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不停地吹。
南華路,一個窗口,吱吱地響個不停,窗簾閃動間,時而閃現出一張精緻的臉龐,怔怔地望着遠方。
夜已深,靈兒始終沒有入睡。
她想他了。
今晚,她看見他在樓下徘徊張望,她聽到他在門口遲疑不決,她也看到了他落寞離去的背影。
她很想留住他,她很想他真的把門撞開,衝進來,將她緊緊摟在懷裡。
他太溫柔了,對她一向如此。
這種溫柔,讓她覺得很不真實,這更像是一場夢,夢裡美滋滋的,甜美無比,醒來的時候,卻苦澀難嚥。
靈兒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她能感受得到,她拒絕他時,他的悲傷。
那個男人,在她面前從不掩飾自己。
可她感覺,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阻隔着他們,讓他們再難靠近。
他還思念着他的前妻嗎?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每當他提起那個女人時,言語中透露出來的無奈與孤獨。
而他對她,卻是難以言表的驚喜。
是的,驚喜。
他每次看到她,都驚喜萬分,如她一樣。
這是心靈碰撞,一個眼神,就能感受得到對方的快樂與悲傷。
他說,這是他的第一次,她也很想說,她也是。
這種感覺,說不清楚,卻真真切切。
所以她去找他了,沒想到,卻是這樣的結果。
“吳大哥,爲什麼呀!”
靈兒抱着膝蓋,喃喃自語。
她一直望着窗外,然而,外面黑夜茫茫,她最終什麼都看不到。
“咚咚咚!”這時,有人敲門。
靈兒回過神來,稍微收斂心緒。
“誰呀!”
“是我,丫頭,開門!”
“哥哥?”
靈兒欣喜,美麗的大眼睛裡,終於有了一絲生氣,她打開房門。
“今天一直忙,沒時間去找房子,在你這裡住幾天!”
秦大寶站在門口,一隻手提着燒烤,一隻手提着啤酒,已然醉意朦朧。
“沒事,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房間已經給你收拾好了,本來想對你說的,一時間忘了,哥你快進來,這天氣怪冷的!”
“好嘞!還是自家妹子好,今天看到的人要麼就是冷言冷語的,要麼就是陰陽怪氣的,我都鬱悶死了!”
秦大寶走進房裡,邊是打量着房子,邊是點頭。
還是老樣子,沒變,這也許是他出獄後能找到些許安慰的地方了。
今天無論走到哪兒,都讓他感到很陌生,唯獨這裡,讓他找到了熟悉的記憶。
以前啊,靈兒總是會把房子收拾乾淨,寫好作業後,在窗口等着他回來呢。
“哥,我給你拿碗筷!”
“不了,有一次性的!”
秦大寶擺擺手,打開塑料袋,將啤酒和燒烤拿出來,兩兄妹隔着一張茶几,相對而坐。
第一時間,秦大寶打開一廳啤酒,自顧自喝了起來,這才發現,靈兒呆呆地坐着,怔怔發呆。
“你自己動手啊,這些燒烤,都是你小時候愛吃的!”
“我不餓!”靈兒搖頭,卻沒有多言。
“又在想那姓吳的吧!”秦大寶隨口問道。
“嗯!”靈兒點頭,沉吟片刻,道,“他今晚來過!”
“嗯?”秦大寶眉頭一挑,放下啤酒,“什麼時候,幾點?”
“哥,你……”靈兒終於發現了秦大寶的異樣,霎時一驚。
她看出來了,一提到那個人,哥哥的神態很不對勁。
秦大寶再次拿起啤酒罐,仰頭一飲而盡,而後,將罐子捏得變形,扔進垃圾桶裡。
許久,秦大寶擡起頭來,看着靈兒,眼睛裡,閃過一絲不忍。
“丫頭,聽哥一句,那個男人不合適你,你還小,還有很多選擇,以後啊,你……”
“不!”
靈兒一下子站起身來,她聲音很輕,卻堅定而有力。
“哥,我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但他一定有他的苦衷,我等他!”
“靈兒,你!”
“你知道那種感覺嗎?我們認識沒多久,但我們在一起,不用說話,心裡就很踏實,就像我們原本就屬於彼此一樣,我是他,他是我,就像晨曦和晚霞,就像黎明和黃昏,我們都是彼此的一部分,哥,我愛他!”
“我知道那種感覺,但是,感覺是感覺,生活是生活,一個人的感覺,往往與現實南轅北轍,靈兒,你哥說得對,那個男人,不合適你,而且,你離他越遠越好!”這句話,是從外面傳進來的,一個女人的聲音。
秦大寶眉頭一皺,她來幹什麼?
果不其然,當他打開房門,便看到一個讓他複雜萬千的身影。
劉星語!
“爲什麼?”靈兒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目光死死地盯着劉星語。
她知道,這是她的上司,更是她以前的嫂子,但是,憑什麼讓她遠遠地離開他?她不喜歡這種語氣,像是一個公安審視一個犯人,她不喜歡!
“爲什麼?”劉星語深深地看了靈兒一眼,與之擦肩而過,在秦大寶不遠處,泰然坐下。
“你知道滅李家一門的兇手是誰嗎?還有,今天我們局門口,有人被一刀砍下頭顱,你又知道兇手是誰嗎?還有……”
“住口!”秦大寶暴喝一聲,打斷劉星語,“這是家裡,不是公安局,更不是你辦公的地方,要說案子,去你的辦公室說,在那兒,你怎麼高高在上是你的事情!”
劉星語目光一掃,身子湊到秦大寶身側,幾乎貼在一起,她凝視着他,道:“我知道你對我很有意見,你對我有很大的情緒,如果我哪兒做錯了,我會檢討,向上面請求處分,我知道,你愛護靈兒,我也心疼她,但是,她不但是你我的妹妹,她還是一名人民公安,她必須知道,長痛不如短痛,越早越好!”
秦大寶怒氣沖天,捏住劉星語的下巴:“你太殘忍了!”
“殘忍?不快刀斬亂麻,纔是真的殘忍!”劉星語不爲所動,幽幽道,“那個人來過這裡,找過靈兒,如果她糊里糊塗的,不搞清楚來龍去脈,有包庇嫌疑,要是再和那個人糾纏下去,一查下來,無論她是否清白,她的前途已經完蛋了,你希望這樣嗎?”
“你們……在說什麼呀!”靈兒開口,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她看着哥哥,眼神充滿無助。
然而,她的哥哥,此時卻黯然地低下了頭,竟不敢面對她的目光。
“靈兒!”劉星語起身,緩步走到靈兒面前,輕聲說道,“今晚在酒吧裡,你大寶哥,碰見那個人了,吳用,他們差點打起來了,吳用拔槍拿酒吧裡的客人威脅你哥,你哥不得不放他走……吳用涉嫌滅殺李豔玲一家的案子,今天楊發久被殺,也可能與他有關,還有一中女教師,還有……”
靈兒安靜地聽着,她攥着衣角,咬着下脣,隨着劉星語的紅脣滔滔,她的臉色越來越白……
劉星語話沒說完,靈兒踉蹌幾步,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癱倒在地上,隨後,喉嚨一甜,噴出一口血來。
“靈兒!”秦大寶大驚,來到靈兒身邊,準備將她扶起來,卻被靈兒格擋住手臂。
她,縮在地板上,瑟瑟發抖,雙眼無神。
沒人能知道她有多愛他,儘管,他們連一個吻都不曾有過。
真的好殘忍,他們一唱一和,大半夜跑來對她說,他是一個殺人犯。
她是一名人民公安,他們之間,註定勢不兩立。
她不能背棄她的信仰,不能背棄她在鮮豔的旗幟下宣過的誓言。
她的心好痛,痛得讓她不能呼吸。
劉星語的話,猶如一把鋒利的刀,插進她的心臟,分成兩半,一半在這頭,一半在那頭。
“噗!”
想到這裡,靈兒再次噴出一口血來。
此時此刻的她,宛若一株峭壁上的蘭花,在狂風中搖搖欲墜,隨時都可能掉進深淵裡。
“他……吳用到底是什麼人,你也一併說了吧,劉、局、長!”許久,靈兒擦去嘴角上的血花,漠然開口。
“軍人!”劉星語一嘆。
“選擇參軍無非四種人:第一種,軍人世家,第二種,十分愛國,渴望報效祖國,第三種,想找一份工作,最後一種,想找機會合法殺人。
吳用,就是最後一種。
他成了狙擊兵,努力訓練,學習用狙擊鏡瞄準敵人的頭顱,每週射擊的子 彈都兩千發,每次射擊他都會想象,想象着血液的瞬間迸發,日復一日,那種飢渴難耐的感覺折磨着他,後來,他被派到雲南掃毒,第一次執行任務,便狙殺了二十六個毒販,你能想象這意味着什麼嗎?而且是整整八年時光啊!
直到某一天,他接到通知,收拾行李回家,他迷茫了,一下子生活失去了意義,他不知道怎麼辦。
他需要一個目標。
但這個人,心高氣傲,嫉惡如仇,不屑於對普通人下手,他像普通人一樣,隱藏在人海中。
直到江若雪被車碾壓,他知道,他的新目標出現了。
靈兒,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復仇案了,而是一場死亡遊戲,你知道他最可怕的是什麼嗎?是他的信念,他覺得他殺人,是懲惡揚善,是剷除敗類的正義之舉……”
“劉局長,我知道了!你直接說他是一個惡魔就得了,不用說這麼多的,今晚他的確來過,明天去局裡,我會交代清楚,我累了……”
靈兒聽完劉星語的話,從地上爬起來,慘笑一聲,走進自己的臥室,輕輕把門關上。
而後,哭聲傳來,不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