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奇異的一片蔚藍天空染成一片灰暗色,鐵塊般的烏雲,連同天際的山峽連在一起,像鐵籠一樣將安陽城圍困住。
風捲殘沙,風雲壓城城欲催,安陽城遼闊寬垠的廣場之上,兩重垣牆分隔成爲內牆和外壁,形似“凹”字。
兩重高牆的南側轉角皆爲直角,北側轉角皆爲圓弧形,一排排羅列整齊身披正鎧軍服的士兵正握槍鎮定。
北側則是緊張氣氛濃郁,被擋在外圍的安陽城百姓相顧相望驚疑不定,無一不是惴惴不安地看着廣場中央壇上,連氣都不敢大聲地呼一口。
中央壇上,單凌芸一身碧綠的翠煙衫,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肩若削成腰若約素,肌若凝脂氣若幽蘭,一身青裳隨風漣漪拂動,面覆輕紗似出水芙蓉,雖然被束綁着雙手,懸吊在刑架上,但她依舊不驚不慌,傲骨繞於眉間叢生。
高臺之上,陽家的一衆,包括陽震霆,陽明華,陽家老大、老二,全部家族成員皆被強形押跪在地,他們雙手雙腳帶着沉重的鐐銬,官兵們舉着森寒鋒利地大刀,分別抵在他們的脖子之上。
“可要招了?”
一座露天的三層圓形圜丘上,高高在上地擺着一把漆金華貴的龍椅,垣牆周遭高聳的圍牆邊豎立的幡旗迎風獵獵作響。
靳長恭慵懶地坐在龍椅上,把玩着腰間掛着的玉佩,她一身冷墨色寬袖黑袍,袖口處鑲繡金線祥雲,腰間蛛絲腰帶,上掛一枚色澤通透的玉佩,氣質優雅,氣度逼人。
她光潔白皙的臉龐,透着丰神高貴的冷俊,烏黑而深邃的眼眸,泛着幽森而危險的色澤,望着一處空氣漫不經心地問道。
“我們普不服!你是什麼人,憑什麼讓我們服!你識相的就趕緊放了我們,否則我們陽家定要讓你吃不完兜着走!”
陽明鶯尖叫地掙扎着,一身清涼的薄紗經不住她折騰滑落下臂,她也不顧劃拉在脖子上的尖刀,使勁踢着腳上的鐐銬,朝着靳長恭方向怒罵道。
陽家其它人也忿恨地瞪着靳長恭,卻不似陽明鶯那般不顧儀態,像潑婦一般罵鬧。
“不服嗎~?”靳長恭冷嗤一聲,指甲溫柔地捋過一縷垂下落的髮絲,斜眸轉向身旁的花公公。
於她的左側是花公公,右側則是蓮謹之,莫巫白莫名地有些心虛,則站在龍椅背後。
於靳長恭前方欄階兩旁,則分別站着以郡守伍青爲首的二十幾名,官服畢挺的官員,他們看着陛下大刀闊斧地一鍋端地預備解決了陽家人員,全都嚇得噤聲直冒冷汗,生怕像陽家人一樣莫如其妙地就惹來殺生之禍。
“來人啊~將物證通通帶上來~”花公公遵命,朝下方行令,一批城衛便拉着幾輛馬車上來,車上的木架箱子內塞滿稻草,但末遮掩密實的地方卻隱隱約約裸露出些許瓷器。
“這是什麼?你們可知道?”靳長恭笑意吟吟地指着下方馬車。
此刻,莫凌芸臉色一變,怎麼可能?!這批貨早上的時候她深覺再擱在身邊,唯恐出事,便早一步讓人押運轉移了,可現在——現在怎麼會落在這靳阿大的手中!
而陽明華與陽震霆暗中窺了一眼莫凌芸,便暗中相遞一個眼色,默不作聲。
“我等不知,這位大人若是想故意栽贓我陽家,卻怕也是不容易的!”陽震霆挺直了身軀,面容雖已老狀,但那一雙精光爍爍的眼睛,卻比許多年輕的人尤爲犀利。
蠢貨啊!你們瞧着陛下都拿出“證物”了,是錯不是錯,是對還是不對,都趕緊地認錯方是保命之道啊!底下一些與陽傢俬下有過牽扯的官員,一個個都怒其不爭,急得那雙手直哆嗦
“別急。還有一些東西沒有送上來呢。”靳長恭擺了擺手。
又是一批人員上場,但是這次不是馬車,而是人手一件,或扛着,或端着,或搬着,拖兩人一起擡着。
他們送上來的全是一件件精美的瓷器品,有茶具,花瓶,畫板,瓷雕……
花公公下去替靳長恭取了一個小型青花瓷瓶遞過。
此刻太陽躲進了雲層裡,給成團的烏雲鑲上一道光亮耀眼的金邊,麟麟雲片,遠處一片陰霾,唯有射落的幾縷金線。
靳長恭將花瓶放於光線下,輕輕地敲了敲,側耳傾聽:“這瓷器釉面光潔潤滑,無擦傷、小孔、黑點和氣泡,且形狀完美,底部平整,敲聲清脆、悅耳,瓷胎細緻密實,且青花呈色有明顯動均勻鮮明,此等高級貨色恐怕連靳宮都難得一遇吧?”
陽家人看着一樽一樣一件的瓷器被搬在大庭廣衆之下,面色越來越難看,神色也越來越慌亂。
“你,你們這……”陽家老大瞪大眼睛,語不成調。
“不知道這陽泰斗可認得這些瓷器啊?它們可都是從你們陽家的藏寶室內搜出來的。”
陽震霆面如死灰,難以置信道:“這,這怎麼可能!我陽家設有重兵把守,且藏寶室內機關重重,你……你如何……”
他心神無措,氣息不穩地直搖頭。
“不巧,我身邊正好有一個機關高手在,他說破你們那小伎倆的機關,簡直就是手到擒來,至於你們家的那些個守衛,由二公子帶領着進入,怕也不敢阻攔吧?”靳長恭明顯嫌他們氣得不夠輕,再輕描淡寫地添加了濃厚的一筆。
陽震霆瞪直眼睛,僵硬着看向身後,一臉蒼白似白紙的陽明鄂。
“孽畜,你說,是不是你!?”
陽明鄂心驚俱裂,委頓於地張大嘴巴,卻啞口無言。
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
見他一句話都末辯解,陽震霆怒不可竭,擡起一掌便狠狠地摑過去,陽明鄂被打得撞到身後的石柱上,當場便見紅了暈倒了。
“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陽震霆氣得血壓上升,撫着胸膛呼吸不暢,整個人便開始搖搖欲墜,嚇得陽家人都大叫一聲,趕緊衝去扶起他。
“靳阿大!你欺人太甚了!”
“我主子何是欺人了~依我看,是你們做賊心虛了吧,如今正好整個安陽城的百姓都在這兒,就讓我告訴大家一件,關於陽家做的偷雞摸狗,賣國求榮的好事吧~”花公公陰眯起鳳眸,笑得不懷好意。
周圍百姓倒也不傻,看如今這勢頭,分明就是陽家被這位靳少年抓到了把柄,成了砧板上的魚肉。
而選擇明哲保身的官員位,則撇開眼睛,暗中替陽家的人捏了一把冷汗。
還嘴硬,還狡辯,還不肯認錯!這下該倒黴了,該倒大黴了呀!
靳長恭示意郡守處理此事,郡守伍青已經徹查了此事,也瞭解了真相,雖然他也不想幹這種得罪人的事情,可是懾於君威,再難也得硬着頭皮上!
“如今擺在諸位面前的這些瓷器,全部都是靳國與陽家合作製造的官窯,但陽家這麼多年來,卻一直以次衝好,將製作最爲精良的瓷器收藏於陽家,卻將好些次品送往靳宮獻上,此乃原罪之一。”
“其二,陽家一直貪昩朝廷官物,卻又起了反叛之心,竟狼子野心將此靳國官窯賣於單家商隊,有意走私於國外變賣,此罪乃重中之重!官家之物,宮中之物,豈能流落於別國流通!這豈不是叫陛下與周遭百姓所用之物一樣廉價了嗎?”
此話一出,衆百姓倒是驚譁一片,卻不想原來陽家竟膽大包天到如此程度,竟將宮中之物私下販賣!
“這事究竟是真是假啊?陽家不該這麼膽大吧?”
“我覺得像是真的,你想啊,最近咱們靳國生意難做,這陽家不得自謀生路……”
“陽泰斗爲人正直,這麼多年來咱們安陽城也多得他相助,我覺得此事粹屬污衊!”
底下人,衆說紛紛,口徑不一,有相信的有不相信的,有反叛的有支持的。
但此事究竟如何,陽家人心底有數,此事若再查下去,恐怕連他們的老底都會被人家揭穿出來。
“靳阿大,我陽家與你無怨無仇,你竟如此趕盡殺絕!別以爲你有官兵相助,便可以無法無天,如今這亂世,管你什麼身份,誰擁有的兵馬多,誰就能稱王稱雄!”陽明華終於按耐不住一股憤怒,特別是看到老太爺被氣得犯病了,熱血上衝於腦。
靳長恭聞言,這才停下閒得蛋痛的無聊表情,坐直了身子,興趣盎然問道:“哦?難道你還有本事鹹魚翻身不成?”
這句話令陽明華一窒,陽家其它人則恨不得噴一口老血在那廝臉上!
鹹魚!誰是鹹魚啊!他們還沒有死呢,好不好!
“翻不翻得了身!你且看看吧!”陽明華忍住想直接掐死靳阿大的衝中,使了一個眼神給陽明鶯,兩兄妹默契十足,轉身一踢,再錯步搶刀下手,三兩人便聯手製服了幾名持刀士兵。
靳長恭挑眉一笑,她其身後的蓮謹之、莫巫白,與前方的花公公都一動末動。
此時的陽明華兩兄妹心中着急,並末覺察到任何異樣,他從腰間取出一個長型信號彈,拔出直射至天際。
咻~地一聲,信號彈直接在天空中炸得響亮,由於天氣陰沉,那信號彈爆炸的色彩更是五彩奪目絢麗。
靳長恭擡頭瞧去,脣邊勾起陰測測的笑意,而蓮謹之與花公公卻鎮定從容,卻見有任何的驚慌。
唯有莫巫白,無力地爬在龍椅靠背上深深地嘆息一聲:完了,完了……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真不知道是賊陛下太老謀深算了,還是陽家的悲催結果早已經註定了……
隨着陽家的信號彈一發出,四城震響,老百姓們不知所措,官兵們張望四周警惕有人截犯人。
不過幾個呼吸瞬間,安陽城四處便衝出來成羣結隊穿着普通百姓的服飾的男子,看出來者不善,官兵們立馬嚴陣以待,紛紛拔刀與之相對抗。
而那些平日裡過着慣養尊處憂的官員,這下可嚇懵了,看着越來越多的人衝上廣場,士兵們已經攔不住的架勢,眼睛越瞠越大,紛紛忍不住朝後退。
這一個二個打得好主意,就是朝着靳長恭方向靠近,雖然他們聽傳聞永樂帝陛下手段殘忍恐怖,但到目前爲止他們觀察她,除了目中無人點兒,狂傲粗暴點兒,爲人陰晴不定點兒,倒也沒有太大的毛病——
想着畢竟他們已經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陛下總該護着他們這些“老弱”一些吧。
“大膽刁民,竟敢以下犯上!”
“來人啊!趕緊殺了那些刁民!”
退到他們自認爲安全的地方,便大擺官威架子,指着對戰的兩方竭聲喝叱。
廣場上兵器交軌,鏘鏘!作響,那些便裝的百姓實則是陽家的私兵,他們拿起刀劍,匕首,有得人拿柴刀,武器各異,頓時刀光劍影,血肉模糊。
哪裡見過如此血腥場面的老百姓都驚呆了,等稍微反應過來後,便爭先恐後地趕往安全的角落撤去。
“啊,快跑啊,殺人啦!~”
“快,快,他們要打過這邊來了!”
看着兩軍交鋒,他們雖然驚慌卻也明白,這些人全是衝着那靳阿大的少年而去,只要他們遠離交戰的戰場自然就無恙。
這些衝殺而來的人恐怕就在陽家初初被抓之時,便早就有人前去通風報信,命他們埋伏四周,只待陽家一聲發號施令,便英勇浴血殺敵前來護主!
看着已方的人越挫越勇,人數越聚越多,而那些強弩之箭的官兵已經所剩無知了,陽明鶯氣焰囂張,指着靳阿大得意地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靳阿大,你這個小賊,你以爲你能有多了不起啊!姑奶奶我一招手,便能讓你變成狗!一會兒等我們抓住你之後,一定要將你這孽障千刀萬刮,慢慢地折磨死你!”
隨着周圍越來越多的陽傢俬奴衝上來,有黑山的勞工加上陽家暗中培育的一批私兵,加起來場上約有上萬的陽家兵數。
自然,那區區幾百名的靳國士兵,根本就阻擋不住,剩下不足幾十人不住地朝後退撤。
聽着陽膽鶯那番辱罵,花公公與蓮謹之兩人都面色沉陰似水,但靳長恭卻末放在心上。
“跳樑小醜的最後一幕蹦達,只覺可笑。”
她的一句話,熄了花公公眼底的狠,澆了蓮謹之心中的怒,也令莫巫白第一次感嘆:原來這暴君也有如此豁達的胸懷!
事實上,靳長恭會有這麼豁達的胸懷嗎?
答案——她絕對就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
“陛下,您快走吧,這裡由老臣先去擋着!”郡守伍青臉色微白,緊張得汗一股腦兒往外冒,心也“噗通,噗通”地直跳。
他雖然也害怕,卻還是跑上臺階先顧着讓靳長恭先行離開。
而其它人則急得團團轉,想逃卻又無處可逃,這才叫一個無頭蒼蠅啊!
靳長恭聞言,意外地瞥了他一眼,掀脣道:“不是一直很怕寡人嗎?怎麼不想着趁機逃跑,還想替寡人擋着?”
伍青不敢看靳長恭那一雙犀利透亮的黑眸,他望着那一張即使不盛放在太陽底下,依舊金光燦燦的龍椅,面色嚴肅認真。
他道:“沒錯,伍青不否認的確很怕陛下的殘忍手段,可是如果陛下今天死在了這裡,那中央的文武百官,無論是爲私還是爲公,皆會清肅這一片替您徹查死因,到時候無論是安陽城的百姓,還是我等官員,皆逃不過爲您殉葬的命運!”
“想不到,在這種時候你竟然還能夠想到這些,倒是令寡人很意外。”靳長恭第一次認真地打量這名叫伍青的郡守。
中等身材,身體微微發福,眼角魚尾紋細長,一看便知道此人平時愛笑,嘴角發白,卻堅毅地抿緊,雖然膽心卻也是一個敢作敢當人的。
“衝上去!殺了這些賊人!”
終於突破了防圍線,那些陽家的勞工私兵叫喊着,不顧一身是血就要衝上來。
“衝啊!”
陽家的人如今威風了,抄起手不可一世地望着靳長恭他們,都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這靳阿大敢跟他們陽家的人作對,今天就讓她死無疑!
“將靳阿大活抓起來!其它人全都殺了!”陽明華下了一道冷酷的命令。
陽明鶯聞言,錯愕地回頭看向她大哥,不滿地叫道:“哥!那個叫謹之的人,我要他!”
然而陽明華卻末理她,此時他心中不知道爲何總有一種隱隱不安的感覺。
如今戰局已很明顯,就算這靳阿大武功再加強,也抵不過疲憊戰,終於會輸,但爲何他總是興不起興奮即將要贏的感覺呢?
與他感覺相同的還有單凌芸,陽家的人都沉浸在反擊的熱血中,哪裡管得了她,於是她依舊被吊着。
她看着上方末被戰局撼動一絲一毫的靳長恭,她依舊是那麼桀驁自負,俯視衆生,這樣的她,會輸嗎?
單凌芸這一刻產生了動搖。
就在陽傢俬兵衝進廣場中心地段的時候,靳長恭這時張開長臂仰首,極度不屑地俯睨冷笑一聲:“無知肖小,光憑這麼一支螻蟻之兵,想贏?”
陽家一衆一怔,尚末反應過來她這一句話是從何而來,便見她雙臂倏地拂下,優美的黑袍似黑暗之蝶起舞,帶來的危險的誘惑與緊張。
這時,耳邊響起一陣奇異的響聲,他們能聽到從圜邱之後,傳出來一陣陣沉重腳步踏地的聲音。
所有的陽傢俬兵頓住了腳步,他們怔怔地看着前言,只見一支比黑夜還要黑暗,比血色還在炙紅的軍隊,穿着一身黑鎧殺氣凜凜地踏了出來。
那是一整隻隊的騎兵,他們長刀高舉,屬於紅灩黑底繡紋“靳”字的旌旗迎風飄蕩,他們列成四行縱隊,行動一致,有如一人,準確得象那種無堅不摧的城牆,從圜丘之上緩緩踏出,嚴整,勇猛,沉着。
領頭者是一身黑漆如墨的輕鎧甲,披着烈焰般暗紅披風的野性俊朗男子,他一雙黑矅石般的瞳仁划向靳長恭,大刀一揮,厲聲道:“敢傷我等主子,你們這羣雜碎的死期算是到了!玄鳳聽令,衝上去殺了這羣小的們!”
“是!”
這一聲響徹雲霄的暴喝氣,震驚了整個廣場的所有人,他們皆被這支軍隊的雄昂昂,氣赳赳的氣勢嚇得腦袋發懵,心驚膽顫。
玄鳳軍一出,可謂是所向披靡,想當初他們連蒼國那支威名響徹整片大陸的赤煉軍都能一二再,再而三地打敗,更何況是陽家這麼一支散碎雜軍。
想要培育出一批素質過硬的正牌軍隊,當是錢是砸不出來的,想陽家不過就是一方富甲,玩練兵戰術那就是一個渣!
玄鳳軍舉刀策馬奔去,那些雜牌陽軍的眼睛裡就含有一種被追捕的恐怖寒意,他們的嘴脣和麪頰慘白而拉長了,皮膚都收縮了,差點就抑止不住了心底驚懼尖叫。
“這是怎麼回事!他們——他們是從哪裡來的……靳軍!”陽家老大臉色青白,抓住唯一還算鎮定的陽明華,着急冒汗地問道。
眼前這支根本就不是那些平時抓抓小賊,守守城門的普通士兵,而是那些真正奮殺戰場中廝殺的鐵血軍人!
陽明華此刻也是心亂如麻,他不耐煩地一把揮開他爹,似生根般怔忡地看着場面變化。
在看到已經潰不成軍的陽家軍,他短促而痙攣地呼了一口氣,氣壓丹田朝着場上用盡力氣大喊一聲。
“不準逃!給我上!就算拼盡最後一口氣,也要給我守住!”
場上就是一片混戰,不消說玄鳳軍的鐵騎光是從氣勢上,便已嚇唬得陽家雜兵忍不住紛紛棄械投降,他們忙着各逃性命,誰又肯回身廝殺。
玄鳳軍揮刀奔走間,鐵騎縱橫,馬蹄聲碎,或刀兵相見,吶喊喧囂,陽家這片直滑大敗,紛紛奪路而走,哪裡管得了陽明華的命令,但是玄鳳軍豈能讓到手的獵物逃脫,他們迅速變換着陣型,以一個偃月陣型,便截殺住了他們……
不多時,場上已遍佈屍骸,屬於陽家的一萬人就這樣漸漸縮小,所剩無知,直至最後都跪地求饒投降,陽家人的人已經失音了,麻木了,既說不出話,也沒有任何力量支撐。
他們眼前就是一場夢魘,並且只屬於他們陽家人的。
“你究竟是誰?”
空洞的聲音,陽明華頹廢茫然地看着高座之上的靳長恭,只覺剛纔的志籌意滿好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盆涼水,全身痛得已經麻木了。
陽家的人都是一副面如死灰,好像連叫的力氣都像被抽走了。
陽明鶯更是呆了,傻了,她的腦袋已經失去指揮自己行動的能力,木頭一般地站在那裡不動,楞着兩隻眼睛發癡地看着踏步前進的軍隊。
靳阿大太恐怖了!這個人,不!他這是個怪物!他怎麼能是人呢?沒有人能夠做到那些事情,什麼將鹹水變成淡水,什麼搬山通河,這些別人都做不到,憑什麼他就做到了!
還有這支旌旗翻卷,震撼山谷的恐怖軍隊,他們又是打哪裡來的?!
逃到廣場角落的鄉城百姓,這一輩子估計都沒有看見過如此殘忍暴力的場面,更少見如此如天神般威武規模的軍隊。
這些圍觀的百姓全都嚇得直抽抽,精神都處於半癡半呆的狀態。
而伍青等人的臉色卻是五味雜陳,有放鬆下來的虛脫,也有大喜過望的激動,更有驚呆了忘記收起下巴的。
搞定了?!這麼一場嚇得他們快尿褲子的動亂就這樣搞定了?!他們不是在做夢吧?
陛下,威武!
那邊輕鬆搞定完那些雜牌軍隊,玄鳳軍便列軍整齊,下馬面朝圜丘筆挺身姿,軍隊領頭的漢子則策馬走到衆人前頭,便跨馬而下,他遠遠地看着靳長恭咧嘴一笑,便拂袍單膝跪下。
“臣契,見過主子!”
此刻靳長恭已優雅縱容地斜躺在龍椅上,左蓮謹之,右花公公,莫巫白此時也走了出來,她看着陽家那落敗悽慘的模樣,有些不忍地撇開眼睛。
哎~自作孽,不可活啊,她搖了搖頭。
靳長恭看到底下的契變得中規中矩的模樣,彎脣揶揄泛笑,本想調侃他幾句,但還末開口,她便聽到一聲令她熟悉且腔調似深谷流水般清澈的聲音。
“靳帝陛下,想不到難得來一次安陽城,便能夠看到如此壯觀的景象,真是令在下驚歎不已啊。”
她脣邊的笑意倏地凝滯住了,緩緩擡眸望去。
那洋洋嫋嫋盈耳的聲音迴盪在廣場之中,衆人順勢望去。
只見正大門口迎來一抹頎長優雅的灰袍男子,他纖細白皙的手執着一青骨傘,似從西湖青山遊覽而來的居士,風迎於袖,嘴角微彎,美目似水,未語先含三分笑這種微笑,似乎能讓陽光猛地從雲層裡撥開陰暗,一下子就照射進來,清華蘊貴而又自若。
末見其容,但卻已感覺此人絕對非同尋常之人。
他真的來了!靳長恭抿緊薄脣,幽眸微閃。
聽到他的聲音,懸吊在半空雙臂麻木得似在斷掉的單凌芸一震,驀地擡頭,那雙急切的美眸含水顫了顫,在看着那一張她夢寐思之的容顏,她張了張嘴,方纔一直故作鎮定的全部都化成無力委屈。
她張嘴想大聲喊地他,但喉嚨一陣哽咽令她沙啞着卻只能無聲喚了句:公冶……
關於他是誰這一件事情,陽家的人此刻根本沒有別人那般閒心去猜測了,他們腦中已被狠狠砸下的四個字“靳帝陛下!”而砸懵了!
那名叫靳阿大的人就是是靳帝!
陽明華等人震驚地緩慢地擡眸,腳步發虛地踉蹌退了一步,呆呆地看着靳長恭。
此刻,他們的心情用波濤駭海也不足以形容了!
不!不可能!他怎麼能是靳帝呢!陽明鶯抱頭腦袋瘋狂地搖頭,難以置信。
“不可能!不可能的!不可能,不可能!1”
想到她曾給對她放下的狠話。
“賤奴?不出三日,我便讓你這個尊貴的陽家小姐,親自從城門跪到這名你叫賤奴的人面前,自摑求他原諒你,你信不信?”
原來是如此,原來如此……她如今纔算恍然大悟了。
他何其厲害,他早就開始在步步爲籌,爲的就是將他們陽家引入最深的深淵。
原本陽家頂多就是一個販賣私運官物,憑着他們陽家與朝庭纏絲般錯綜複雜的關係頂多最後就落下一個抄家的結果。
可如今,大庭廣衆之下,她們陽家竟舉兵討伐一國之君,那便是公然造反!弒君!
“哈哈哈~~~”陽明鶯頭似被人打了一悶棍,面似白紙放聲悽然地笑出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們陽家已經在劫難逃了。
靳帝!
而安陽城的百姓也覺耳朵哄了一聲,便直愣愣地看着靳長恭,滿目的荒謬與震驚。
開玩笑吧!這少年,這親善,本事,正直的少年竟然是那個殘暴不仁、殺人不眨眼,爲點小事就滅人家一國的靳帝!?
他們臉面扭曲,嘴角抽搐:這簡直就是他們這一輩子聽過最不好笑的笑話!
“公冶少主?好久不見了,今天怎麼這麼空跑來寡人的國家逛一逛呢?”
靳長恭定了定神,指尖摩挲着腰間玉佩,卻神色冷漠,看着他就似一名陌生人般淡然。
公冶心中一刺,原本那被藏在心中重逢的喜悅之情只覺墜入了冰窖,生生泛冷。
但他面上那一具溫雅微笑似乎戴久了,不由人察覺到他半分情緒,偏了偏傘,月眸含華,道:“在下的末婚妻都在您手中,我如何能不來呢?”
這句話暖熨了一人,卻也寒了一人。
他竟然親口承認了!
“按寡人來看你這是來跟寡人爭食的吧!”靳長恭霸坐在龍椅上,一條腿跨在椅上,神色邪佞桀驁,眯睫生冷。
公冶神色微滯,他看着靳長恭,兩人此刻就像敵對雙方在戰爭中相逢,心涼,面冷,彼此都看不清彼此的情緒。
而底下的百姓也都絕望了。
承認了,靳阿大他親口承認了!
那名在他們心目中天神般俊偉,助人爲樂的美好少年形象瞬間崩塌,他,他真的就是那皇城的名暴君——永樂帝啊!
契起身莫名其妙地看着陛下與公冶少主兩人之間的氣氛。
他們之間好像哪裡不對勁啊?他左看看,右看看,還是沒看懂這是鬧哪一齣。
而莫巫白看到自已崇拜的人,自然想去攀攀關係,可是被陛下身上傳出的低氣壓壓得連聲音都不敢發出來了。
而蓮謹之並不清楚他們的關係,自然是選擇安靜在一旁觀望。
而花公公居心不良,看着兩人能夠鬧翻,絕對是他樂於見成的,便不插言,也不干涉。
“靳帝陛下此言嚴重了。”
公冶終是先軟下來,他這是踏進廣場第一次正眼望向那眼巴巴瞅着他的單凌芸。
此刻,她臉色蒼白,眼眶微紅,酸酸地看着他末語先泣,他嘆息一聲道:“她這是犯了何罪,你要將她吊起?”
語氣已是以往的熟捻與輕柔。
但偏偏這種時候的軟化更激起靳長恭心底的不爽,她倏地長身而立,一拂黑袍寬袖,勾脣陰森森一笑。
那種表情是公冶曾經見過,而他也曾經以爲永遠不對他而展現的算計。
他怔怔地看着靳長恭,心底卻似炙陽烤燒,已荒蕪乾涸。
這一次見面,他原本的一腔期待竟換成算計了嗎?
而靳長恭則看到公冶對單凌芸的無條件維護,心底也似綿綿細針地輕扎,雖然不能,卻令她煩燥不安。
可氣!
“何罪!她販賣我靳國的官窯,這算不算是大罪!啊?”
靳長恭眯眼冷哼一聲。
天氣炎熱,單凌芸長久地被痛吊着,珠滴的汗水滑進她的眼瞼,澀澀地痛,她卻依舊緊緊地看着公冶,虛弱喚道:“公冶少主——少主——”
公冶聞言微微蹙眉,末語,而他身旁帶着的一名小童則忍不住怒聲道:“你們靳國又不是什麼大國,雖然販賣官窯是一則大罪,但你也得看看這是誰,她可是我們八歧塢末來的夫人,你若……”
“青斛,住嘴!”
公冶神色一變,卻已阻止不及,只見他眼前倏地閃過一道紅影,來不及捕捉,它又瞬間離去。
啪啪!
“啊!”這時,那名叫青斛的小童只覺兩頰生痛,便撫着臉慘叫起來。
已娉婷靠在靳長恭身邊的花公公,紅脣冷勾,鳳眸無一絲玩笑,道:“這一次就當看在公冶少主的面子上,咱家便略施小戒,若下次你再口出狂言,便要小心你那顆不穩的小腦袋了哦~”
公冶瞥了一眼青斛,看痛得眼淚汪汪委屈的模樣,卻也並末說什麼。
因爲公冶沉默,小童懂了,而私底下那些暗衛也末出動,皆守於暗處觀望。
“靳帝陛下,需要什麼條件你才願意放了她呢?”
公冶一雙彷彿能看透世間萬物變化的眼睛,透着些許無奈與沉凝。
靳長恭神色淡淡,她一直在等他這句話,也一直不願意等到這一句話!
她深吸一口氣,如搖地貔貅臨座上,睨眸帶着試探的意味:“什麼條件都願意?”
他看着她,似被她脣紅緋然的那抹試探刺痛了眼睛,平靜地撇開了眼睛。
不能再沉浸了!他警告着自已!
“是。”
很清淡似水的聲音。
“那好,那你便幫寡人買下這一片鹽潭湖再送給寡人吧。最近寡人缺銀子缺得緊,如今有這富甲天下的公冶少主相助,簡直就是一件幸事!”
靳長恭似高興地拍了拍扶椅,實則心底一絲高興的情緒都沒有。
“依你。”
若你想,我自然是願意替你買下任何你想要的。
公冶回答地一絲勉強都沒有,他輕笑時若鴻羽飄落,那般迷人而動人。
而靳長恭靜靜地看着他。
眉,水墨畫一般分明的眼。從眼角到眼尾,線條無比清新流暢,好像工筆白描的墨線,柔韌婉轉,黑白分明的眼仁,一清二楚毫無雜色,不美,卻很舒服。
咋看一眼很平凡,但卻又覺得久看不厭,越看越覺得深陷的容顏。
“你究竟是爲了什麼而來?”靳長恭倏地站了起來,眯眸地瞪着他,聲音帶着一種惡狠狠。
公冶眸光微閃,有些不敢直視她那耀眼黑眸,那裡的逼視能讓他無所遁形地展現在她面前。
其實在接到單凌芸信的時候,他讀閱一遍後,便知道單凌芸所說的這名靳阿大是誰了。
他對她的熟悉,已經到了連他自已的心驚的地步了,有時候他禁不住懷疑,他跟她在一起的時候,莫不是全副身心都掛在她的身上了?
爲誰而來,這個答案已經不庸置疑了。
可是……這種話,他如何說得出口?
“……你爲何要殺這些人?”
他答不出,便轉移了話題。
雖然覺得她不至於濫殺無辜,可一進城便嗅到了濃重的血腥,順着氣味來到廣場,當他看到一地的血與屍體,那一刻令他害怕,他是否這一次遇到“靳長恭”又變了。
“公冶!”靳長恭喊了他一聲,便飛身一躍便轉瞬來到了他的面前,她緊緊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道:“你是爲了什麼而來的?”
“長恭……”忍不住,公冶看着這張近在咫尺的臉,竟會覺得想念,他喚出她的名字。
靳長恭伸出手,笑了。
“公冶少主……救我……”這時,單凌芸急切地又喊了一聲。
而靳長恭臉上的笑卻悄然不見了,她放下了手。
而公冶微愣地擡眸,看着靳長恭冷着臉,一步末停便從他的身邊擦身而過。
公冶伸出的手便這樣僵在半空。
他看着地面,久久末放下來。
而青斛揉了揉腫漲的臉夾,有些擔憂地看着自家一動末動的少主。
靳長恭隔着一段距離看着單凌芸,她額上細汗淋漓,面紗粘在臉上,長睫微顫,我見尤憐的模樣。
靳長恭眸泛輕譏,一腳踢起一把腳邊的刀,破空便準確地劃斷束手的繩索。
呯!單凌芸便這樣軟軟地摔倒在地面,她半晌沒有動彈,伏在地上低低輕喘。
“人——寡人已經還給你了!地契,記得儘快地交給寡人!”
她冷漠地轉身便走了。
公冶手輕輕地放下手,衣袖覆蓋的掌俏然地握緊,闔眸,遮掩住那複雜溢滿雙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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