鏤空的金色暖爐中燃着檀香,淡淡的香味似有似無。室內一片寧靜,懸掛着的天蠶絲白紗輕輕晃動,隱約可瞧見其內那個曼妙的身影。
詩兒手拿着一件薄紗衣,輕輕地走進內室,生怕吵醒睡在貴妃榻上那人。
貴妃榻上鋪着一張白虎皮,半寸長的白色毛絨中,躺着一個絕色麗人。烏黑如瀑的長髮鋪散在雪白的毛皮上,其中一絡盤成髮髻,玉釵鬆鬆簪起,再插上一枝金步搖,長長的珠飾顫顫垂下,在鬢間搖曳,眉不描而黛,脣紅如丹朱,膚無需敷粉便白膩如脂。紗衣輕撩,露出了半截白瑩如玉的藕臂,腕上緋紅的珠鏈,隨着主人的細微的動作輕輕晃動。
“詩兒……”
“奴婢在。”
詩兒擡頭看了眼慕瑟,便慌忙低頭。她在慕瑟身邊的時間也不短,可是每次看到慕瑟的面容,總是要失神片刻。尤其是現在慕瑟將醒未醒,眼波朦朧,一派慵懶,全身散發着致命的風情。
“本宮讓你找的畫像找到了沒有?”慕瑟側身靠在榻上的軟墊上,懶懶地發問。
“回公主,奴婢已經找到了。可是……”
“可是什麼,該不會那韓雲辰真的貌醜無比吧?”
上次讓人散步韓雲辰的謠言,非但沒有整到他,反而讓他做成了一個什麼‘第一公子’,想想就讓人覺得慪氣。可是京城人都在相傳,這個韓雲辰美貌非凡。本來慕瑟也是不大相信的,可是衆口鑠金,三人成虎,慕瑟也就半信半疑。原打算親眼認證,可是自那京城一日遊之後,韓雲辰就作爲皇上的代表,前往洪澇災區慰問百姓,至今未回。
“公主,這些都是韓大人的畫像,請公主過目。”
“怎麼這麼多?”
“因爲京城流傳的版本多,奴婢就讓畫師照着那些版本一樣畫一幅。”
“……”慕瑟眉頭微蹙。
“來人,將這些畫像給本宮懸掛起來。”
“是。”
看着那些畫像漂浮在半空中,慕瑟滿意地笑道:“你去給本宮準備紙墨筆硯,本宮要作畫。”
基於這麼多年來觀摩美人的經驗,慕瑟很快就從各幅畫中找到了最完美的東西。比如這幅畫中的鼻子最完美,又比如那幅畫中的嘴脣最性感。
從每幅畫中借鑑一點,一眉一目一青衣,一個傾世美男便漸漸地從雪白的宣紙上顯露出來。
“哇,公主你真厲害!”詩兒看着畫中的男子,由衷地對自家公主感表示佩服。
“那是當然。本宮的畫技可是自小練出來的,其中尤以畫美人和春宮圖最爲精湛逼真。等你出嫁時,本宮就送你一幅親手畫的春宮圖作爲嫁妝吧。”
詩兒聞言,立即垮下了臉,“奴婢離出宮還早着呢……”
“喲,你這丫頭還嫌棄?本宮的春宮圖可是萬金難求的……”
“公主……”詩兒拉着長音,語氣中滿是羞然無奈。
“算了,本宮也不打趣你了。”慕瑟吹着手上的畫紙,笑着說道。
“詩兒,你見過此等絕色麼?”慕瑟纖指撫過畫卷,又漫不經心地問道。
見過啊,怎麼沒見過,公主您自己就不是嗎。此話,詩兒當然不會明說出來。自家公主看似囂張專橫,霸道無理,可心思卻是一等一的聰敏。當然,能成爲公主的心腹宮女,自然也不會是什麼草包。
“公主,奴婢覺得韓大人才貌世間罕有。”
“哦,是嘛。那本宮寧可錯殺,也不可放過。如果錯過此等殊色,實在是人生一大缺憾啊。”
詩兒滿頭黑線,很想收回剛纔在心裡說的那番話。
“公主,皇上宣召。”
一身穿墨綠對襟外襖宮裝的宮女自外室走進,俯身行禮,對慕瑟說道。
“哦?父皇現在在哪兒?”
慕瑟轉身將畫稿放置桌上,並用鎮紙小心地壓好。雙臂平伸,詩兒馬上小步走向前,替她更衣。
“回公主,皇上正在坤寧宮。”
“坤寧宮?”慕瑟眉頭微皺,但是很快就恢復常態,撣撣袖子,對詩兒說道:“咱們就去看看父皇和皇后娘娘吧。”
“是。”
綠裝宮女仍保持着俯身的姿勢,在慕瑟一行走出內室時,才直起身,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桌面,才急忙跟上去。
“慕瑟公主到!”
慕瑟剛進前殿,便看到了屋裡的一大堆人。
身着淡黃色絲質金龍便服的慕皇坐在上座喝着茶,張皇后身穿流彩暗花雲錦宮裝坐在左側,微微側着身不知對皇帝說些什麼,慕皇邊聽邊點着頭,臉上表情還算愉悅安然。右側坐着的是劉妃,雖年近三十,可是仍如雙十少女般清麗,是已出嫁的二公主慕婉之母。她也在聽着皇后說話,並時不時地應着景兒輕笑幾句。後面五六個隨侍的宮女,都是斂着手的姿勢,靜靜地站在那裡。
咦,慕瑤呢?慕瑟目光再次掃過衆人,仍舊沒有發現慕瑤的身影,心下未免詫異。慕瑤生母李妃與張皇后原爲閨中好友,所以李妃逝世後,張皇后便將年僅三歲的慕瑤抱養過來,認作養女。慕瑤平常最喜歡的就是黏在皇后身邊,一副孝順討好的模樣。而慕瑟最看不慣的就是她那一副柔弱可憐,低眉順眼的模樣,讓人看了心中冒火,又覺心酸。
“瑟兒……”
慕皇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站在門口久久未動的慕瑟,語氣中已有些責怪輕斥之意。
旁側的張皇后臉上仍舊笑意盈盈,可笑意卻不達眼底。慕瑟真切地捕捉到了她眼中那抹幸災樂禍,卻不作他言。
面帶微笑,走到慕皇前面,微微屈膝,撒嬌般地說道:“兒臣慕瑟向父皇請安,望父皇越來越年輕!”
慕瑟說完,也不待慕皇說免禮,也不向皇后行禮問安,直接就起身,拉住慕皇的袖子,“父皇一直在忙,兒臣都好久沒有見過您了。還是古語說得好啊,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兮。兒臣可想您了。”
“你這個不學無術的丫頭,古語是這麼用的嗎?”慕皇嘴中輕斥着,可是臉上卻滿是愛憐與寵溺。
周圍的人似乎都見慣了這兩父女無禮無節的相處模式,沒有誰露出一絲詫異的神色,也沒有誰指責慕瑟的不敬之舉。
皇后見此情形,臉上像被誰扇了一巴掌似的,臉色變得又青又白,手指緊攥着手絹。
“皇上,您寵愛慕瑟公主也應該有個度,臣妾身爲一國之母,公主的長輩,應該有資格接受公主的問安吧。”張皇后表情澀然,語氣中也滿含委屈之意。
“瑟兒……”
慕皇瞥了眼皇后,然後看着慕瑟,意思很明顯。
“哼……”慕瑟嘴裡不停地嘀咕着,磨磨唧唧地站在皇后面前,曲起腿,“給皇后娘娘請安!”
仍舊是不等皇后答話,直接站起來,朝劉妃問安。劉妃見皇后臉色越發的難看,趕緊站起身,扶住慕瑟的胳膊,“公主免禮。”
慕瑟也不客套,朝慕婉微微點頭,便走到慕皇跟前。
“瑟兒,禮部尚書李莫言因病告假已經半個多月了。”
“噢。”
慕瑟也不管皇后帶刺的目光,低着頭,玩着袖子上的絲帶。
見慕瑟毫無反應,便知慕瑟是把半個月前的那件事忘了,心中爲那李莫言默默愧疚幾分鐘後,才嘆口氣說道:“那李莫言就是上次被你嚇得落水的那個人。”
“是他?……哦,兒臣想起來了。”
臉上仍無愧疚之情,慕皇再次嘆了口氣,“瑟兒,你已十六,不可再如此刁蠻任性。一個女孩家,就算貴如公主,名譽一旦有所損壞,將來怎麼面對你的婆家?”
我的名聲不早就沒了嗎。慕瑟不敢把這話說出口,於是語氣懇切,無比真誠地應道:“是,父皇。兒臣以後一定會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
慕皇見慕瑟已有收斂之心,心中亦是無限寬慰,便笑道:“如此甚好。瑟兒,邊關已漸安定,朕前些日子已經召亦皓回京,他今日即可回宮。丞相也傳來消息,災區百姓已經得到很好的救助撫慰。所以朕今晚在乾清宮設宴,宴請百官。朕知你定會偷溜,便提前知會你。記住,不可缺席。”
慕皇深知慕瑟不安分的性子,如果不說亦皓今日回京,今晚她必會找藉口偷溜,爲了能好好地實施自己的計劃,瑟兒今晚必不能缺席。
“真的嗎?皇兄今日回京?”
慕瑟心中一片狂喜。自從皇兄要去軍營歷練,只留下一個詩兒陪着她,就什麼也沒交代。想想她都已經有三年沒見過他了。還好,這次皇兄終於回京了,慕瑟決定死纏爛打也要讓他留下來。
“兒臣一定準時,不,一定會提前到的!”慕瑟高興地說道。
“父皇,兒臣還是先行告退吧。”心裡太高興,所以不想浪費時間在這裡與皇后飛眼神刀子,朝慕皇行完告退禮後,顧不得維持淑女的假象,撒腿便跑。
“皇上,皇后娘娘,劉妃娘娘,奴婢也先行告退。”
詩兒也趕緊行完禮,跟着自己主子離去。
“這孩子……”慕皇看着慕瑟的背影,微微搖頭。
“公主,公主,您慢點兒……”詩兒氣喘吁吁地跟在後邊,“啊,公主小心!”
詩兒急忙提氣,腳尖點上旁邊的花枝,幾個翻身,便抓住快要撞上慕瑟的那個宮女的衣領,將其扔到了一邊。
“公主,您沒事吧?”詩兒上下打量着慕瑟,見她沒什麼異樣,便對那個被甩在地上的宮女怒道:“大膽奴才,竟然敢衝撞公主!”
“奴婢該死,請公主恕罪,請公主恕罪……”
“算了。”慕瑟擡手止住詩兒,“剛纔是本宮走得太急了……”
小宮女磕頭的動作一頓,反應過來後,又狠狠地磕了幾個頭,“謝……”
“但還是你的錯!”
小宮女感恩的話被硬生生地截在了嘴中,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去。
“你是慕瑤身邊的小宮女巧兒?”慕瑟蹲下身,擡起小宮女的下巴,眼睛瞥過地上散落的那套白玉蘭散花紗衣。
“回公主,正是奴婢。”
“那你家公主去哪兒了?”
“回公主,瑤公主正在練舞。”
“練舞?”慕瑟站起身,“原來是這樣。”朱脣微勾,慕瑟嫣然笑道:“本宮今日心情好,就不計較了,下不爲例哦。”
“謝公主,謝公主。”巧兒撿起地上的托盤,迅速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