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兒, 朕已多月未去閒雲閣,你母妃近來可好?”
“回父皇,母妃一切安好。只是……”
“朕知道啊, 身體還是老樣子吧。”慕皇放下手中的硃筆, 靠在椅背上慢慢嘆了口氣, “你過來讓朕瞧瞧。”
“是。”慕亦楓乖順地跪在慕皇身邊, 擡着頭看着慕皇, 眼睛裡帶着平常百姓家子女對父母的那種親暱和孺慕之情。
“歲月如梭,轉眼間,楓兒竟然就這麼大了。”慕皇輕輕地拍着慕亦楓的頭, 微笑着說道:“朕還記得,楓兒你剛生出來的時候, 才那麼一點大。”慕皇擡起手比劃了一個小小的形狀, 隨後又說道:“沒想到, 現在也能獨當一面了。”
“楓兒啊,你怪父皇麼?”慕皇看着慕亦楓的眼睛說道。
”不怪!爲什麼要怪父皇?兒臣知道, 父皇不來看母妃和兒臣是爲了保護我們。”
“楓兒怎會知道父皇是爲了保護你們?”
“是母妃告訴兒臣的。母妃說,其實父皇心裡比誰都苦。”
慕皇輕拍着慕亦楓的肩膀,眼神悠悠地看向了遠處,半晌,才慢慢地說道:“楓兒, 你想當皇帝麼?”
慕亦楓睜着眼睛, 有些震驚地看着慕皇, “父皇, 不是隻有大皇兄和二皇兄纔有資格當皇帝嗎?”
“是誰說的?”慕皇看着慕亦楓那亦驚亦喜的神情, 臉色一沉,低聲問道。
慕亦楓被慕皇略帶威懾的語氣嚇到了, 咬着嘴脣,才吞吞吐吐說道:“朝中大臣們都在傳這件事……,他們,他們還說,父皇身體已經一日不如一日,應該儘早立太子了。”
“放肆!”慕皇長袖一甩,桌上的奏摺紛紛掉到了地上。慕皇捂着胸口,緩了口氣,纔對神色有些緊張的慕亦楓說道:“楓兒,你先下去吧。”
“是。”慕亦楓看着慕皇,猶豫片刻後,伸手將地上的奏摺撿起放齊。瞧着慕皇臉上並無不悅之色,慕亦楓才輕輕說道:“母妃希望父皇保重身體。”
慕皇看着慕亦楓擔憂的神色,心中一暖,微微笑道:“你讓你母妃不要擔心,朕還沒老到那種地步。朕會守着自己的諾言,絕不會辜負她。”
“那兒臣先告退了。”
“去吧。”慕皇揮了揮手,慢慢閉上眼睛。
“皇上,皇上……”錢福輕輕地喚着慕皇。慕皇眼皮微動,沒有睜開眼睛。“皇上……”
“有何要事?”慕皇淡淡地卻滿含不悅之情的聲音傳了出來。錢福心中一驚,急忙跪在地上,恭敬地說道:“回皇上,晉王求見。”
“不見。”慕皇睜開眼睛,神色平淡。
”可是……晉王似乎料到皇上您不會見他。所以王爺特意囑託奴婢說,如果您不見他,那他就在外面等,直到您想見他爲止。”
“荒唐,堂堂晉王居然連胡攪蠻纏這套不入流的東西也學會了,真的長本事了啊。”慕皇冷冷一笑,將一本奏摺重重地拍在案桌上,“那朕就由着他。”
水漏聲滴答滴答的響着,錢福趁着給慕皇添水倒茶的當兒,偷偷地瞟了水漏一眼。唉,都已經過了兩個時辰了。錢福擡頭瞄了瞄正提筆批改奏摺的慕皇,想着晉王還在外面跪着,低頭思索着,自己是否應當賣晉王一個順水人情時,一擡頭,就冷不防被慕皇抓了個現着。
“小福子,你也已大把年紀了,是不是過個一兩年,也就該出宮享福了?”
“奴婢知罪,奴婢知罪……奴婢懇請皇上看在奴婢忠心服侍皇上四十幾年的份上,饒了奴婢這一回吧。”慕皇最近息怒無常的樣子讓錢福時時刻刻感到心驚膽戰,頭上的這顆腦袋就像系在褲腰帶上一樣,指不定哪天就掉地上了。
“哼。朕聽說,晉王昨天去了丞相府?”
“回皇上,晉王昨日申時去了丞相府,不到半個時辰就出來了。”
“哦?你對這事怎麼看?”
“奴婢愚昧不知。”錢福想了個最保守也最安全的答案。
慕皇聞言,輕輕地瞥了錢福一眼。錢福渾身一抖,感覺慕皇那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就像是小刀一樣,讓人心裡發寒。
“小福子,你曾經說過,朕不僅是個父親還是整個大慕的信仰。這句話你可曾記得?”慕皇沒有再接下去問,話鋒一轉,卻問起了一件舊事。
“回皇上,奴婢記得。是晉王剛從邊境回京時,您向奴婢提問的那回。”
“那你可記得朕問了你什麼問題?”
“您問奴婢,您是否是個好父親。”
“那你現在還覺得朕是個好父親嗎?”
蘇皇后臨終前的那洞察一切的目光,張皇后歇斯底里的笑聲,慕瑟公主離宮前回頭時的那一瞥,此刻,晉王拿着慕皇賜予的小劍跪在御書房門前的身影……這些,一幕幕在眼前晃過。錢福猶豫了片刻,壓着嗓子說道:“……奴婢不知道。但是奴婢相信,皇上所做的一切都有自己的道理。”
“都有自己的道理……朕當然有自己的道理。朕是大慕的皇帝,朕需要要對大慕負責,需要對慕家祖先負責!”
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慕皇頹喪地靠在椅背上,悲哀地說道:“可是錢福,朕到最後才發現,朕完全沒有盡到這個職責。”
“辜負了不該辜負的,欺騙了不該欺騙的,堅持了不該堅持的,放棄了不該放棄的。到頭來,卻發現自己早在一開始就已經做錯了。”
錢福明白慕皇在說什麼,可是這時候,他不敢開口也不能開口。
“既然錯了,那就一錯到底罷。”慕皇又變回了原來冷靜威嚴的樣子,剛纔流露出的懊悔和脆弱,彷彿是個錯覺。
“出去對晉王說,他想求的,朕答應了。”
“是。”錢福彎腰行禮,恭敬地退了出去。
崇正四十七年七月五日,慕皇命晉王慕亦皓爲左將軍,周統爲右將軍,丞相韓雲辰爲軍師,率領十五萬大軍,攻打蠻奴。一年兩個月零四天後,晉王慕亦皓率領五萬大軍收回了大慕六座城池,並將蠻奴擊退至大慕邊境。全軍士氣高漲,十二日之後,大慕一舉全勝,收回全部城池,並乘勝追擊將蠻奴趕至大陸最西側的蠻荒之地。
沱爾漠草原。
“瑟瑟,快點,快點,攔住那個小傢伙,別讓它跑了!”
“好咧!”
一個身穿淺紅色粗布衣服,扎着一條□□花辮的少女清脆的應了一聲,牽過一匹黑馬,身手敏捷地跳了上去,大辮子一甩,就朝前面那個棕黃色的小目標奔去。
“瑟瑟,加油,記得別讓馬踩死它了!”
朗義看着眼前這對活寶,揉了揉額頭,愁眉苦臉地說道:“王妃,如果主子看到您帶着慕姑娘來這裡,肯定會生氣的。”
“生什麼氣啊,有什麼氣可生的啊?整天讓我們呆在帳篷裡,悶死我們了!老孃我都還沒有罵他不孝!”一個頭上扎着布巾,年約三四十,風韻猶存的婦人眼睛瞪得雙手叉腰,柳眉倒豎,凶神惡煞地對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個面色黝黑的男子罵道。
“可是、可是、可是……”
“行了,行了。”婦人搖着手,說道:“朗義啊,你再怎麼可是,也可是不了什麼東西出來的~”朗義低頭不說話了。婦人嘆口氣,搖搖頭,說道:“唉,算了,你自己現在這裡慢慢想着,我先去看看我未來兒媳婦抓到那個小東西了沒有啊。”
朗義擡頭一看,就見婦人跳上馬背,馬鞭一抽,迅速就從自己眼前跑過。朗義臉色一白,急忙在馬屁股後面追着喊道:“哎,王妃,主子就快回來了,你不能走啊~啊不對,你和慕姑娘都不能走啊~別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