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盒子,包裹着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我不敢再去看那是什麼,一種比憂鬱更深的一團憂鬱氤氳在胸中,擴散開來,頓時呼吸也變得艱難起來,今天,從來沒有哪個日子能讓我如此強烈感到自己是個卑鄙無能的人。
以前小真對我說過的話,浮現在耳邊,每個人來到這個世上都是贖罪的,如果能認識到自己有罪,那麼他就變成了一個溫柔的人,一個溫柔的人,他的心是無比敏感的,因爲他最怕傷害別人,有時候別人不能察覺的,卻是對他最痛苦的折磨。而上天爲什麼要把人的心造的這這樣脆弱!
我手中握着的是什麼?是生命,生命的一部分,如果我想的話,可以讓某一個生命從此在世上消失。我對自己的兇殘的惡意,如今深深地意識到了,而這一刻我就開始變得討厭起自己來,我覺得自己個卑鄙,狡猾,虛僞,一無所長的人,甚至沒有活着的價值,我開始討厭自己了,憎恨自己。
從前我一直是這樣,毫不關心外面的世界怎麼了,只是像一隻困在籠子裡的鳥,久而久之除了籠子,再沒有我的天空可以飛翔,我的心也慢慢變了質,不再想去翱翔,忘了自己還擁有一雙翅膀,它也退化了,除了無力地撲閃翅膀,它好像就是一種裝飾品一樣,掛在我的身上。
人羣來來往往,我見到人羣,迴避人羣,迴避所有人,那些讓我見到了,聽到了就會不自在的人,他們要想改變我,把我變得像他們一樣碌碌無爲,他們光明正大地,而且無意識地用自以爲善意的惡意來施加到我身上,我回避人類,迴避人羣,直到我不再觀察人羣,我見到的是一個個真實的人。有孩子的女人,爲了賺錢去做十分單調而且辛苦的男人,去垃圾箱裡尋找食物的老人,睡在街上,抽着撿來的煙的流浪漢,那些無憂無慮的學生,看起來好像失戀了的女人……
那一刻我再也不對愛有什麼幻想了,在我的世界裡愛變得一文不值,對我再也沒有什麼吸引力,面對現實,它那樣脆弱,毫無幫助。因爲我的罪惡不是世俗的愛情能解救的。我曾以爲,愛一個人,或者被一個人愛能讓我在世上更輕鬆地生存,但那想法都太天真了。如今,我還是一無是處,做一些卑鄙,殘忍的事,用不爲人知的方式。這一刻,就在這一刻,愛情的燈塔在我的世界裡熄滅了,除了在黑暗中前行,變成一艘在昏暗的,波濤洶涌的暴雨夜的大海中沉默漂流的船之外,什麼都不是我的歸路。
“答應你的我做到了,你也應該實現你的承諾”。
“當然,這是一筆很好的交易”。
頭也不回,我一直走,走到繁華的商業街,閉着眼聆聽車的呼嘯,人的呼嘯,如果我繼續閉着眼,會以爲我走到了一個怪物的世界,到處都是哀嚎,都在爭鬥,那些聲音聽起來是那樣刺耳,令人恐怖。像是身處地獄中,我無法動彈。
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倚在一刻路邊的書上,遮擋住我的身影,站在別人看不見我的黑暗中,聆聽這怪異的聲響,這些墮落了的語言,這些對我來說無比恐怖的、失落的意義的語言,是世界的呼號。我周圍的世界不再真實,也並非夢幻,處於一種似是而非的境地中。歡笑聲聚集在一起變得像是哀號,車輛無情地碾過大地和鳴笛聲譜出最爲怪異的狂吼,像一支墮落天使的軍隊。我閉着眼,聆聽着這些怪異無比的聲音,而人在哪裡?人失落在他人之中,每一個人都變得不再是一個人,好像人不去融入人羣中就不是一個人,沒有共性的人就變得不是人,而是怪物,我仔細地聽,想在這霓虹閃爍的繁華的街市上,商店林立,熱鬧無比的街道上聆聽一個具體的人的聲音,他會說什麼?
我聽不到這些聲音,語言一出口就被別的語言吹散,一句在截斷另一句,一句與另一句在中間就開始混淆起來,他們到底是否在說着正常的話語,以前那些簡單易懂的話語去了哪裡?就是人在獨處時特別容易明白的,在一堆人之中就很容易忘記的,還有那些在人堆裡特別容易忘記,在一個人獨處時就越發忘不掉的言語,去了哪裡呢?朋友說着簡單的話,而我時常去試探他的內心。
人無法不去言說,人無法沉默,如果你想沉默,世界就會逼着你開口,而話語一旦出口就會變質,因爲對別人說的話無法不經過別人的理解而變得不再真實,你想說的話通過一種迂迴的渠道進入別人意識裡,人們通過自己的方式去理解你,很悲哀,人除了去不斷訴說之外竟然毫無辦法讓一個人去理解你,這就是一個不斷被誤解的過程,你越想解釋清楚的事情,就變得越發不能被別人輕易理解,所以放棄了,說着那些虛僞的話,連自己也不懂的話,而別人卻聽懂了,通常,欺騙比真誠更容易被人接受,如果我想說最真誠的話,只有自己去折磨自己,話語帶着傷痛,真心只能傷害他人,因爲我們都知道,真相通常帶來的都是殘酷,而現在, 這個世界上,人們都脆弱的連些微的真相都不敢再接受了,人心變得堅硬,只是爲了阻止真相,真實到底是什麼,在你心靈受到最強烈的震撼時大概就會明白。
漸漸地不去接受真的,只想聽到中意的,欺騙是最爲流行的行爲,真誠在世上是行不通的,這不是哲學,雖然看起來像是形而上學。如果語言是唯一能讓人類互相理解的手段,那麼最初的意義已經失落了,話語失落了,對話不是愉快的,沒有人去享受這種最真實的方式來互相瞭解了,而這些其他東西,表現,外在,差異性,不平等被擴大,所以再也沒有什麼語言是至關重要的了。
有才能的人是幸福的,可以追逐自己的幸福,孤獨不再是可怕的,因爲有才能指引他,而平凡的人怎麼辦,怎麼在這個沒有上帝眷顧的世界上生存下去?除了愛情沒有什麼可以拯救一個平凡人的了,他們無一不向往美好的愛情,這是心靈唯一的寄託,或許他們缺少的,只是一個完整的家,我看着那些年輕的三口之家在嬉戲,年輕的父親,美里的母親,可愛的女童,他們眼裡除了歡欣,什麼也沒有,只有單純的歡欣,什麼也沒有,此刻不會有什麼突如其來的傷痛,因爲他們的幸福在那一刻就定格了,一刻就像永生一樣長久,瞬間的快樂比什麼都有價值,他們左右而行,中間是美好的花,牽着的手,通過中間的女兒聯繫了起來,一個完整的家是這麼幸福,我那一刻忽然明白了,這就是誰也奪不去的,普通人的幸福。越走越遠,將來也會越走越遠,直到喪失掉愛情,將愛情變成平淡的親情,這些往事,包容,歡笑,美好的微笑,微笑起來眼睛的形狀,如此深刻地印在我的記憶裡,久久地看着他們,跟着他們一起走,一個局外人,看着別人的幸福,灼傷着自己的心,臉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冰涼起來,伸手去觸摸的時候,是幾滴透明的水。
世界到底公平嗎,他們懷疑這個問題,彷彿變得比什麼都重要,都基本,就像人接着懷疑活着的意義。當這個問題縈繞心頭的時候,如果是在青年,或許是拯救的開始,如果在中年,忘了它會比較好,如果忘不了,這就是悲劇的序幕。
而在我看來,世界從來不會以全部的面目出現,專爲打壓一個人。只不過幸福這樣的東西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這是的堅信不疑的一點,因爲人人都並非是一個正常的人,那些幸福是出於正常人的秩序中的產物,大多數人中間衍生出了相同的願望——變得幸福,那些不幸的人卻也憧憬着這樣的東西,變得幸福。可是並非人人都是註定是一個正常的人,所以不是人人都有資格去追逐着些普通人的追逐。不知道有多少不幸,讓那些不幸之人的心靈變得深刻,或許在旁人看起來是深刻的,原因只有一個,放棄了普通人的幸福的那些人已經無法再爲追逐幸福的普通人所理解了,如果不去追逐幸福,一個人還能做什麼呢?不憧憬變得快樂,一個人還能成爲什麼呢?那些不被人理解的世界,別人沒有興趣理解的世界,悲劇的世界,最後統統變得深刻,如果你想追逐幸福,那麼就讓深刻的悲劇遠離你,如果你不希望成爲悲劇,那就去變得普通好了,如果你再怎麼也無法變得平凡……。
我最憧憬的一個人說過,愛,就是要經歷某種捨棄之後可能得到的東西。那些人說的愛,迷惑了別人,那些大部分口中神秘又吸引人的愛,迷惑着他們,於是他們不再冷靜,人云亦云,隨波逐流,那些愛,到底是什麼意思呢,誰明白了嗎?愛不就是生活嗎?一個人變成兩個,變成三個,他們所做的至少在擺脫孤獨,一個人獨處並非孤獨,一個追求孤獨的人,熱愛孤獨的人的孤獨,那就是人們不能理解的,而且也沒有興趣去理解的,人們,如果你想去追求幸福,那麼請你問問自己是不是一個正常人,然後,問你自己願不願意做一個平凡的人,擁有平凡的愛情,與別人一樣幸福,如果你知道這些,你的人生就不會太過迷惘,巨大的痛苦將永遠也不會降臨在你身上。
那些痛苦,小小的痛苦,不也是痛苦嗎。你的心很痛苦,那就是真實的痛苦,誰會比誰更痛苦,誰會比誰承受得更多,計較這些是毫無意義的,快樂,痛苦,只要曾讓你滿足過,折磨過你,留下這些記憶就代表他們是真實的,真實的就是美好的,銘記它,然後去幸福。
我躺在牀上,莫扎特的安魂曲伴我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