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熊熊燃燒,映紅了半邊天,其它地方早已經被夜色籠罩,唯獨在這一片高梁河的兩岸,戰場卻一直在如火如荼的進行着.
郭儀的眉頭緊緊地皺着,他萬萬沒有想到,眼前的這數千明軍竟然如此難纏,打到現在,明軍的大營已經完全被自己摧毀,所有的糧草輜重已經全部被燒燬,原本以爲在這樣的情況之下,這些堅守的明軍一定會被摧毀心志,從而兵敗如山倒.
兩軍交戰,殺傷最大的時候,從來都不是兩軍對壘的時候,而是在一方兵敗潰散之後被另一方的追殺所致.
郭儀原本希望這些明軍潰逃,然後能讓自己在追擊之中輕鬆地擊殺這些人,但整整一天功夫,三千明軍,其實恐怕還沒有三千,因爲交戰之初,郭儀就看到了其中有不少的傷兵,自己居然還沒有完全將他們拿下.
現在他們大概還有一千餘人仍然在苦苦支撐.
郭儀心中又是驚訝,又民憤慨,這些人,都是大楚朝廷過去的西軍啊.西軍能打,這是朝野上下的共識,要不然也不會在當初將他們千里迢迢從西地調到東邊參加抗齊之戰.但誰也沒有想到,這是一柄雙刃劍,現在,他亮出了自己的另一面.
“陳兵,準備撤退吧!”郭儀幽幽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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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血跡斑斑的副將陳兵吃了一驚,”將軍,現在怎麼能走,還沒有將他們全部擊殺呢,留下他們,對我們的整個計劃不利啊!我們的傷亡並不太大,只是對方的龜殼太硬,需要的時間還要更長一點而已.他們的大營已經被我們燒燬,他們的補給肯定要出現問題的,您難道沒有發現,他們的弩機,現在每一次發射的數量,只有最開始的一半了嗎?”
陳兵所說的計劃,便是孫承龍制定的全殲宿遷,江上燕之部的計劃.如果不能全殲這剩下的千餘名明軍,一旦他們撤退,這些殘存下來的明軍,肯定便會重新搭起棧橋,修到對岸,從而將兩岸再一次連接起來.要知道,他們從柺子河上放下來的巨木,沖毀的只是水面之上的浮橋,而根植於水下的那些樁基,破壞其實是很有限的,而只要根基還在,在水面之上搭橋,並花不了多長時間.
郭儀嘆了一口氣:”這個時候,我更在乎江上燕的那些騎兵了.此刻宿遷已經被我們纏上了,他想要撤退也沒有那麼容易,即便他重新搭起了橋,也無法全師撤退的,倒是江上燕,我們的步卒擋不了他多長時間,天已經黑了,我們必須馬上過河去,將江上燕攔截住,然後與步卒匯合,將他們全殲在高梁河邊,時間一長,要是讓他們也走脫了,我們這一次精心設計的作戰計劃,不免就要失敗大半了.”
陳兵瞅着遠處已經危若累卵的明軍軍陣,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真是便宜這些叛國賊了.”他還是分得清輕重的,正如郭儀所言,即便這些殘存步兵重新建起橋來,宿遷也不可能輕易撤過河來,但對於是騎兵的江上燕來說,如果擺脫了步兵的糾纏,那就真不好抓住了.
“走吧!”郭儀不再多言,撥馬轉身,向着夜色之中疾馳而去.
金鑼之聲響起,圍着明軍狂攻的楚軍騎兵們倏然退去,一條條的火龍在夜色之中迅速向着高梁河的上游遠去.
險死還生的明軍士兵不明所以,目瞪口呆地看着離去的楚軍,他們不敢有絲毫的放鬆,因爲騎兵來去如風,或者下一刻,便會突然殺一個回馬槍.
夜色之中,那些火把漸漸地遠去,慢慢地變成眼中的微光,最終消失在所有人的視野之中,直到此時,殘存下來的明軍這才相信,他們的確是死裡逃生了.
渾身痠軟的他們,一屁股坐在地上,幾乎再也爬不起來,更有的人一坐下來,幾乎是立刻身子往旁邊一歪,就此睡了過去.
“將軍,將軍,敵人退走了.”一名士兵欣喜若狂地在一名渾身是血的將領身邊呼喝着,不時地伸手搖着那似乎昏迷不醒的將軍.
“住手,你想他死得再快一點嗎?”匆匆趕過來的,同樣身上血跡斑斑的隨軍大夫大聲地制止着,最後時刻,他也參與了戰鬥.
“敵人走了?”昏迷之中的將領似乎想要睜開眼睛,但努力片刻,終是沒有成功.”我們還有多少人?”
“將軍,沒數,千把人還是有的.”士兵歡喜地答道.
“那還楞着幹什麼,修橋,快修橋,找到所有能修橋的東西,修復河上棧橋,告訴兄弟們,再挺一挺,把橋先修好,先修一座.”將領艱難地下達了一條命令,腦殼一歪,又昏了過去.
夜色之中,數十匹戰馬飛馳着,不大會兒便有一匹戰馬因爲一蹄踩空便悲嘶一聲跌倒在地上,馬上的騎士身後矯健之極,馬跌倒的一瞬間,已是飛身而起,而一邊的同伴也及時伸出手去,兩手一搭,騎士便又飛身上了馬背,兩人共乘一騎,在夜色之中飛馳.
這一百餘人,便是從相州郡一路疾趕過來的霍光一行人等,現在他們身處戰區,四處危機四伏,根本就不知道哪裡有敵人,自然也就不趕明火執仗地趕路,只能摸黑前進,這就苦了他們胯下的戰馬了,不時有馬因爲折斷了蹄子而倒下.
前方隱隱出現了火光,再往前奔行數裡,一行人到了一處高地,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在他們這裡,可以清楚地看到不遠處的戰場,大明的日月旗縱橫來去,正與圍困他們的楚軍在進行着殊死的搏鬥.
“最多還要一個時辰,我們便會擊潰楚軍,大獲且勝.”黑暗之中,一人帶着喜色道,”霍師,不如我們去助他一臂之力.”
霍光冷哼了一聲:”數萬人的戰場,我們幾個去,能起什麼作用?送死嗎?再說了,你不是說江上燕馬上就要獲勝了麼?”
“您是宗師吶!”那人的聲音小了幾分.
“我是宗師,又不是神仙!”霍光哼哼道:”你武功也不錯,要是有一百個壯漢拿着長槍亂戳你,你挺不挺得住?”
那人尷尬地笑了幾聲.
“你頂不住吧?我能頂住百來個人,或者再多一點我也能頂得住,但再多嘛,我也頂不住!”霍光淡淡地道:”再說了,江上燕的危機可不在這裡,而在對岸.要是郭儀趕了過來,江上燕就要完蛋了,我們走,去毀掉郭儀歸來的道路.”
丟下這句話,霍光一撥馬頭,轉身便向着上游方向奔去.身後的騎士轟然應聲,紛紛拉轉馬頭,跟着霍光再一次衝進了黑暗.
遠處,一道由船搭成的浮橋之上,燈火通明,每一艘小船之上都插着兩支火把,百餘名士兵守在浮橋的邊上,聽到馬蹄之聲傳來,這些人臉上露出警惕的光芒,紛紛翻身上馬.
“什麼人?”爲首的一名校尉大聲呼喝道.
黑暗之中傳來一聲輕笑:”要你命的人!”一柄大刀從黑暗之中悄無聲息的飛了出來,卟哧一聲,穿透了這名校尉的胸腹,餘勢不絕,又將一人一斬爲二.霍光整個人如同大鳥一般從黑暗之中撲了出來,半空中追上了他的那柄大刀,如同虎入羊羣,大刀上下翻飛,每一刀,必然帶走一條性命.
馬蹄聲如雷,數十騎從黑暗之中衝了出來,殺向那些守衛在浮橋邊上的楚軍騎兵.
霍光帶來的人不多,也就百餘人而已,這個時候,不少人連馬都沒有了,但這些人,卻都是鷹隼之中的好手,軍陣之戰,他們並不太擅長,但打亂仗,卻是他們的拿手好戲.
楚軍數百名騎兵駐守在這裡,卻被霍光一人攪亂了陣勢,他們趁機殺入,便如同一羣猛虎殺入了羊羣一般.
鷹隼全身上下的裝備可都是大明武器發展史上的精華,最好的,最新的裝備,總是會第一個出現在他們的身上.百餘人對上數倍於他們的楚軍,佔了上風的卻是他們,更何況,他們還有一個宗師壓陣?
當霍光雙足踏上第一艘渡船的時候,他的身後,早已經沒有了一個能站着的楚軍,前前後後,也不過盞茶功夫而已.
此時,對岸蹄聲如雷,一條條火龍正奔騰而來.
“還好還得及時!”霍光大笑道:”小子們,身上可帶有引火之物?”
“大師您這話說的,像我們這樣的人,殺人放火的利器,怎麼會不隨身備下呢?”血跡斑斑的漢子們放聲大笑.
“那好,我們來讓郭儀好好地看一出火船之舞!”霍光笑着揮手道.
漢子們紛紛縱身上船,從懷裡掏出一些物事,抖落在渡船之上,然後依次退了回來.霍光站在高梁河正中面的一條渡船之上,看着愈來愈近的火龍騎兵,一拳擊出,砰的一聲,浮橋自中間斷裂,一支支火把從他的手裡投擲了出去,隨着他倒退的身影,一蓬蓬的火光從那些被擊散順流而下的渡船之上燃了起來,火光愈來愈盛,不過片刻功夫,高梁河上,滿是這些燃燒的渡船,一邊散放着絢麗的火花,一邊飛快地順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