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公子和曲蘭衣從二樓回到大廳的時候,聶乘風已經象一滴水一樣融進了人潮,眨眼就不見了。主人還是遲遲未曾露面。
金大公子雖然還很耐心,陸驚鴻卻已沉不住氣:“小康王雖然貴爲王爺,以前卻從來不會擺這麼大的架子。”
曲蘭衣微微一笑道:“今天是他的五十大壽,主人自然希望隆重點,或者他此刻正在沐浴更衣也未可知。”
金大公子剛要插話,就看見金浣花滿臉怒容地從外面衝了進來,手裡居然提着金大掌門的隨身佩劍——玉闕劍。
“二弟,二弟——”金大公子連喚了幾聲,金浣花卻象是沒聽見似的,徑直上了二樓。
三樓,一間雅室的門口,康王府總管姬秋重正在來回踱着步,瞧有人走上樓來,立即便喝道:“什麼人?來幹什麼?”
金浣花低下了頭,道:“芭蕉小築,有口信面呈王爺。”
芭蕉小築,正是嫣夢的居處。
姬秋重看了他一眼,方道:“跟我來吧!”便反身推開了小康王臥室房門。
“啊——”一聲驚叫,突然刺破了夜空,正在談笑風生的賓客們人人臉上驀地變色!
陸驚鴻與金大公子相互對視了一眼,金大公子驚叫道:“是二弟!”
陸驚鴻與曲蘭衣早已飛身掠上了三樓,順着洞開的大門望了進去。
——小康王穿着一身雍容華貴的新衣服,安詳地坐在靠椅上。
一柄又輕又薄的長劍,貫穿了他的胸膛,胸口血跡已幹。
燈光下,閃着幽幽暗綠色光澤的劍身上,插着一張白色的紙條,五個大字鮮血淋漓:
生日成死祭!
金浣花直直地木立在雅室中間,手按劍柄,劍尖隨着手指不停地微微顫動,口中茫然念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姬秋重就站在他身後,揹負雙手,面色陰沉。
一看到金大公子和陸驚鴻走進來,金浣花忽似從錯愕中驚醒,拋下手中長劍,穿過他們身側,發瘋般地衝了出去。
門外和樓梯上下,此刻早已佈滿了勁裝侍衛和捕快,整個大廳,變得死一般的寂靜,前來賀禮祝壽的客人,誰也沒有說一句話,所有的人似乎已經被這個不可思議的消息驚呆了。
金大公子目注小康王屍身上,嘆了一口氣,緩緩道:“發生這樣的事情,的確誰也想不到。”
姬秋重冷冷道:“令弟方纔進來之時,手提寶劍,滿臉殺氣。”
陸驚鴻看了他一眼,道:“金二公子進來的時候,的確是手提寶劍,滿臉殺氣。姬先生既已看出,以王府大總管的武功,又怎會容他出手?他只怕只要一動寶劍,劍就已折在姬先生的大羅鷹爪之下了。”
姬秋重沉聲道:“不錯。殺死王爺的,自然並非金浣花。”他雙目凝視小康王屍身之上的碧玉劍,又緩緩道:“這柄碧玉劍,本是洛陽岳家遣公子嶽小樓送來的賀禮。”
陸驚鴻沉思道:“之前我曾在曲蘭衣的船上見過他一面,但是他馬上就走了,似乎並不願多留一刻。”
姬秋重目中閃過一絲不易捉摸的神色,抱拳道:“今夜兩位到這裡,本是爲王爺祝壽而來,不想竟生此變,事出突然,還請兩位從速離開,不周之處,萬望海涵。請!”
煙雨霏霏。
斜斜的細雨不知什麼時候無聲無息的飄落。
蘇、白堤上,行人杳杳。
整個西湖,都籠罩在一片煙霧悽迷之中。
小舟在湖上輕輕隨波盪漾。細細的雨絲悄悄地拍打着船蓬,沙沙作響。艙內紅泥小火爐上,爐火正紅,茶香四溢。
曲蘭衣與陸驚鴻相對而坐,他們面前的小几上,擺着兩杯新沏的碧螺春。
曲蘭衣面色寧靜而柔和,輕輕端起茶杯,慢慢啜了一口,閉目細品。
“我真不明白,出了這種事,你居然還有閒情逸致坐在這裡喝茶?”陸驚鴻有些詫異地看着他。
曲蘭衣眼睛仍未睜開,緩緩道:“茶者,南國之佳木,可以清心明目,寧神鎮氣。你平時若肯多喝茶,降降火氣,也不至事到眼前,卻象只沒頭的蒼蠅,不知所措。”
陸驚鴻乾笑了兩聲,隨手拿起面前的茶杯,一飲而盡。
曲蘭衣睜開眼睛,道:“明月樓共分上下三層,一面靠岸,三面臨湖,守衛衆多,可說是十分嚴密。今晚來的又大都是武林中人,兇手如何能在行兇之後又從容逃走,的確令人費解。”
陸驚鴻一邊撥弄着手中的空茶杯,皺眉道:“何況當時小康王門外,還有姬大總管,難道他會連一點動靜都沒有聽到?”
艙外雨更大。
曲蘭衣忽然笑了笑,道:“你想不想見一位故人?”
陸驚鴻很是奇怪,忙問道:“誰?”
曲蘭衣笑而不答,只是雙眼望着窗外。
陸驚鴻順着他的目光朝窗外望而望去,只見漫天煙雨裡,一襲身影靜立在西湖邊的樹下,綠柳白衣,若隱若現。
陸驚鴻立即象只大鳥般飛躍而起,掠過水麪,大笑道:“原來真是故人!”
朦朧垂柳之中,白衣人一動未動。
陸驚鴻剛掠到岸上,便笑着問道:“你什麼時候到杭州的?你在這兒做什麼?”
白衣人不答,卻忽而吟道:“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西湖的景緻,也只有在這夜雨之中,方纔別有情趣。”
然後側過身,對着陸驚鴻道:“七月二十七,我在風止巖等你。”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瞬息消失在細雨之中。
陸驚鴻的笑頓時變成了苦笑。
當他再跳回船上時,曲蘭衣問道:“七月二十七,江頭潮正急。他今年可是又特地趕來觀潮?”接着又笑了一笑,道:“白衣世無敵,飄然卓不羣,劍出驚風雨,雪落泣鬼神。白衣薛無痕真是個怪人。他本是一個孤高絕世的劍客,卻會爲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奔波千里,只爲替那個人復仇伸冤;也會爲一睹天地間的異景,專程從他的木葉山莊趕來。”
陸驚鴻也笑了,用手擦了擦頭上的雨水,道:“他這個人,本身就很矛盾,但是誰若有這樣一個朋友,都是一件幸福的事。因爲他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毫不動感情,卻會爲了朋友間的一句承諾,兩脅插刀,萬死不辭。”
曲蘭衣道:“看來你倒很瞭解他。”
陸驚鴻道:“可是我現在,卻沒有象他這樣觀潮的興致。小康王畢竟和我相交一場,他的死,我也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說完又嘆了一口氣,道:“可惜到目前爲止,我連半點頭緒都沒有。我這個人,現在就好象掉進了麻煩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