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則楓看着遠處那一道道雪亮的光柱,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手卻死死地摳在了船幫之上,青筋畢露.他猜到這一次的行動可能會將他陷入危險之中,但怎麼也沒有想到,是這樣的一個根本無解的死局.
遠處的明軍戰艦很明顯也發現了他們,在不停地燈光閃爍之中,十餘艘戰艦倏然散開,在海上拉出了一條長長的一字橫線向着陽泉港方向逼來.
如果對方同樣是風帆戰艦的話,這樣的隊形會讓寧則楓哧之以鼻,他完全可以集結起所有的艦隊,對着其中的一個點全力猛衝,擊破一點,然後便可以逃出生天.
不過很可惜的是,明軍過來的戰艦全都是蒸汽戰艦,這就讓看似很不合理的戰術,變成了讓他無解的局面.
對面有火力的優勢,有速度的優勢,甚至在戰艦本身的質量之上,也比他麾下的戰艦要強.在馬尼拉海域的時候,以太平艦爲首的六艘戰艦便硬生生地擊敗了芭提雅的百餘艘戰艦,自己現在這點家當算什麼?
“統領,統領,您還楞着幹什麼?下令啊,趕緊下令啊,突圍,我們需要突圍.”一邊的段天德急赤白臉地跳着腳大叫道.
寧則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過頭來看着段天德:”突圍,那是不會有的!”
段天德呆呆地看着笑得很燦爛的寧則楓,”統領,不突圍,我們怎麼辦?我們的戰艦打不過他們啊!”
“突圍,就能跑掉嗎?”寧則楓指着迅速接近的明軍戰艦,搖頭道:”跑不掉的.”
段天德絕望地看着寧則楓.
“不突圍,不進攻,那我們幹什麼,等死麼?”
寧則楓看着段天德,緩緩地道:”段將軍,這十艘戰艦之上,一共有兩千多名戰士,他們在水上是驍龍,即便是在陸地之上,也絕對是精銳之師,他們都是大齊的忠誠戰士,現在我把他們都交給你了.希望你帶着他們戰鬥到底,戰鬥到最後一兵一卒也絕不言敗.”
段天德有些莫名其妙:”怎麼是交給我?我又不習水戰?不對,統領,你是要棄船麼?”
寧則楓重重地點了點頭:”在水上,我們一點機會也沒有,即便我帶着他們衝上去,結果也只會在遠距離之上被明軍戰艦一一擊沉,不會創造出什麼戰果出來,那就死得太沒有價值了.即便是死,也要死得值得一點啊!”
“那統領,我該怎麼辦?”段天德問道.
寧則楓轉身對身邊的信號兵道:”傳令給其它戰艦,返航,進港,棄船上岸,上岸之前,舉火焚燒點所有戰艦.”
信號兵呆呆地看着寧則楓卻沒有動彈.
寧則楓一個大耳括子扇過去,”沒有聽到我所說的話麼,現在多一點時間,上岸之後,我們便多一點時間,快點傳令.”
信號兵哇地一聲大哭起來,轉過身,嘴裡咬着一盞燈,手腳並用地向着桅杆頂部樊爬而上.
“段將軍,上岸之後,不要戀戰,不要想着再攻克陽泉縣城了,生女直人打了這麼久都沒有打下來,加上你們,短時間內也不可能攻下來,與其將兵力耗在這裡,不如化整爲零,繞過陽泉縣城,衝進梧州內地,一路亂戰,把整個江南全都給他們攪亂.”寧則楓的聲音極其陰冷,”段將軍,記住,作戰的時候,不要預設目標,興之所至,打到哪裡算那裡!活到什麼時候算什麼時候,你們每多堅持一天,都是在爲大齊建功立業,皇帝陛下在長安看着你們呢!”
“寧統領,你對這些水兵更熟,爲什麼不是你親自統領,而是要交給我呢?”段天德看着寧則楓,疑惑地問道.
“我是大齊水師統領,水師沒有了,我的存在又還有什麼價值?”寧則楓苦笑一聲,”上了岸,我能幹什麼?陸上作戰,那是你們的長項,你是鬼影的人,你還有很多的情報資源,你帶着他們,能夠生存得更久.而我,自然還有自己的恩怨要去處理.”
從寧則楓的話語之中,段天德聽出了濃濃的死意.
一把抓住寧則楓:”統領,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統領何必作這一時的意氣之爭?”
“這不是意氣之爭!”寧則楓的語氣之中充滿了蕭索之意,”明齊爭霸,已經沒有海上爭鋒了.明軍水師之強,早已經超出了我們的想象.大齊也不可能再拿出如此多的資金來打造第二支艦隊了,其實即便打造出來了,也只不過是明人的盤中餐而已.段將軍,你走吧,小船已經給你備好了.”
段天德還想說些什麼,但寧則楓卻轉過身去,凝視着海面之上愈來愈近的明軍戰艦,不再理會他,他終於是長嘆了一口氣,轉身向着下方走去.
除開寧則楓的這艘戰艦之外,其它的齊軍戰艦已經齊唰唰地掉頭,重新駛向了陽泉碼頭.
遠處海面之上,站在太平號指揮塔上的寧則遠自然也發現了齊軍水師的異動,但對於他來說,這並沒有什麼不同,左右只不過是一輪排炮轟過去,將他們統統擊沉.
“有一艘戰艦過來了.”身邊的一名將領低聲提醒着寧則遠.
“我知道,那是寧則楓!”寧則遠冷笑一聲道:”他自知今日難逃一劫,所以來自赴死路了.”
兄弟兩人雖然血管之中流着同樣的血,但相互之間早就恩斷義絕,甚至比起一般的人還要遠遠不如,當年寧則楓得勢之時,一門心思地想要殺了寧則遠,而寧則遠得勢之後,便將寧則楓圈禁在越京城內當一頭豬一般的養着.
兩人都是恨不得生啖對方肉的彼此仇恨着.
“其餘戰艦去殲滅準備進港的敵艦,過來的那一艘,交給我.”寧則遠大聲下令道.
兩艘戰艦迅速地接近,其它的明軍戰艦看都沒有看那艘逢中直進,向着太平號筆直衝過去的齊水艦隻,而寧則楓也壓根就沒有理會他們.
太平號戰艦在海面之上劃了一道大大的弧線,轉過身來,將自己的側舷對準了駛來的寧則楓戰艦,讓寧則遠有些驚訝的是,對面的寧則楓壓根就沒有也與太平艦搶佔有理位置的想法,太平艦速度快,碼力強勁,但個頭大,轉彎半徑長,寧則楓的戰艦無法與太平艦比噸位,比火力,甚至比速度,但他個頭小,卻更爲靈活.
寧則遠本來以爲這會是一場龍爭虎鬥,他很清楚自己的哥哥在水戰之上的造詣不但不比自己弱,甚至還要更強一些.
但現在寧則楓卻似乎是得了失心瘋一般,就這樣筆直地對準太平號撞了過來.
“瘋了麼?”寧則遠冷哼一聲,”側舷準備,開火!”
太平號五層甲板之上,一共安裝了七十餘門火炮,此刻,七十餘門火炮依次開火,在夜空之中宛如一朵朵盛開的火焰之花.
寧則楓的戰艦連續被命中,甲板之上木屑紛飛,一塊塊木頭被炸得凌空飛舞,不時有水兵慘叫着凌空飛起,掉落進海水之中.熊熊的大火在戰艦之上燃燒起來.
宛如一隻正在燃燒的巨大無比地火把,寧則楓的戰艦仍然在向着太平號疾馳.
看着瘋魔一般的寧則楓,寧則遠指揮的太平號陡然加大碼力,就這樣向後退去,一個進,一個退,退的,比起進的速度,絲毫不慢.
當七十餘門火炮第二次鳴響的時候,一切便都結束了.
那支碩大的火炬先是陡然之間抖動了起來,然後再也沒有了向前的動力,當第二輪火炮響起的時候,他的桅杆,風帆,以及他的甲板之上的建築幾乎全都被摧毀了.
太平號緩緩靠近,寧則遠站在高高的指揮塔臺之上,神色有些複雜地看着正在緩緩沉沒的對方戰艦.
火焰之中,一個人吃力地站了起來,雖然隔着有一段距離,但寧則遠仍然一眼便認出了那便是寧則楓.
“我沒有輸給你,我只是輸給了命,命啊!”燃燒中的寧則楓雙臂箕張,仰天長嗥.
卡嚓一聲,他腳下的戰艦斷成了兩截,下沉的速度驟然加快,極短的時間之內,在寧則遠的眼中,便只剩下了一小團火花,跳躍了幾下,終於是永遠地熄滅了.
“父親應當會傷心的.”寧則遠低低地說了一句.他不得不承認,寧則楓最後那一句話並沒有說錯,這是命,如果不是有幸遇到了大明皇帝秦風,從而踏上了逆天改命的旅途,他不會是他哥哥的對手.
不過,命好,命硬,是一個人活着的機遇,可遇而不可求.所以他也不覺得寧則楓有什麼可抱怨的.
“寧侍郎,你看!”身邊的將領突然叫了起來.
寧則遠轉頭,便看見整個陽泉港都在熊熊燃燒着,火焰是如此的明亮,幾乎照亮了半邊天空,齊人將他們的戰艦主動焚燬了.
“糟糕!”寧則遠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陽泉城頭,楊致看着燃燒的海港,燃燒的戰艦,還有遠處海面之上的明軍戰艦,搖頭嘆息道:”人才啊,真是人才.慕容郡守,接下來咱們的麻煩大羅.”
剛剛打退了生女直人又一次進攻的慕容遠,看着向黑暗之中退去的生女直人,深有同感地點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