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而緊張的一夜總算過去了。
秀麗的洱海邊,沙樹鷗鳥點點,白雲風帆一色,陸驚鴻懷裡緊緊揣着那隻慕容笙留下的那隻羊脂玉瓶,彷彿緊緊地揣住南宮明珠的生命,那般小心翼翼而又激動不已,——他終於替她將解藥帶回來了!
他遠遠地就看見曲蘭衣獨倚在般邊,連忙一下子跳上甲板,道:“小曲,我回來了!”他看着曲蘭衣,笑道:“我就知道,你和我一樣會贏的。”
他四下一望,並沒有看見鹿大老闆,奇怪道:“他的人呢?”
曲蘭衣不答,目光卻已飄向遠遠的天際。
天際有一朵白雲飄過,白雲下,孤帆一葉,隨海而逝,陸驚鴻的目光一直追隨着那隻輕帆,直到它消失不見,這才嘆道:“流雲飛袖曲蘭衣,出手從不爲殺人,只爲救人,我想鹿鳴天這一次遠走天涯,每次他要殺人的時候,一定都會想一想,自己爲什麼還活着?”
曲蘭衣道悠悠道:“其實殺人並不是唯一的解決方法,不是麼?”
陸驚鴻緊緊握住他的雙手,道:“不管怎樣,你還在這裡,就已足夠。”他忽然“咦”了一聲,鬆開了手,看着曲蘭衣溼漉漉的衣衫,一迭連聲的道:“你身上爲什麼會這麼溼?明珠呢?明珠在哪裡?”
曲蘭衣眼神一黯,半天才說出幾個字:“我……我已經,盡力了!”
陸驚鴻心中彷彿轟隆一聲響,他彷彿聽見了自己心中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幸福轟然倒塌的聲音,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反覆地問自己:“她怎麼會死呢?我已經拿到了解藥,她怎麼會死呢?”
曲蘭衣黯然道:“她是投水而死的,等我聽到落水聲跳下去的時候,已經遲了……我在冰冷的海底激流中找了兩個時辰,但是連她的一片衣角都沒有找到。”他看着陸驚鴻,道:“我想,她也許早已知道自己身中奇毒,不願慕容笙以此來要挾你,所以寧肯……”他語聲低沉,似乎已說不下去,嘆道:“我實在沒有想到,她會如此倔強……”
陸驚鴻伏在船舷之上,看着船底蔚藍起伏的海水,海水是如此溫柔多情,就象是情人的眼波,但是她爲什麼又要隔開有情人,要將他的南宮明珠帶走呢?羊脂玉瓶從他指間滑出,滑入海下,劃出一道悽美的弧線,也許,他們今生註定就要錯過,也許,他們的來生,還會再相聚與齊去塔下,三世佛前……
“嗚——,嗚——”大理城內,號角長鳴,四面接邊燃起了烽火傳訊,一隊隊的鐵甲騎兵,源源不斷地朝同一個方向匯去。一小隊騎兵正要加入大部隊,陸驚鴻忽然衝了出來,一縱身躍到領頭的騎兵首領背後的馬背上,後面的騎士紛紛怒喝着策馬趕上,卻不敢動手,那名騎兵首領猛然感到身後多了個人,大驚反手揮刀,卻早已被陸驚鴻夾手奪過,橫過刀鋒,逼住他的脖子,沉聲道:“快說,慕容笙在哪裡?”
騎兵首領嚇得臉色慘白,嘶聲道:“他沒有歸還我國的傳國玉璽,皇爺下令集合全城部隊,攻打金棱島上的舍利水城,我想……他應該就在那裡吧!”
陸驚鴻道:“很好,你回答得很好!”將他衣領揪住,從馬背上掀起,輕輕一揮手,那名騎兵首領就象被人托起般,輕飄飄地落在遠遠的地上。
金棱島,是洱海上最大的一座島嶼,是三島明珠之一,島上建有舍利水城,實際上就是歷代大理皇帝的避暑行宮,規模雖小,卻十分雅緻。此時行宮外面,人沸馬嘶,鐵騎如雲,將舍利水城團團圍住,水泄不通。
陸驚鴻一到島上,立刻有人通報了進去,鐵騎紛紛讓開一條路來,段在祺正站在宮門前躊躇下,一見陸驚鴻,喜道:“陸大俠,你來得正好!”
陸驚鴻道:“慕容笙就在裡面?”
段在祺點點頭,又嘆了口氣道:“不僅是他,花如雪也在宮內。”
陸驚鴻皺眉道:“以慕容笙的爲人,即便敗了,也不會輸得如此沒有風度,怎會他竟會食言帶走花如雪和玉璽?”
段在祺道:“孤王正爲此事爲難,還要請陸大俠辛苦一趟,可好?”
陸驚鴻點了點頭,一個人走了進去。
雖然是在暖春,舍利水城內,卻是涼陰漠漠,冷氣襲人。宮殿四壁,猶如水晶砌成,晶瑩剔透,折射出無數光影,人處其中,四面便幻出浮光變幻的身影,亂人眼睛。陸驚鴻的腳步踏在地下光滑透明的水晶石上,只聽得地板上發出自己足音迴響,空空蕩蕩,四周卻沒有一個人影。
他一直往裡走,穿過一間間珠簾垂掛的房間,終於走到了最裡面。最裡面的一間房間,房門緊閉,陸驚鴻走了過去,伸手輕輕一推,門竟然開了,空曠的房間內,到處都是由嚴絲合縫的花崗岩壘成,一面一人高的銅鏡,鑲在房間的照壁上,裡面竟隱隱傳出水滴之聲,似乎是一道暗門。
陸驚鴻手指剛觸上銅鏡,鏡面反轉,露出一個陰森森的洞口來。下面水滴之聲更響,陸驚鴻猛然省起,大理多鍾乳地形,這座舍利水城的下面,竟是一個地下溶洞,難怪水城之下如此幽涼。
他跳下溶洞,順着洞壁前行了十幾步,眼前便豁然開朗,無數的鐘乳石筍,自洞頂垂下,光怪陸離,五彩斑斕,滴滴嗒嗒的水滴之聲,不絕於耳,洞底卻十分平整,只有一條條的凹槽,接住水滴,匯成小溪,流向地底。
此時地上擺滿了一排排淡黃的油布木箱,溶洞盡頭處,卻突然傳出一個聲音道:“陸兄既已來了,便請過來坐坐,只是腳步可要輕點,莫要吵醒了她。”正是慕容笙的聲音。
陸驚鴻循聲轉過一個拐角,便見慕容笙坐在一張石榻上,懷中抱着的,正是花如雪,此刻她那雙美麗的眼睛已經合上,一絲淺碧色的血跡,自她嘴角沁出。
陸驚鴻失聲道:“難道她,她已經……”
慕容笙癡癡地看着懷中的花如雪,輕輕伸手將她鬢角的一絲亂髮合攏,目光漸漸變得無限溫柔,輕聲道:“她只是睡着了,——你看,她就算睡着了,也掩飾不住她的絕代風華,也遠比別的女人好看,是不是?”他忽然擡起頭,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道:“你想不想聽一個故事?一個我從來沒有跟別人講過的故事。”
陸驚鴻只覺得他這笑容說不出的古怪,說不出的淒涼,心中對他的恨意也漸漸弱了,只是默默點了點頭。
慕容笙的眼光忽然變得很迷亂,聲音也很恍惚,道:“那是一個暖暖的黃昏,夕陽紅得就象是少女臉上的胭脂,他乘車出遊,繫馬芳樹下,第一次看見了她,那時正是春天,潔白的梨花開得正豔,豔得就象是她身上柔軟的裙裾,她站在樹下,也許是聽見了他的腳步,忽然對着他回眸一笑,滿樹的梨花在剎那間紛紛飄落,她就站在如雪般飛舞的花瓣中,宛如雲端仙子,她雖然沒有說話,但是他的心卻已經醉了,猶如春冰在柔風中悄悄融化。從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這一生中,是永遠無法忘記她的了。
她走的時候,滿地落花如雪,他想要牽住她的裙裾,求她不要走,告訴她,今生今世,一定和她在一起,無論要經歷多大的磨難,也無論是生是死。”
慕容笙的神情忽然變得很無奈,道:“陸驚鴻,你說,他是不是很傻?他明知她已是別人的妻子,那個人是一國之君,又怎容得自己的妻子委身他人?”
陸驚鴻緩緩搖了搖頭,道:“他不傻,他只是一個很多情的人。”
慕容笙似乎覺得他這句話十分好笑,忽然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已流了下來,道:“情到濃時情轉薄,多情爭如無情好。你說,他爲什麼要做一個多情的人,爲什麼?”
陸驚鴻只覺心中一陣酸楚,道:“他不但是一個多情的人,也是一個可憐的人,他和我一樣,愛上的都是別人的妻子,而且永遠也得不到……”
慕容笙道:“我是個可憐的人?我不是,”他看着陸驚鴻道:“你比我更可憐,不是嗎?我至少能和自己心愛的人死在一起,我至少利用這方傳國玉璽,贏得我和花如雪共處的最後時刻,陸驚鴻,雖然我爲達目的,不擇手段,但是你要承認,在這一點上,我比你強,是不是?是不是?”他忽然將那方傳國玉璽拋到陸驚鴻懷中,一絲淺碧色的血跡漸漸溢出嘴角,悽然笑道:“你走,我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不需要你在旁邊,不需要……”
陸驚鴻茫然迴轉身,慢慢地走了出去,忽聽四周響起了一陣噼啪之聲,他心頭猛地一震,想起地上堆的那一排排油布木箱,暗道:“不好!”立刻返身又衝了進去,寬敞的地下溶洞內,瞬間已變成了煉獄火窟,木箱上烈焰飛舞,夾雜着滾滾濃煙,嗆得人幾乎透不過氣來。火光之中,只聽慕容笙淒厲的笑聲道:“風揚烈焰堂的**,防水易燃,可以讓我和你化骨揚灰,合在一起,如雪,從此之後,世上再也沒有什麼人可以將我們分開了……”
溶洞上下左右,竟已燒成一片火海,火勢迅速蔓延,陸驚鴻身上頃刻間眉發皆燃,他一回頭,只見唯一的出路早已被大火吞沒,此刻只怕是神仙,也難以救他逃出生天。
陸驚鴻忽然身形一動,朝着洞內火勢最猛烈的地方衝了過去,難道他已經被這煙火薰昏了頭?……
紅日初升,沙鳥點點,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遠遠地傳來悠揚的漁歌,陸驚鴻迷迷糊糊地順着一股地底暖流,從海底衝了上來,在水面上載沉載浮。突然一張大網鋪天蓋地的撒了過來,陸驚鴻只覺得身子一輕,接着“啪”的一聲,就象條大魚一樣被人撈出水面,拋在了小船的甲板上。
一個頭戴斗笠,白髮蒼蒼的漁翁,正俯下身,笑眯眯地瞧着他:“小阿哥,你怕是又到前村錢員外家偷牛,被人抓住,打得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然後丟到海里來的吧?”
陸驚鴻剛要站起,忽覺渾身疼痛難忍,朦朦朧朧記起自己被地下溶洞的暗河衝出來的時候,一路上跌跌撞撞,不知被海底岩石撞了多少次,撞到骨頭都快要散架了。
漁翁站起身,一邊搖櫓,一邊問他家鄉年紀等語,陸驚鴻聽得睡意上涌,再加上的確累得不行,不一會兒竟結結實實地睡着了。
等到陸驚鴻醒來的時候,剛剛伸了個懶腰,竟發覺自己身上穿着條傣族姑娘的花布長裙,睡在一座小竹樓裡,窗外野水合抱,芭蕉幽綠。
隨着“吱吱呀呀”一陣腳蹬竹梯的聲音,漁翁慢慢走上了吊腳樓,陸驚鴻一看見他,就忍不住叫道:“這是什麼地方?我爲什麼會穿着這件花衣裳?”
漁翁看着他,笑道:“這是我的家,你身上衣服早就破破爛爛得可以做抹布了,所以我就用我家孫女兒的替你換了一件。”
陸驚鴻吃吃道:“你的孫女兒?”他自己的身材本來就很高大,想不到穿起這件裙子竟然並不覺得十分緊,那麼他的孫女兒豈非要是個大肥婆?
漁翁摸摸頦下鬍鬚,笑道:“好可是這方圓幾十裡最漂亮的姑娘,現在去採茶還沒有回來哩!小夥子,我看你雖然眉毛頭髮都燒得光禿禿的,看五官還蠻英俊,倒和我家阿妹是天生一對,不如倒插門,做我老頭子的孫女婿吧!”
陸驚鴻嚇得一下子跳了起來,跳出窗外,大叫道:“我如果長出了眉毛頭髮,就一點也不英俊了!”他倒沒有想到大理是家家茶花,戶戶流水,這一跳之下,竟然又“撲嗵”一聲,掉進了竹窗外的小河,好在他這回倒是輕車熟路,順着水流游去,直到遠離了那座小竹樓才爬上岸來。
他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忽聽背後一個聲音道:“這位姑娘,請問有沒有看見過一個身穿藏青長衫的漢人?”
陸驚鴻一聽到這聲音,抱起雙臂,慢慢轉過身,道:“薛無痕,難道我只是換了件衣裳,你就已經認不出我來?”
薛無痕不由得怔了怔,定定地望着陸驚鴻,忽然間一抹淡淡的笑意自他緊閉的脣角慢慢升起,升上他那冰封般蒼白冷漠的臉上,使得他的整個人看起來猶如春天解凍的河水,積雪融化,暖風拂過鮮花盛開的大地,連他的眉梢眼角,都帶着股迷人的笑意。
有誰見過如此冷漠無情的劍客的一笑?
又有誰能想象得出他那暖人心扉的滄海一笑?
陸驚鴻卻連連搖頭嘆氣道:“薛無痕,這是你我相交十幾年,我第一次看見你笑。你若是肯時常笑一笑,恐怕不知會有多少女孩子被你迷死!”
薛無痕立刻沉下臉,冷冷道:“我看你是上女人的當,還是上得太少了點。”
沿河的一條幽徑上,滿路茶花,蓊蓊鬱鬱,數只碗口大小的金盞蝴蝶在花間穿梭習舞。陸驚鴻抱臂笑道:“沒想到我這一覺,居然睡了這麼多天,可是你又怎麼會來大理?”
薛無痕淡淡道:“曲蘭衣知道你去了舍利水城,就用飛鴿傳書通知了我,於是我就很想來看看,你這個有九條命的人,到底死了沒有?”
陸驚鴻大笑道:“我就知道,你對我還是夠朋友的!”
薛無痕道:“我和曲蘭衣都去地下溶洞看過,那裡早已洞坍石焦,你是怎麼想到溶洞下面,居然還有一條暗河?”
陸驚鴻笑道:“因爲我第一次進去的時候,曾看見洞底鑄有一條條凹槽,用來導引洞底的積水,由所有的凹槽都流向同一個方向,我才猛然想到這些積水最終必然流向一個地底水流。”他頓了頓,似乎心有餘悸道:“不過當時火熱蔓延太快,能夠活着出來,實在算是死裡逃生。”
薛無痕擡目望向天邊,天邊一輪紅日正豔,緩緩道:“就算沒有那條地下暗河,老天也不肯就這樣讓你死了,就象鳳凰浴火,必能涅磐重生。現在的陸驚鴻,經過這次考驗,一定會悟出很多道理。”
陸驚鴻朝着那輪豔陽大步走去,大笑道:“不管是不是火中鳳,我陸驚鴻此生,只想做一隻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小鳥。”
洛陽。
又是洛陽,落日殘照,斜陽一抹,人卻似更在一抹斜陽之外。
龍門石窟前,雁丘祠經過一場大雨後,早已坍塌,僅剩了一片斷瓦殘垣。
飛花別院外,芳草依舊,院內牡丹卻已凋謝,殘瓣滿地無人掃,只有綠枝婷婷,橋下流水汨汨而過,似乎仍餘一縷伊人芳魂,暗香盈繞。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晚華承露園卻幾度易主,據說最近的一位新主人最喜荷花,所以將園中桃李悉數砍去,挖渠掘堰,廣植芙蕖。
唯有洛陽白馬寺,依舊晨鐘暮鼓,亙古如常。
陸驚鴻慢慢地走在青石板路面上,望着兩旁匆匆來去的灰衣僧人,心下一片惘然。
齊雲塔終於到了——再長的路,也有走到盡頭的時候。
塔內,三世佛安然端坐,慈眉善目,似乎是在可憐世上的癡情兒女,又似乎是在悲憫天下間的曠夫怨婦。
香案上,青煙繚繞,氤氳四散,幾張淡黃蒲團,陸驚鴻想起那夜齊雲塔下,與南宮明珠同聽佛劍蓮花講三世佛緣,音容宛在,不禁泫然欲泣。目光掃過,但見南宮明珠坐過的蒲團之下,想是寺中僧人打掃,無意間拂過,一角黃絹露出,連忙抽了出來,是一張黃絹佛箋,上面寫着兩行字,字體清秀,筆跡宛然:願生生世世,來生來世,相見於三世佛前。
他心頭一陣發抖,似乎連這張紙箋都已拿捏不住,身子搖搖欲墜,不覺跌坐在蒲團之上,腦中卻浮現出南宮明珠望着三世佛,雙手合什,嬌小的身影跪在蒲團上虔心祈禱的樣子,竟想得癡了……
筆直的長街,寬闊得可以並排行駛四輛馬車,現在街上卻行人寥寥,陸驚鴻、曲蘭衣和薛無痕並肩走在長街之上,誰也沒有說話。暮春的微風帶着幾瓣藻花,拂過曲蘭衣的蘭袖,也吹起了薛無痕的衣裾。
拐角處,兩扇大門緊緊閉着,被劈成兩半的那塊軟紅賭館的大紅牌匾依舊跌落在地上,只是上面已結了一層厚厚的蛛網塵絲,幾乎難以辨認。
陸驚鴻皺了皺眉,走向旁邊一家綢緞店,打招呼道:“老闆,這軟紅賭館爲什麼關了?”
那掌櫃的上下打量着他,撇嘴道:“這麼大的事,你居然不知道?大約一個月前,軟紅賭館的老闆林軟紅突然發了帖子,凡是洛陽城裡稍微有頭有臉的人,都被他請來喝喜酒,可是他娶的那位新娘子,居然是個死人!”他臉上忽然露出害怕的表情,道:“更奇怪的是,他竟然硬逼着每位來的客人,都來敬新娘子一杯……”
陸驚鴻急急追問道:“那後來呢?”
掌櫃的搖搖頭,道:“還有什麼後來?那場婚事後,軟紅賭館就莫名其妙地關了,洛陽城中,就再有沒有人見過林軟紅和他那奇怪的新娘子。”
通衢大道的盡頭,已在城外。
路旁送行處,雖然沒有楊柳所折,卻有一間小巧雅緻的長亭,亭外,芳草依依,遍及天涯,陸驚鴻將最後一杯酒飲盡,勉強笑道:“這裡的酒,雖然比不上飲竹亭的竹葉青,但這幾年來,我們三人在一起喝酒,只怕是第一次。”
薛無痕緩緩站了起來,淡淡道:“酒總有喝盡的時候,人也總是要離別,既然相聚時明知會分散,又何必傷感?”一襲白衣,飄然出亭,在晚風中漸行漸遠。
孤標傲世偕誰隱,踏雪自去了無痕。爲什麼他心中明明有情意,分別的時候卻總是第一個走?
是不是他生怕這樣的情意,會使他的心脆弱,會使他揮不出那孤高絕世的劍法?
劍總是冰冷而無情的。
陸驚鴻和曲蘭衣靜靜地佇立在欄杆前,望向遠方,遠方,芳草依依,遍及天涯,輕風拂面,薰人慾醉。
曲蘭衣的眼神忽然變得有些奇怪,道:“我一看見他,就想起一個人來。”
陸驚鴻道:“誰?”
曲蘭衣道:“佛劍蓮花。”
陸驚鴻道:“爲什麼?”
曲蘭衣輕撫欄杆,緩緩道:“因爲他們都會用劍,用最好的劍。”
陸驚鴻嘆道:“佛劍蓮花,佛劍蓮花,我們總有一天,會再見面的。”
花事近
——調寄《火鳳天香》之二
天涯猶有飛鴻信,梅破牡丹近,垂楊紫陌洛城東,桃李依依,但笑杯莫停。春風一過去無影,有當時,纖手香凝,暗香何處尋?絲絲雨,絲絲柔情,且道歸來花正好,離亭外,曉寒輕。
——————————————第二部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