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一陣冷風吹過,沒有關好的房門就被吹開那樣,沈銀冰剛轉身,她背後客廳的房門就開了,發出了一聲極爲輕微的吱呀聲。
沈銀冰猛回頭,看着打開一條縫隙的房門,全身的血液瞬間冰涼。
真的有鬼?
房門打開一道寬約七八釐米的縫隙後,就不再動了,要不是沈銀冰剛纔確定房門是緊閉着的,還以爲它早就是這樣的。
死死盯着那道縫隙,沈銀冰忘記了呼吸,只能聽到心臟在砰砰的劇烈跳動。
這時候,她早就沒了要和父母的鬼魂‘訴苦的雅興’,只想轉身就跑,離開這個讓她毛骨悚然的鬼地方,哪怕搞出這一切的,真有可能是她的父母。
可無論她怎麼努力,雙腳就像被釘子釘在地上那樣,都無法動彈一下。
她很想大聲喊叫,希望能驚動別墅區的保安,只要站在大門外面拿手電筒來照一下,她就能從當前這種窒息的恐懼中解脫出來,用最快的速度逃出別墅,明天重金僱傭一支專業拆遷隊,把別墅夷爲平地!
可她明明張大了嘴巴,卻發不出丁點的聲音。
蒼穹間瀰漫着的迷霧好像散了,星光灑在了大地上,映照在了白色的塑鋼門窗上,影影綽綽的卻顯得那樣不真實。
絕對的不真實,或者說乾脆說是做夢。
要不然的話,那兩扇門爲什麼緩緩打開了?
而且,還有一個沈銀冰熟悉的聲音,從黑暗的客廳內傳出來?
“小冰,小冰,小冰……”
恐懼,夏日天黑後的暑氣那樣,慢慢稀釋在沈銀冰的每一條神經中,把她麻醉,使她忘記了害怕,血液重新流動了起來,閉上了張大的嘴巴,邁開了僵硬的雙腳,一步一步的走上了臺階。
房門依舊慢慢的向兩邊開啓,就像有人在門後打開那樣,但明明裡面黑洞洞的,什麼都沒有。
“小冰。”
這個聲音越來越清晰,就從沈銀冰所熟悉的客廳南牆下的沙發處傳來。
這是蘇北山的聲音,蒼老,但卻帶着濃濃的慈愛。
“小冰。”
有一個聲音響起——卻是一個女聲。
沈若萱。
在沈銀冰六歲那年,沈若萱去世。
六歲的孩子,已經足夠記住母親的音容笑貌了,所以沈銀冰在聽到這個女聲後,就確定這是母親沈若萱的聲音了。
有多少年了,沈銀冰在母親去世的那個日子裡,都會想起她的聲音,卻總是淚流滿面。
淚水從沈銀冰眼角滑落,淌過臉頰砸在風衣上,使她再也看不到眼前的一切,包括黑暗,但卻能聽到母親那溫柔的聲音:“小冰,我的孩子。”
輕吸了一下鼻子,沈銀冰反手擦了下淚水時,再擡起頭來時,眼角卻看到了一個紅點。
她下意識的側過臉,然後就看到東方的天空中,月亮不知道何時已經升了起來。
紅月。
一輪紅色的月亮,就像一盞燈籠,更像一隻圓圓的眼睛,就那樣詭異的掛在東邊的天上。
沈銀冰擡頭望着這輪很少見的紅月,忽然想到母親去世的那晚,天上也是掛着這樣一輪紅月,那月光,就像稀釋了的鮮血,散發着濃濃的腥氣。
“小冰,我的孩子。”
母親的聲音,再次從客廳內傳了出來。
沈銀冰慢慢側過臉,慢慢的擡起右腳,邁步走進了客廳內。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很清醒,從沒有過的清醒,但卻不害怕,好像已經無數次經歷過這樣的場面那樣,儘管她走進客廳後,那兩扇門就緩緩的關閉,把星光,紅月,都隔斷在了外面。
沈銀冰努力睜大眼睛,向南牆下面的沙發看去。
房門被關上後,屋子裡黑漆漆的一片,根本看不到任何東西,但沈銀冰卻能感覺到那個位置,有人,或者說有鬼魂存在。
房門關上後,輕聲呼喚她的聲音沒有再響起,彷彿剛纔父母喊她名子的聲音,只是幻覺而已。
沈銀冰不相信那是幻覺,她確定自己聽到了父母的聲音。
只是,他們爲什麼不再說話了呢?
沈銀冰很慢很慢的長吸了一口氣,拿出了手機。
現在手機都是智能大屏手機,屏幕發出的光,在黑暗中完全可以當做手機用。
黑暗中,沈銀冰舉起了手機,右手食指按下了啓動鍵。
手機屏幕不出意外的亮了。
然後沈銀冰就看到了三個人。
兩個坐在沙發上,一個站在沙發邊。
站着的那個穿着一身黑色的唐裝,是童海,頭髮花白,一臉慈祥的笑容。
坐在左邊沙發上的蘇北山,一身很板正的中山裝,黑色大皮鞋,也淡淡的笑着,就像很久以前每次沈銀冰回家都看到的那樣。
右邊坐着的是個女人,年齡看上去大約在四十出頭,一頭青絲盤在腦後,穿着一身紅色的短袖旗袍,和紅色的高跟鞋。
女人的模樣很美,甚至比沈銀冰還要漂亮,尤其是笑起來時露出的那口銀牙,整齊,在手機屏幕照耀下,閃着森白色的光澤。
沈銀冰看到女人後,目光就沒有再活動一下。
她不敢活動。
她怕稍微一眨眼,這個女人就再也不見了。
這是她的母親,沈若萱。
無數次,沈銀冰做夢都夢到母親。
夢到母親的大多數次數,卻是她去世出殯時那晚上的樣子。
過去那麼多年了,沈銀冰仍然清晰的記得。
按照冀南本地風俗,死者要在死後停靈三天,躺在自家客廳內的棺材裡,腦袋衝門,枕頭前面要放着兩個瓷碗,一個擺着大的不像話的饃饃(俗稱福饃饃,和饅頭是一家子,只是圓形的),一個碗裡卻盛着蒸熟了的小米飯(小米飯要高處碗,中間斜斜的插着一根筷子)。
沈若萱躺在棺材板上,穿着一身紅色的短袖旗袍,腳上是大紅色的高跟鞋,就那樣靜靜的躺着,一動不動,卻透着驚人的美。
今晚的此時,沈銀冰再次看到了母親,穿着停靈時的衣服。
只是,她的年齡要比死時老了十幾歲。
難道,陰間的人也會變老嗎?
沈銀冰搞不懂,只是癡癡的看着那個該叫母親的人。
沈若萱慢慢伸出右手,低聲說:“小冰,我的孩子,過來。”
沈銀冰聽話的,或者說是機械般的邁動雙腳走了過去。
她來到沙發前兩三米的地方時,童海卻搬着一張椅子走了過來:“小冰,坐這兒,媽媽已經離開你很多年了,不能太接近生氣了。”
沈銀冰右手一動,把手機屏幕對準了童海。
童海還是沈銀冰所熟悉的童海,甚至連左臉頰那個老人斑,都一模一樣。
沈銀冰點頭,慢慢坐了下來,問道:“海伯,你們是——鬼嗎?”
可能是驚嚇過度,或者說今晚還沒有說句話等原因,沈銀冰在說出這句話時,明顯覺得自己說話的語速很慢,很輕,好像不是她自己說出來的那樣。
“你可以以爲我們是鬼,但我們卻以爲自己是人。”
海伯微笑着慢慢後退,解釋道:“小冰,你應該在學校中學過‘平行空間’這個詞語吧?”
所謂的平行空間,其實就是多維空間。
現在科學家在理論上,認爲整個宇宙是十一維的,只是人類的理解只能理解到3維,科學家預言,當人類破解四維空間時,就能在瞬間隨意到達某個地方。
舉個例子:1934年,在美國菲拉狄爾菲亞港,有一艘滿載官兵的驅逐艦,正啓程遠海駛去。突然,一陣波濤襲來,還沒等司舵把穩方向,轉瞬間,這艘船卻神奇地在弗臺尼亞洲東南部的諾福克海港出現了,兩者之間的距離有500公里之遙。
而有的科學家卻認爲,平行空間是在我們能看得見的這個世界上,還有另外一個世界,或者無數個世界……每一個世界裡,都會有一個相同的事物,包括人。
不過,這些平行世界卻像是兩條懸掛在空中的線,沿着各自的軌道向前無限延伸,只是在偶爾的一個瞬間,纔會電光火石般的一碰,隨即分開。
然後,人們就會有種特別奇怪卻很清晰的真實感。
比方:當一個人在某一刻來到一個從沒有來過的屋子裡,卻在拐角時忽然覺得眼前正在發生的這一切很熟悉,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來過這兒那樣,但事實上他卻從沒有來過這兒。
或者,我們在日常朋友聚餐最熱鬧時,也會有過一種曾經這樣過的感覺。
無論什麼樣的感覺,都很短暫,短暫到你來不及想清楚這是爲什麼,很快就消失,卻偏偏那樣真實。
所以這些科學家才說,在我們周圍,還有最少一個平行世界,那兒生活着同樣的一個我們,‘我們’在做着和在這個世界上同樣的事情。
沈銀冰當然知道什麼是‘平行世界’,也理解海伯此時所說的意思:“你是說,你們不是鬼,而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是因爲放心不下我,所以纔來看我的?”
海伯輕手輕腳的退回了原來的位置,聲音低沉:“你可以這樣認爲,也可以認爲我們是鬼——因爲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哪一個世界,纔是我們的。”
沈銀冰又問:“那你們今晚來找我,是不是要帶我走?”
沈若萱說話了:“小冰,每一個人都有選擇他生活方式的權力,具體要留在哪個世界,這還得決定於你自己。”
沈銀冰看着母親散着白色光澤的牙齒,喃喃的說:“可、可我想和你們在一起,永遠都不分離。”
“唉。”
沈若萱低低的嘆了口氣,說:“那你就跟我們走吧。媽媽保證,你跟我們到了那邊後,我們絕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我們會加倍疼愛你。”
沈銀冰手中的手機屏幕,一下子黑了。
她沒有再打開,就坐在黑暗中看着黑暗中的父母:“你們現在就帶我走嗎?”
蘇北山說話了:“我們隨時可以走,但我希望有個人能陪你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