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去,一挽落霞殘映。
只見,一行大雁飛過天邊,龍潭,這個大山深處的小寨,開始靜謐下來。
四方鄉鄰都離去了,此值忙節,有很多事情要做,必須把田裡的秧苗儘早移栽完成,大家已經決議,十天以後動工,開山掘土,搭橋修路。
伍天豪沒有走。
此時,他揹着雙手,踱步於一個小院中。
這裡種了許多果樹,花期已過,已結成青澀的果實,這裡,可謂是生機盎然。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人從房裡走出來,滿面笑容。
“親家,酒吃得可好?”
“好,龍潭的酒醇香濃厚,雖然不像我們虎頭山那樣的烈,但別有一番滋味。”
“這果園可好?”
“嗯?”
“這可是阿龍兩兄弟一手栽種的,你看那片桃林,更是小用手把手教阿龍嫁接的,現在呀,結出來的果實,紅彤彤的,又大又甜,又香又脆,到時候熟了,我叫阿龍給親家帶幾籮筐過去!”
伍天豪聞言,眉宇一緊,不禁深深看了老婦人一眼。
龍潭吳家,枝葉繁茂。但若論關係,其他皆是旁系,只吳興義一支爲主脈。
吳興義本爲豪傑,驅土匪,鎮惡霸,安定一方。
其誕生兩子,長子吳應山,仗義且多豪邁,卻死於動亂之中,遺下孤孀寡仔。
次子吳應水,爲人沉着幹練,卻因龍潭發大水,爲了救人,自身卻葬於滔天洪水中,屍骨無存。
毫無疑問,眼前之人,他的親家,便是吳應水之妻,楊靜怡。
其嫂體弱多病,一直以來,皆是楊苦苦支撐,照顧嫂子,教導兩個孩子長大成人。
吳用文武皆備,堅韌不拔,是所有龍宮人心中的蓋世英雄,而今,吳邦龍豪氣沖天,論氣度風流,完全不次於其兄,可以說,這一切都是楊靜怡一人之功。
這樣的人物,怎會簡單?
很顯然,她是話裡有話,意有所指。
“親家想說什麼,請明言!”半晌,伍天豪說道。
楊輕笑一聲,說:“我家小用和萱萱都是人中龍鳳,雖然他們已經不在了,但他們都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他們說,那是信仰,我認爲,這是緣……”
頓了片刻,她繼續道:“人活一世,不過短短百年,相遇本就不容易,更何況走在一起成爲一家人,我兒子雖然不成器,修養比不上他兄長,惹出了很多是非,但他很孝順,會心疼人,我相信,他不會辜負琴琴,他們會開花結果,有個好的前程,親家就不要耿耿於懷了,以前的事,隨風去吧,我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琴琴在龍潭,不會委屈她!”
伍天豪心裡一震,擡眼,望着那一片桃林,微微頷首。
……
房中,琴琴透過窗,看到兩個老人談笑風生,滿目好奇。
“阿龍,你說兩個老人家在聊什麼?會不會在說我們?”
沒人回答,她驀然回首,頓時一驚。
此時,吳邦龍已經打開一個櫃子,從中拿出一條獵槍,全神貫注地擦拭着。
他全然沒聽到她的話。
“你要幹什麼?”
“媽的巴子,捱了苗無悔一槍,我要把場子找回來!”吳邦龍咧嘴一笑,道,“今天,我要踏平扁擔山!”
“什麼?”琴琴不依,上前死死拽住槍把。
這不是瞎胡鬧麼?開什麼玩笑,前幾日被伏擊,差點葬生於大河之中,直到現在,他渾身是傷,都沒有好,竟想着去報復,這樣打來打去的,什麼時候是個頭?
若都是這樣處理事情,這條路修起來又有什麼意義?
更何況,苗人兇悍,且非常團結,極度不好惹,苗寨豈能讓你隨意進出?
阿龍聳聳肩,說:“放心,沒事!”
琴琴的臉沉了下來,冷聲道:“不行!你再胡鬧,我告訴阿媽去!哼!”
阿龍輕嘆一聲,正色道:“這是一根刺,必須拔掉,要不然沒完沒了,睡覺都不安心!”
“你也會害怕麼?”琴琴擡頭,繃着臉,卻仍然不鬆手。
“我會害怕!”他伸手一隻手來,輕撫着她的臉,柔聲道,“你害怕失去你!”
他走了,沒有通知任何人,悄悄然躍上馬背,消失在崇山峻嶺之中。
……
風,不徐,不揚。
龍潭西北,以外五十餘里,叢林密佈,峰巒跌宕。
其中兩座山峰,最是雄壯巍峨,垂直聳立於地面,隨着山嶺的延伸,從遠處望去,這片山脈,仿似一個嬌憨的睡美人,讓人不禁垂涎欲滴。
太陽落山了,一聲嘶鳴,打破了山嶺的沉寂。
兩峰腳下,燈亮了,猶如……嬌憨的美人睜開了眼睛,她的眼皮底下,層層疊疊的吊腳樓中,人影閃動,密密麻麻。
有一人一馬,狂奔而來。
他,一身青衣,揹着長刀,手持長槍,威風凜凜,只是轉眼,便來到山腳下。
風吹過,青衣浮動。
他,舉起了長槍。
“砰……”
槍響了,迴盪在山嶺之間,連綿不絕。
“苗無悔,給老子滾出來,否則,今天我踏平你苗寨!”
“轟!”
扁擔山沸騰了,立刻涌出無數人影,將一人一馬團團圍住。
同一時間,他們,亮起了火把。
“吳邦龍,你好大的膽子!前幾天讓你一條生路,你竟不知好歹,敢獨闖我苗寨!”
話音剛落,人羣分開。
一個青年跨馬而來,他身穿黑衣,頭戴牛角,扛着一把鍘刀,目光死死盯着吳邦龍,煞氣逼人。
“你搶我親兄弟老婆,打傷我幾十個族人,今天我們新仇舊恨一起算,吳邦龍,就我們兩個,你敢不敢和我刀對刀殺一場?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老子找的就是你!”
吳邦龍收槍背起,順手拔出後背長刀。
“殺!”
“殺!”
兩人同時大喝,策馬往對方撲去。
他們,揚起了刀,砍向對方脖子。
“當!”
兩刀碰撞,交叉在一起。
“刷!”
剎那間,刀光閃現,兩匹馬錯身而過,刀鋒摩擦出一串火花。
兩人回馬,再次撲向對方。
“我要你的命!”
苗無悔大喝一聲,身子一低,伏在馬背上,鍘刀橫掃,他要砍斷馬腿。
“找死!”吳邦龍目光一寒,猛提馬繩。
黑色的駿馬昂起了高傲的頭顱,後腿一蹬,兩隻前蹄高高躍起,避過了凶煞的鍘刀。
苗無悔心裡一慌,擡起頭來,這時,他看見了此生最難忘的一幕。
那個男人,長刀已然高高揚起,對着他,一刀劈下。
“當!”
苗無悔雙手舉刀格擋,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殺!”
吳邦龍大吼,雙臂用力往下一壓。
“嘭!”
一聲悶響,苗無悔連人帶馬翻倒在地,沒等他爬起來,一把長刀,已然橫在他的脖子上,通體冰涼。
“你,不是我對手!”
“哈哈!”苗無悔慘笑,“那晚偷襲你,本就是爲了我兄弟,我的族人出頭,但他們都怕你,你中了我一槍,受了傷他們都不敢追擊,回來後某些人竟然責怪我,說我無恥下作,我想光明正大和你鬥,但還是輸了,兩個回合!你動手吧,殺人者人恆殺之,我認了,但我們從此兩清,以後別再來找我苗寨的麻煩!”
“你,是個真漢子!”
吳邦龍搖頭,收起長刀,重回馬背上,緩緩離去。
“姓吳的,爲什麼?”苗無悔站起來,大吼。
“苗無悔,時代變了,我也累了,要不是逼不得已,我根本不會來扁擔山,我該回去陪琴琴了,記住,她現在是我老婆,與你苗家人再無關係!”
吳邦龍離開了,來得突然,走得突然。
月亮又一次悄悄然地爬上天空,偷偷地打量着這個複雜的世界。
吳邦龍唱着定風波,月光下,一人一馬,緩緩下了扁擔山。
突然,有木葉聲幽幽傳來,如訴如泣,吳邦龍神經繃緊,汗毛倒豎。
“是誰?給老子滾出來,藏頭露尾,裝神弄鬼,老子一刀劈了你!”
“是我!”
山林中,走出一個苗條的身影,她,長髮飄飄,隨着手指輕輕一揮,一片木葉緩緩飄落。
“是你!”
一瞬間,吳邦龍火冒三丈,直撲過去,捏住了她的脖子。
劉星語,他怎會不認識?
大哥吳用,就是被這個可惡的女人一槍擊斃,一個月前,琴琴的姐姐也是在她的追捕下,自殺身亡。
對於這個女人,他恨之入骨。
此時此刻,冤家路窄,他想捏死她。
然而,任憑他如何用力,她幾乎都喘不過氣來了,但她看着他,眼神平靜無比,沒有絲毫波瀾。
最終,吳邦龍鬆開了手。
劉星語開口:“有些事情,我必須說清楚,不是向你妥協,只是看你是個人物,如果步入歧途很可惜!說了隨你信不信,對於吳用,我只想抓捕,沒想過擊斃他,他是借我的手殺他自己!你是他兄弟應該懂他,我不作過多解釋,伍紫萱也一樣!”
“放屁!”吳邦龍怒吼。
“我知道你很生氣,以前我也一樣,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記得有個案子,一個女孩被侮辱了,案犯請了一個律師,巧舌如簧之下,竟然反過來污衊這個女孩勾引他的當事人,可悲的是案犯被判無罪,當場釋放,你知道我當時想的是什麼嗎?
後來這個人渣再次找到這個女孩,想第二次侮辱她,被我丈夫發現後將其擊斃了,爲此,他做了幾年的牢,你說這個世界可笑不?”
吳邦龍聞言,沉默。
劉星語繼續說道:“刀你可以帶走,槍,必須留下!這是我的底線!以後,我會在各個村寨,一一肅清!”
“如果我不答應呢?”
“這是你的機會!一個讓龍潭十村三十八寨徹底翻身的機會!”
“什麼意思?”
“你認爲,龍潭現在的這種情況下,時不時搞出點事情,亂作一團,誰會拿錢出來給你們修路搭橋?誰還敢來?這種情況下,別人又會用怎樣的眼光看待你們?”
“好,我交給你!”
吳邦龍冷哼一聲,把獵槍扔給劉星語,牽馬就走,他不想再和這個女人多說一句話。
劉星語喊道:“過兩天有個會,經費和技術設備的事情,我會給大家爭取!”
“無所謂了,沒人幫我們,難道我們就會困死不成?凡事得靠自己!”
“這也是我的家鄉,我也希望我的家鄉好啊!”
她喃喃自語,可再擡頭一看,前方,那一人一馬,已然不見蹤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