望。”
說完,用劍尖將車簾一挑,冷冷地望着陸驚鴻,陸驚鴻還要再說,一看見薛無痕的眼神,馬上乖乖地下了車。他的腳才一踏下,馬車立刻開動,絕塵而去。
南宮明珠站在街心,一見陸驚鴻,手中長鞭一抖,喝道:“陸驚鴻,你害死了我九哥,就算彩屏表姐護着你,這筆帳我也非算不可!”
陸驚鴻連忙陪笑道:“你九哥又不是我殺的,就算你現在殺了我,到九泉底下,我也是個冤死鬼。再說,南宮九也不是個什麼好東西。”
南宮明珠俏臉變色道:“你說什麼?”長鞭突然飛起,朝陸驚兜頭兜腦地罩了下來。
陸驚鴻自知剛纔一不小說溜了嘴,既不敢還手,只好抱頭往街邊一竄,竄到圍觀的人叢中去。長鞭緊緊跟至,只聽一聲驚呼,圍着的人四散逃去,幾個人躲避不及,被鞭桃掃中,立刻鼻青臉腫。陸驚鴻身形一晃,早已鑽到了一輛運菜車後面,長鞭如靈蛇一般跟 了過去,“啪”的一聲,將一車白菜蘿蔔連車打得稀爛。
陸驚鴻往後疾退,已經貼上了街邊的牆壁,長鞭卻不依不饒,鞭式一變,一個圓圈套着一個圓圈,如漩渦般急捲過來。陸驚鴻一個個的鞭圈中跳來跳去,口中高叫道:“大小姐,你再不住手,我可就要還手了。”只聽南宮明珠的聲音又薄又脆道:“你還手啊,你還手啊,難道我還怕你不成!”她說的又急又快,手中的鞭子卻舞得更急更快,鞭圈密密麻麻,如驟雨急鼓,陸驚鴻也只有跟着跳得更快。
忽聽一個女孩子的聲音輕輕柔柔道:“他們怎麼打得這麼兇啊?林大哥,你快勸他們住手。”
另一人語聲優雅道:“他們本來打得正開心,我又何必去掃他們的興?”
漫天的鞭影驟然停住,南宮明珠霍地扭過頭來,一雙大大的眼睛瞪着說話的兩個人,冷笑道:“本姑娘高不高興,關你們什麼事?”
這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一襲長衫,紅衣如火,右肩斜披一件火紅的披風,面目英俊,蒼白的臉上正帶着幾絲微笑,看着身邊的女子。他身邊的女子,一身青衫,樣貌嬌柔,正小鳥般地依偎着他,狀甚親密,兩人看起來,儼然正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陸驚鴻一見,立刻象遇見了救星一樣的叫了起來:“林兄、林館主,你一向在軟紅賭館忙得不可開交,怎麼會在這裡?”
林軟紅微微一笑道:“陸兄好久不到在下那裡坐坐,小弟想念得緊,所以就只有同這位司馬姑娘一起出來找你了。”
陸驚鴻打量了一眼他身邊的青衣少女,笑道:“司馬世家,四世三公,這位莫非就是司馬家的三姑娘司馬青珊?”
司馬青珊訝然道:“你怎麼會認識我?”
南宮明珠突然在後面冷冷地道:“只怕他每個女孩子都認識。”
陸驚鴻只好苦笑一聲,接着道:“你大哥和我一起拼酒時,經常提起你。”下面的一句話他可不好再說出來,只因司馬紫川每次一跟他在一起喝酒,就一定會提起這個最爲疼愛的三妹,那樣子恨不得立馬就把三妹嫁給他。
司馬青珊拍手笑道:“原來你就是你就是陸驚鴻,我大哥每次喝醉了回來,總是一邊吐一邊罵你。”
陸驚鴻奇道:“罵我什麼?”
司馬青珊笑道:“他說他酒量雖不如你,難道司馬世家的家勢也配不上你?後面的這句話,我可就不懂了。”
陸驚鴻訕訕一笑,南宮明珠在後面又是重重地“哼”了一聲,摔下鞭子,轉身就走。
陸驚鴻連忙喊道:“明珠姑娘!”
南宮明珠沒有回頭,腳步卻停了下來,道:“鬼叫什麼?”
陸驚鴻口中訥訥,正不知如何開口,林軟紅已經在一旁笑道:“明珠姑娘和這位陸兄,真是不打不相識,也算有緣,不如就由在下作個東道,請兩位去得意樓頭共飲一杯,就此化干戈爲玉帛,如何?”
南宮明珠一動不動,司馬青珊跑了過去,拉着她的手笑道:“明珠妹妹,人家這樣請你,你難道不給他一點面子?”
得意樓。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樽中酒不滿。得意樓正是“花天酒地”之一的“綠酒”楊得意的產業。
八盞琉璃宮燈下,一條大紅地毯直鋪上二樓。十幾名身着輕紗的少女如穿花蝴蝶般輕盈地在桌子間穿來穿去。靠窗的一張桌上,擺滿了各色珍饌佳餚。
驚鴻面前的酒杯已經空了。
林軟紅笑道:“今時不同往日,兩位姑娘在場,陸兄千萬要喝得文雅些,莫要醉倒了纔好。”
陸驚鴻又將酒斟滿,一飲而盡,道:“洛陽杜康,聞名天下,到了得意樓,若不多喝幾杯杜康,豈非對不住自己。”他又悄悄望向南宮明珠和司馬青珊,只見兩位世家姑娘,多年未見,自是慼慼喳喳,知心話兒說個不住,顯得十分親熱。他本想借此機會放下面子向南宮明珠賠個不是,與她和好,眼見自己插不下話去,只好悶不作聲,拿起筷子直往嘴裡塞菜。
他的筷子還未伸出,眼前卻劍光一閃,一柄長劍從旁邊斜刺了過來,陸驚鴻手腕一翻,已牢牢將劍夾在雙筷之間。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站在陸驚鴻跟前,握劍的手,手指已因用力而發白。
林軟紅神色悠然,自己倒了一杯酒,送至脣邊慢慢喝了一口。南宮明珠和司馬青珊卻是嚇了一跳,兩個人停止了說話,一起吃驚地看着那個少年。
少年劍雖被人夾住,氣派倒也不小,向着陸驚鴻厲聲喝道:“我認得你,你就是狼山磨崖劍派的快劍陸小鳥。”
陸驚鴻夾住長劍的筷子紋絲不動,笑道:“你認得我,我卻不認得你。”
少年道:“你不用知道我是誰,你只需要知道,你今天會死在我的劍下。”
陸驚鴻將筷子往下壓了壓,道:“我若不想死呢?”
少年奮力向上擡劍尖,卻仍是眼睜睜地看着陸驚鴻將長劍幾乎壓到桌面上,口氣不由得軟了軟道:“那就馬上滾出洛陽。”
陸驚鴻又笑了一笑道:“我若不想滾呢?”
長劍已被壓到桌面,少年臉上漲得通紅,拼命要將劍尖擡起,卻一動也不能動。
林軟紅淡淡一笑道:“閣下莫非是崑崙門下?這一擡‘千山渡雪’,劍式雖在,劍意全無,比之貴派的大弟子雷震霆差了不知多少倍。”
少年的臉由紅轉白、由白轉青,忽然道:“放手,我認輸就是。”
陸驚鴻手中筷子剛一鬆,少年忽的又是一招“千山渡雪”,劍光點點,刺了過來,比之方纔那一劍,更快、更狠。林軟紅還在笑,南宮明珠已忍不住驚呼出聲,她實在也想不到這濃眉大眼看似心實的少年,也會來這一手。
劍光一閃,又在陸驚鴻面前凝住,還是剛纔的一雙筷子,夾住了長劍。
陸驚鴻悠然道:“快劍快劍,筷子作劍,我筷子上的功夫,自然是不差的。”
少年瞪眼道:“筷子如何作劍?”
陸驚鴻笑道:“這你可就不懂了。筷子劍是我們狼山磨崖劍派的絕學,專門用來‘餓狼下山、磨牙吃飯’的。”
少年緊跟着道:“除了吃飯,有沒有別的用?”
陸驚鴻嘆了一口氣,搖搖頭道:“沒有了。”
少年又瞪了他兩眼,緩緩道:“好,我信你這句話。”他忽然手一鬆,連劍也不要,扭頭大步走下樓去。
陸驚鴻看着筷子上夾的劍,嘆道:“這雙筷子雖然是用來吃飯的,但我現在,卻已沒有吃飯的興致了。”
司馬青珊忽然輕笑道:“陸公子快把劍放下來吧,方纔那一劍刺來,雖沒傷着你,卻把我的手弄得痛死了。”
陸驚鴻奇怪道:“什麼?”
司馬青珊笑道:“剛纔劍刺你的時候,有人坐在我的身邊,緊張得要死,緊緊抓住我的手,把我的手都快捏碎了。”
南宮明珠紅了臉道:“司馬姊姊,人家又不是擔心他,是擔心你嘛!你就坐在他旁邊,萬一那劍刺偏了……”
司馬青珊搶着道:“誰說你擔心他?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南宮明珠臉更紅,啐道:“司馬姊姊再胡說,我就,我就……”
她作勢欲打,司馬青珊卻人影一晃,遠遠地逃了開去,一邊笑道:“我替你說出了心事,你不感謝我,還要打我?”
南宮明珠跺跺腳,立刻追了過去。
司馬青珊早已乳燕般從樓上掠下,兩個女孩子一前一後,瞬間跑得遠了。
酒又滿上,清香撲鼻,陸驚鴻卻沒有喝,他的眼睛在看着桌上的劍。劍鋒犀利,劍身狹長,正是崑崙弟子所用的佩劍。陸驚鴻的眼神有點奇怪,道:“我實在不明白,我和崑崙派無怨無仇,它的弟子爲什麼忽然要殺我?”
林軟紅道:“那少年並不是來殺你,而是來試探你。”
陸驚鴻道:“哦?”
林軟紅望了望窗外,窗外風和日麗,春光明媚,道:“今天是三月初三。”
陸驚鴻點點頭道:“今天天氣不錯。”
林軟紅又道:“再過一刻,天下各大劍派矚目的‘名劍大會’就要開始了。”
陸驚鴻道:“我既然無意參加,這又與我有什麼相干?”
林軟紅道:“你雖無意,但昨天你不在洛陽,按嵩黃二老抽籤的順序,狼山磨崖劍派快劍陸小鳥的第一個對手,就是崑崙派的雷震霆。”
陸驚鴻笑道:“所以崑崙派派出一名弟子,在比劍前來看一看狼山磨崖派這麼個奇怪的劍法,究竟有什麼奇怪的劍法。”
林軟紅道:“所以剛纔那名崑崙弟子,一聽見你的筷子劍只用來吃飯,就立刻走了。”
陸驚鴻不禁笑道:“我既然不去,那雷震霆這一局,贏得倒是輕鬆。”
林軟紅道:“也未必。”
陸驚鴻道:“爲什麼?”
林軟紅道:“他雖然少了這一局,但是越往後,對手越強,從現在一直到日落,連場劇鬥下來,誰都不會輕鬆。”
陸驚鴻道:“各人內力不同,越到後面,內力耗損越多,這樣豈非太不公平?”
林軟紅笑道:“公平。”
陸驚鴻道:“又爲什麼?”
林軟紅道:“名劍大會雖爲比劍,但劍術、輕功、內力一向相輔相成,缺一不可,臨陣對敵,難道只看誰的劍招精妙就算贏麼?”
陸驚鴻道:“看來你對名劍大會,倒是非常的瞭解。”
林軟紅笑道:“這次的名劍大會,關乎小弟的賭局,當然是要知道一點的。”
陸驚鴻奇道:“軟紅賭館之中,也開了名劍大會賭局?”
林軟紅道:“上次陸兄在在下的牡丹廳中的一場賭中賭,鹿公和歐陽園主都是賞識得很,現下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兩位貴客,都在牡丹廳中,想要結識一下陸兄。”
陸驚鴻面上一紅,道:“上次在下信口胡謅,而且又輸了,不知他兩位如何賞識得起?”
林軟紅微微一笑道:“鹿公和歐陽園主都說,賭有輸贏,但象陸兄這樣明知十賭九輸卻偏偏還要賭的脾氣和膽魄,正是真正的賭徒品質。所以待地另邀了兩位朋友,想要見陸兄一見,陸兄又是俠蹤偶現,所以小弟只好親自出來,好在找到了陸兄。”
陸驚鴻臉上紅得更是厲害,道:“卻不知還有哪兩位?”
林軟紅神秘一笑道:“他們此刻都在敝館牡丹廳中,陸兄何須再問,一去便知。”
牡丹廳內,牡丹已將開未開,花蕊半吐,嬌羞含情。
四個人正坐在那張檀木桌旁,慢條斯理地推着骨牌。林軟紅和陸驚鴻走進來的時候,四個人連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陸驚鴻卻看了那四個人好幾眼,除了鹿大老闆和歐陽歡之外,徐明軒也來了,另一人紅光滿面、身着紫綢,卻不認得。林軟紅低聲笑道:“難道你猜不出來?你剛纔還喝過他的酒。”
陸驚鴻恍然大悟道:“楊得意?”
一個人若不得意,臉上又怎麼會那麼紅光滿面、紫氣東昇?
林軟紅點了點頭,陸驚鴻又道:“紅花綠酒、青天黃地,這四個人聚在一起,卻又不知又在拿什麼新鮮玩意作賭注?”
林軟紅莫測高深一笑道:“你絕對猜不出。”
陸驚鴻眨了眨眼,笑道:“莫非是奇珍異寶、珍奇古玩?”
林軟紅笑着搖了搖頭:“這些東西雖然難得,但是隻要有錢,一樣可以買到,算不得什麼。”
陸驚鴻不禁嘆道:“這世上用錢買不到的東西,只怕已經不多了。”
桌子那邊忽有一人笑道:“陸公子此言,此獲我心。”正是“陸海龍王”歐陽歡。他一邊說,一邊隨手抽出牌來,打出一張,道:“我們賭的,也只不過是……”
突然一個僕從模樣的人匆匆走了進來,在林軟紅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待到林軟紅點了點頭,立刻又悄悄退了下去。桌旁的四個人一起擡起頭,四雙眼睛齊齊盯着林軟紅,似乎他們對方纔那幾句話的關心,遠遠超過了桌上的牌局。林軟紅咳嗽一聲,目光有意無意地瞟了徐明軒一眼,才嘆了一口氣,道:“不想峨嵋派的韓靈合如此不濟,第四輪就敗了。”徐明軒臉色立刻變了變,冷汗從額上涔涔而下。其他三人卻還是面無表情,神色自若。
陸驚鴻聽得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脫口問道:“你說的是不是名劍大會的比劍結果?這跟牌局又有什麼關係?”
林軟紅道:“沒有關係。”
陸驚鴻更是奇怪,又要開口,林軟紅卻朝他招了招手,兩個人一起走了出來,廳內,四個人又開始打牌摸牌。
陸驚鴻一出門就忍不住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林軟紅道:“你知不知道中原大賭坊裡,流行一種只有家資百萬的鉅富才玩得起的豪賭?”
陸驚鴻道:“難道除了推牌擲骰子外,還有什麼其它的賭法?”
林軟紅道:“這種賭法其實也很簡單,就是拿一場勝負,比如這次的名劍大會的比賽結果作賭,在結果沒有出來之前,下注必須是四個人,同時聚在一間密室內,以防有人作弊。這四個人就可以一邊抹牌,一邊靜待比賽結果。”
陸驚鴻明白過來道:“其實真正重要的,不是桌上牌局的勝負,而是那場比賽的結果。”
林軟紅笑道:“正是。花天酒地四位賭的,就是這次名劍大會的結果。”
陸驚鴻目光閃動,道:“莫非徐明軒押的,就是峨嵋派的韓靈合?”
林軟紅冷笑道:“只可惜他的那座絕品牡丹園,轉眼就要拱手送人了。”
陸驚鴻怔了怔,道:“這位徐大老闆好大的氣魄,那園子裡的牡丹乃是天下獨一無二的珍品,他也捨得拿出來下注?”
林軟紅笑道:“何止是他,楊得意酒樓裡洛陽杜康的釀造密方,鹿大老闆擲金山莊的綴玉聯珠閣,和晚華承露園中的運河控制權,又有哪樣是用錢便能買得到的?”
陸驚鴻嘆道:“果然不愧是大手筆,別人賭錢和他們一比,簡直就象是小孩子玩過家家。”
這時那個僕從又從外間走了進來,低聲耳語了幾句,林軟紅皺眉道:“這倒是出奇了。”匆匆轉身走進了牡丹廳,陸驚鴻也連忙跟了進去,只聽林軟紅正在跟花天酒地四人道:“最終的比賽結果,是崑崙派的雷震霆奪冠。”他這句話一出,廳中四人,人人面上神情各不相同。林軟紅卻不顧他四人的神色,又接着道:“但是意想不到的是,雷震霆剛剛奪了冠,正準備接過嵩黃二老頒給他的離火玄冰劍,突然一下子倒在臺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