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滾滾,如同一頭巨龍,盤旋於黔中大地,俯臥在崇山峻嶺之中,由西而東。
是日,天微微亮,一座古老的村寨,白霧縈繞,朦朦朧朧。
太陽出來了,像是一個羞澀的少女,臉色通紅,好奇打量着這個陌生的世界。
她伸出精緻的小手,那是她溫柔的輝光,這個古老的村寨,輪廓漸漸清晰起來:三面環山,叢林密佈。
層層疊疊的石板房分廂而落,中央處,一股清泉從山頂飛落而下,在石壁下形成一池清泉,泉邊,刻着兩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龍潭!
這時,一聲嘶鳴越過長空。
那是一匹駿馬,通體烏黑,俊朗非凡。
馬背上,一個魁梧的男子,揹負長刀,勒馬緩緩來到泉邊。
他,一身青衣,一張黑麪,濃眉虎眼,威武挺拔。
“喝吧!喝吧!喝好了,陪我一起去砍人!”
男子低語,輕輕拍了一下馬背。
它像是能聽懂他的話一般,長嘯一聲,隨即咕嚕嚕地猛喝幾口水,隨即擡起高傲的頭顱,四蹄一揚,往寨口飛奔而去。
風徐徐,清揚,漫山遍野之間,金色的油菜花在風中搖曳,整整齊齊,像是爲那在山嶺中極速狂奔的一人一馬低頭膜拜。
他狂,它傲,一人一馬,縱橫山嶺。
過了十里路,前方,出現一道大峽谷。
它彷彿大地上的一道刀疤,長不知多少裡,深不知多少米,把兩地分開,將希望隔絕。
是的,隔絕希望!
峽谷以北,被稱之爲避暑聖地:龍宮,無數名流來此都爲之驚歎;峽谷以南,被稱之爲蠻荒之地,大家常說,這裡的人落後、愚昧。
山風拂面,他放馬慢行,來到峽谷邊,往下望去。
他什麼都沒看到,但可以聽到谷中河水激流的聲音,這種聲音,猛烈而急切,仿似一聲聲吶喊,不斷地衝擊着他的心靈。
“我祖上是地主,成分不好?所以我沒資格入黨?所以沒資格當兵?我們都是野蠻人後代,活該貧窮?好,你們都是文明人、你們都高人一等,等到明年的今天,我會修起一座橋,連通峽谷,貫通南北,我會讓龍潭的孩子們撕碎你們虛僞的嘴臉!”
一人一馬,佇立半晌,便沿着山路而下,來到大河邊,一路往西。
河水滔滔,不斷地拍打着兩岸,像是在拼命地催促着什麼,他沉寂的心,漸漸活絡起來。
他加快了速度。
駿馬飛奔起來,崎嶇的山谷中,於它來說,如履平地。
太陽漸漸升高,這個羞澀的少女,已然長大,亭亭玉立,她的光芒已經變得熾烈,彷彿有意一般,落在一人一馬身上。
他們,已然過了三十餘里路,羣山仿若給他們繞道,往兩側不斷延伸,漸行漸遠。
前方,已然一片坦途。
這是一個大田壩,寬廣無垠,大河蜿蜒,穿梭于田壩之間,繼續流向不知其未來的遠方。
風吹過,拂過他的臉,拂過他背上的長刀,拂過田裡的油菜花。
一時間,田壩中,蕩起金色半圓形波浪,連綿不絕。
一時間,田壩中,開始喧囂起來,那是嗩吶聲,那是鑼鼓聲,那是蘆笙管樂歡慶的聲音。
他再次勒馬頓足,往前眺望,霎時,雙目一寒,煞氣凌然。
他的目光,落在田壩中一座石拱橋,這是方圓數十里連通南北的一座橋,有人說,這是財富的通道,多少南岸的少女,都渴望嫁到北岸去,那代表將來美好的前程。
毫無疑問,這是一羣接親隊伍,浩浩蕩蕩數十人,他們頭戴牛角,身穿銀裝,吹着蘆笙,他們,都是苗人。
“小琴……走,老夥計,到橋頭攔住他們!”
男子低吼一聲,策馬奔騰。
一時間,嗩吶聲停了,鑼鼓聲停了,那羣接親的隊伍齊齊停住了腳步,不約而同往東邊望來。
他們看到了在田野中飛奔的駿馬,看到了馬背上那個揹着長刀的男子,當一人一馬越來越近,他們終於看清了他的臉。
瞬間寂靜!
卻只是片刻,人羣中,炸開了鍋。
“糟糕了,是他,吳邦龍!”
“不是說他去上海讀大學了嗎?一去就是四年,還把老母親接過去一起住,半年前他老母親才從上海回來……”
“他早不出現晚不出現,這個時候出現,這是要搶親,這下完了!”
“他走的時候,故意在各個布依寨子挑事,一個人打遍方圓百里毫無對手,壓得所有的寨子頭都擡不起來,那時候他就是告訴所有人,伍琴琴是他的女人,別招惹她,說這門親的時候,我就說不行,但大家都以爲他那時候才十六七歲,不懂事,不以爲意,而且他只是在他們自己的布依族寨子惹事,沒招惹我們苗人,大家都以爲他不敢,現在,他來了!”
幾乎所有人臉色鉅變,似有準備一般,在隨行的禮品中,抽出了苗刀。
這時,那一人一馬,已然來到橋頭上,居高臨下,看着齊刷刷對着自己的苗刀,他的嘴角,微微一揚。
忽然,他動了,一人一馬,往人羣中衝去。
馬蹄飛揚,前方的苗人舉起了彎刀,他們,要砍斷馬腿。
然而,他們低估了駿馬的速度,更低估了馬背上那個男人俯衝下的威力,他們剛舉起刀,便被馬蹄踢翻倒地,後排的人羣還沒反應過來,那個男子,已經自己舉起長刀,一陣橫掃。
虎入羊羣!大凶!
一人一馬,一走一過之後,這數十個苗人,便被衝得七零八落,有人被馬蹄踢翻,有人被撞倒,更多人被長刀拍趴在地,不知生死。其餘人等,紛紛後退。
前方,已然沒有任何阻擋。
吳邦龍手提長刀,放馬慢行,一步步往人羣中那頂格外安靜的花轎而去。
他來到了數米開外,勒馬停步,他死死盯住花轎,一下子,神色竟然溫柔起來,輕聲開口:“琴……嗯?”
霎時間,吳邦龍目光一凝。
他看到,有一個青年,西裝革履,悄悄然從花轎後面躥出來,舉起一把長槍,戰戰兢兢對準自己。
“翻砂火 藥槍,找死!”吳邦龍大吼一聲,從馬背一躍而起,他舉起雙臂,對着那個青年,一刀劈下。
“嘶!”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那把長槍,竟被一刀劈成兩段,青年呆滯的剎那,有一隻大手,已然捏住了他脖子。
“你就是新郎,對吧!”
“龍哥,住手!”
這時,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吳邦龍的手不由一僵,下意識鬆開手中的青年,緩緩轉頭。
轎簾分開,走出一道苗條的身影。
她,一步步走向向他,猶若天山上的雪蓮,出塵而幽遠。
她身穿青衣,頭挽花帕,樸素而清雅,她的臉上,不施粉黛,卻精緻無暇。那兩彎鳳眉,似柳似月,柳月之下,她的雙目清澈通明,仿若其中,包容了億萬星辰,熠熠生輝。
人間仙女,不外如是。
“小琴……”他低語一聲,跨前兩步,所有人的目光中,他把她擁在懷裡。
她沒有掙扎,反而伸出右臂,緊緊地環抱住他的腰身。
“你來了,我很高興……龍哥,不要問我爲什麼,好嗎?”
“我不問,但你必須得跟我走!”
“好!”
她從他懷裡出來,對着一個遙遠的方向,跪下雙膝,連磕三個響頭。
“老頭子在後面?”
“嗯!我跟你走,那個家,可能永遠也回不去了,爹爹一直很排斥你!”
“回頭我會親自登門給老頭子賠罪和正式提親,堂堂正正,不會讓你難爲!”
他低語一聲,將她扶上馬背,將長刀重新背起,牽着馬繩,往東遠去。
“龍哥,你看,朝霞好美!”油菜花中,她的臉紅撲撲的,指着東方,雀躍歡呼。
“哈哈!”他大笑起來,唱起了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真好!”她淺淺一笑,“龍哥,你大學畢業了,將來有什麼打算?”
“將來?我將來想去內蒙古養馬,想去新疆尋找雪蓮花,我想去東海租一個小島曬太陽,我還想去海南開個五星級以上酒店的房間,找個陌生又漂亮的女人,擁抱她,親吻她,額,這個不行……將來是一個可怕的詞,這意味着永遠無法實現你的想法,所以我只活在當下!比如現在,我牽着馬,帶你看朝霞,帶你走遍天下!一起吃,一起喝,一起滾被窩!”
“混蛋!”
“哈哈!”
朝霞下,大笑中,他們消失在大地的盡頭,兩人,一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