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來,這是秦大寶第一次走進伯爵西餐廳。
他竟然迷路了,原本的石臺階早已經荒蕪,成堆的枯枝敗葉,隨處可見被寒冰凍僵了的死老鼠。
劉星語約在老地方見面,他腦海中,卻翻不出一丁半點熟悉的記憶。
尋了半天,秦大寶終於找到電梯,晃晃蕩蕩來到三樓,然而,迎接他的服務員,亦不是曾經熟悉的笑臉。
他看到那個老位置,曾經,他們在此相識,他還教過她如何用刀叉。原本靠街的石磚牆,已然換上了玻璃,曾經都是她等他,而今,他匆匆趕來卻不見她的蹤影。
秦大寶點了一份牛排,無力坐下。
或許,他真的餓了。
不由自主,秦大寶望向窗外。
街對面,就是公安局,刑偵隊裡的老兄弟,老戰友,你們還好嗎?你們還在嗎?
一時間,秦大寶竟有些恍惚起來。
似乎一切都變了。
蹲監獄的時候,總是日復一日地盤算着,出獄的第一天要去看誰,但出獄之後,每一張臉都跟你的記憶不同,也許你變了,你渴望有一張臉還是老樣子,不曾變過,你渴望有一張臉還記得你,用熟悉的眼神看着你……
“先生,您的牛排!”這時,有聲音傳進秦大寶的耳朵。
秦大寶回神,立時看到一張僵硬的笑臉。
這是一個女孩,小心翼翼地站在秦大寶身旁。
“你是學生吧!你不笑,更好看!”秦大寶微微搖頭。
“嗯?”女孩不解,由是一愣。
“對,就這樣!”秦大寶嘴角一揚。
“笑,要發自內心,這樣才迷人,別因爲在西餐廳,就學西方人那套,你是做服務,不是做奴才,不用小心翼翼,不必去討好任何一人,因爲有自信,有底氣的人,別人纔會正視你,要不然,你怎麼去討好,不但得不到別人的尊重,反而經常自取其辱,特別是這種店,有很多自以爲高人一等的顧客……”
女孩聞聲,心裡一震。
“這種老店,老顧客很多,你要記住他們的名字,這點很重要,因爲記住一個人名字,就是對他最大的尊重,比虛假的笑容強一萬倍,你能記住他們名字,就能瞭解他們喜歡吃什麼,這樣會拉近你們的距離,你只需要真心服務,率真而爲,別人就會覺得你這個人還不錯!更重要的是,你目前還是學生,你們前途不在這裡!”
“謝謝先生!”女孩感動不已,忽然間,對着秦大寶,深深鞠了一躬。
“別這樣!”秦大寶將女孩扶起來,低嘆,“都是家裡的寶貝,要不是生活所逼,誰願意讓自己的孩子受這般苦?學生出來打工,不容易!丫頭,你記住,除了你的父母與恩師,以後,別輕易向任何一個人鞠躬!”
“先生……”女孩垂頭,攥緊衣角。
秦大寶輕笑:“每個人都是世間的塵埃,卻可以做自己的驕傲!”
“每個人都是世間的塵埃,卻可以做自己的驕傲!”女孩低喃着,忽然擡起頭來,霎時間,眼睛裡閃現出奪目的光彩。
她笑了,露出潔白的小虎牙。
“我記住了!”
女孩走了,宛若變了一個人,回到傳菜的走廊上。
秦大寶拿起刀叉,切下一塊牛排,放在口中。
他不禁苦笑,人變了,連味道也變了。
“早知道在一品香吃飽喝足了再來!”
“抱歉,局裡有事情,來晚了!”
熟悉的聲音傳來,話剛落,人已經坐到秦大寶對面。
毫無疑問,來人正是劉星語,她已然換了一身警裝,英姿颯爽,落落大方。
“這資料,你看一下!”
“五年,整整五年!你不問我在裡面過得怎麼樣,一句都沒有過,在你眼裡,只有案子,我就這麼微不足道?如果不是有案子,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會找我?”
“這是上面的意思,你會得到應有的報酬,所有的程序完全合法!”
“你覺得我是爲了錢幫你?”
“你不是幫我,這完全是公事,與私人完全無關,你可以選擇不做,無人能勉強你,還有,關於你出獄的事,是監獄看你表現好,給你減的刑,與我也完全沒關係,我還沒那麼大的權利,能伸手到那裡!”
“你……”
簡單而快速的對話過後,兩人立馬陷入僵局中,看着彼此,相互沉默。
“好,既然你都這麼說了,以後記得準時給我打錢!”
秦大寶咧嘴一笑,打開文件夾,細細翻閱起來。
“我……”劉星語想說什麼,最終,什麼都沒說出口。
不知爲何,看到他這般姿態,她心裡堵得慌,很是難受。
他,像是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隔着一張桌子,兩人卻像是處在不同的世界,看得見,卻觸不着。
“什麼?吳用?”忽然間,秦大寶驚起。
劉星語輕輕點頭,她當時也是大吃一驚。
“我們找到江若雪了,就在第一人民醫院,這丫頭,被撞殘了,什麼親人都沒有!”
“好狠!”秦大寶寒聲道。
“但這丫頭很倔強!”劉星語神情苦澀,“無論我們怎麼做工作,一句話也不說,就捧着一本書一直看,當我透明的一樣,她的手機裡我也查過了,沒有電話卡,她壓根沒有註冊過手機卡,你也知道大街上到處都有得賣,不用實名登記的,所以這方面無從查起……”
“那怎麼與這吳用扯上關係?”秦大寶皺眉。
那個人,是小妹的深愛的男人,如果與滅門案有關,那小妹如何自處?這對她的打擊有多大?
不敢想象!
“江若雪雖然什麼都沒說,但我從醫院工作人員的口中瞭解到,這幾天有一個男子一直在守着她,一直安撫她的情緒,這丫頭叫他吳叔,根據醫院人員的口供,此人的體貌特徵,與吳用完全吻合……最後我專門去查了一下,你猜,我查到了什麼?”
“說!”
“什麼都沒查到!”
“什麼?”
秦大寶震驚,什麼都沒查到?這個吳用是天上掉下來的?
“吳用,男,布依族,龍宮鎮龍潭寨人,三十三歲。大學修哲學,二十歲畢業,曾有一個妻子,叫餘歡歡,也做餐飲行業,就在五年前,也就是零三年,兩人剛結婚沒多久,餘歡歡死於一場車禍,葬在西水湖畔,此後這些年,吳用扶持了上百個貧困學生,江若雪,就是其中一個,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
但是,吳用畢業後的整整八年,就像從世間消失一樣,無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做了什麼,八年後又突然出現……
這纔是最可怕的地方!
如果他真的與李豔玲一家滅門案有關,那事情就非常棘手!別說沒證據,就算有證據了,都很難抓捕,現在的刑偵隊,都是一些年輕人,沒見過血的……”
“特、種、兵!”秦大寶緩緩合上文件夾,一字一頓。
沒有人能莫名其妙的消失,又無緣無故的冒出來,這隻有一種可能,他被某些人看中,去了某個地方訓練,執行某種特殊任務。
“我會向上級請示,一定查出這個吳用的背景!”劉星語點頭,秦大寶的說法,與她的猜測完全相同。
“楊家呢?”秦大寶問道。
“我來遲了,就是爲了這事!”劉星語揉着眉心,頭痛不已,“省裡突然來人,要調查楊副……楊發久,突然將其抓了,此人不但涉嫌嚴重違紀,還涉嫌極其惡劣的刑事犯罪……”
“什麼,抓了?”秦大寶睜大眼睛,不敢置信。
“據說,省裡突然收到一份匿名文件,文件顯示,楊發久在職期間,收了李天河的不少好處,錢財加起來不下千萬元……那份文件顯示,無論是時間,地點,交易的數額,或者因爲某一樓盤,都記錄得清清楚楚……”
“這也太巧了吧!”秦大寶喃喃低語,“楊發久早不被抓,晚不被抓,李天河一家被滅門了,就突然被抓了?人現在哪兒?”
“在公安局,馬上送去看守所!”劉星語指着窗外,“你看,人送出來了!”
“嗯?”秦大寶轉頭,望向窗外。
這時,公安局的大門徐徐敞開,一箇中年男子,戴着手銬,在幾個檢察人員的押送下,走出門口。
忽然,風起了,兇猛異常,路邊的樹木,也隨之顫動。
轟鳴聲驟起,一輛紅色的寶馬車動了,氣勢洶洶,衝向人羣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