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你以爲那個賤女人真的是我殺的？”張皇后大笑着, 嫵媚的妝容在夜色中顯得異常的妖豔。她慢慢地走到龍椅前，手指輕輕地撫着案桌，五指上那豔紅的蔻丹彷彿是鮮紅的人血。“對啊, 蘇如煙就是死於我張蘭霏之手。皇上, 您說臣妾我說得對不對呢？”張皇后溫柔地看着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一夜之間彷彿蒼老了數十歲的男人。
慕皇端坐在龍椅上, 眼睛微閉, 似乎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何種處境, 神情平靜得就像是平時上早朝一樣。
慕亦皓皺眉不語，手中握着的劍卻仍直指着張皇后。
“蘇如煙啊蘇如煙，你和我一樣可憐, 不！你比我還可憐。”見慕皇毫無反應，張皇后嗤笑着, 轉身環顧着這座華麗的囚籠, 神經質地笑着：“至少我現在還活着, 至少我還享受了半生的榮華富貴。哈哈，你呢？將深愛的男人扶上皇位, 又爲他打下半邊江山，到頭來，卻還被自己的男人算計，最終落得個不得好死。”
“哈哈……哈哈……”悲哀又淒厲的笑聲不斷地在殿中迴盪。慕亦皓的眉頭皺得更緊，正欲動作時, 張皇后慢慢止住了笑聲, 對着慕亦皓, 一字一頓地說道：“慕亦皓, 你不是想要追查蘇如煙中毒的真相嗎？哈哈, 時至今日，本宮告訴你也無妨。”
“蘇如煙啊, 確實是本宮殺的，是本宮在她經常服用的藥裡下了毒藥。”慕亦皓眼神一頓，渾身散發出一股駭人的殺氣。”不過，你不問本宮爲什麼要殺她嗎？”張皇后慢慢地走近慕亦皓，手指尖抵上了慕亦皓的劍。“因爲啊，她擋了本宮的道，搶走了我愛的那個男人的心。”張皇后說到這，回頭看了坐在龍椅上的男人，諷刺地說道：“可惜啊可惜，本宮殺了她之後才醒悟過來，原來皇上的心不在她那兒。呵呵……不過也無妨，反正她死都死了，那本宮就將她的位置搶過來。”
張皇后低頭看着自己身上的鳳袍，右手眷戀地撫着袖口上繁複華美的花紋，輕輕地說出了一句令人心神俱驚的話。
“不過，我所做的一切，皇上啊，都是知道的。”
慕亦皓手中的劍微微顫抖，眼神幽深地看着那個生養他，培育他的父皇。很早以前他就對父皇心懷疑心，可是他一直以爲，父皇只是想通過殘酷的試煉，在他們兄弟之間選出最好的繼承人。可是沒想到，原來殺害母后的，讓他們兄弟自相殘殺的，在幕後主導着一切的就是他最親最愛的父皇。呵，掀開了那層華麗的僞裝之後，露出的就是一個流着膿汁的真相。
“她所言……可屬實？”慕亦皓想要一個真正確實的答案。他還是不信母親臉上那些溫暖幸福的笑容全是對他們的強作歡顏。
慕皇睜開了眼睛，看着慕亦皓，沒有說話，可是那眼底裡卻是一片複雜的歉意。
他默認了，他居然默認了！慕亦皓的眼神越來越冷冽，手中的劍也越握越緊。
“哈哈，真是諷刺。”張皇后又笑起來，她看着慕皇，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癡戀，繾綣，悲哀，痛苦一一閃過，最終定格成一副歡快的模樣。
“啊，皇上，臣妾還有一份大禮要送給您。”
張皇后話音剛落，一個太監就從殿外爬了進來，“王爺，劉妃娘娘歿了！”
“母妃，母妃……”被禁衛軍禁錮着跪在大殿中的四皇子慕亦楓不可置信地大喊着，掙扎着想要站起來。剛動彈了一下大腿，馬上就被人一腳踹翻在地。慕亦楓動彈不得，只得朝着龍椅上的人喊着。”父皇，你快去救救母妃，快去救救母妃……”
慕皇雙手顫抖着，嘴脣抖動了許久，也沒說出一句話。錢福見慕皇臉色蒼白，身體不自然地發顫，就想向前去扶住他卻被張皇后喝住了。
“錢福，你主子堅強着呢。雖然最愛的女人死了，可是他也還不至於倒下。”張皇后又呵呵的笑了幾聲，將視線放到了一直跪在殿中低着頭，不言不語的慕亦源身上。
“母親這一生做了許多錯事，可是，最對不起的人，卻是源兒你。那名女子，母親並沒有殺她，如果有機會，你就將她尋回來，好好的過日子吧。但願下輩子，你不要再做我的兒子了……”
慕亦源低着頭，手指緊緊地握在身側，卻在聽到張皇后最後一句話時，突然擡起了頭，臉上的表情似哭似笑，“爲什麼現在纔來後悔……”
張皇后微笑着看着慕亦源，臉上是從未見過的慈愛之色。正當慕亦皓感覺不對勁的時候，張皇后已經朝他猛地撲了過來。
“呵呵……”鮮血噴涌了出來，張皇后看着貫穿了自己胸口的長劍，笑着，慢慢地轉身，嘴裡呢喃着，卻沒有發出聲來。
所有人都不知道張皇后臨死前說了什麼，可是慕皇卻知道。她在對他說：“慕沉淵，下輩子我也不要再遇見你……”
“唔……”慕皇悶哼了一聲，青黑色的血從他的嘴角流了下來，錢福趕緊上前扶住了他。“皇上……”
慕亦皓一驚，身體反射性的就要上去察看慕皇的情況，可是腳尖剛移了一小步，就被他硬生生地停住了。正在地上哭喊着的慕亦楓也止住了哭聲，驚愕地看着慕皇。
“王爺，皇上恐怕命不久矣了。”韓雲辰站在旁邊冷眼旁觀着皇家的這一幕鬧劇，直到慕皇吐血了，他才冷笑着說道。
慕亦皓沒有說話。他的腳邊是張皇后的屍體，後面跪着的是他的兩個弟弟，在這場皇位爭逐中，他是最大的贏家。可是，爲什麼，爲什麼到最後心裡卻是無比的艱澀沉重？
“爲什麼？”慕亦皓問着那人。
“爲什麼？是啊，朕也想不通到底爲什麼。”慕皇看着慕亦皓，目光悠遠，似乎是透過他來尋找另外一個人。“果然還是瑟兒像她啊。”慕皇自言自語地說着。
他是先皇的三子，本來無緣皇位，卻得到了那個聰慧女子的幫助最終登上了皇位。十幾年來，她陪着自己東征西討，從沒過過一個安穩的日子。到最後，她終於可以觸摸到幸福的時候，可那份幸福卻被他親手摧毀了。
他本來不喜她，如若是勢單力薄，他也不會娶她。所以在一切安穩之後，他就看上了那個溫柔如水，那個善解人意的女子。他想，這纔是他慕沉淵想要的女子，這纔是他想要的愛情。
當心腹大臣告訴他，皇后背後勢力大增，恐怕會功高蓋主，垂簾聽政的時候，他正坐在劉妃的寢宮裡，等待着他和他這個所愛的女人的愛情結晶。當新生兒的哭聲響徹宮殿，產婆向他道賀時，他在心裡終於下了一個決定。
人們常說，情深不壽，慧極必傷。他們見面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他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常人都察覺出來了異常，那麼聰慧的一女子怎不會察覺到他的心思？可是她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問，噓寒問暖，態度一如從前。
她的態度越溫和，他心裡就越焦躁。所以當錢福告訴他，張妃在她的藥裡動手腳的時候，他默許了她的行爲。
站在窗外看到她喝了藥，狂喜並未如期而至，一顆心突然就裂開了一塊，變得空落落的。爲什麼會這樣？他想不明白，也不願意自己去深想。因爲那個結果，必會讓他後悔一生。
後悔一生哪。慕皇看向了遠處，如煙臨死前的笑容似乎出現在了空中。對了，她似乎還對自己說了一句什麼。慕皇閉上了眼睛仔細地回想着她的脣形。
“我不……不……不悔。”如煙對他如是說。爲什麼不悔呢？其實他更想讓她恨他。
慕皇又咳嗽了一下，嘴邊流的血更多了。他睜開眼，慢慢掃視着大殿中的每一個人，“大慕崇正四十八年十一月十八日，朕傳位於大皇子晉王慕亦皓。”
殿中所有人一片驚呼，慕皇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愈發沉穩冷靜的大兒子，心裡騰出了一絲欣慰。將大慕交至他手中，應該是個最好的選擇。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朕不是個完人……在這一生中做過許多錯事，承諾了許多不能完成的東西，辜負了許多不該辜負的人，咳咳……就算到了今天，仍然糾纏不清，愛恨不明。朕也知道自己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你在心裡怨恨着朕，可是朕還是想以父親的身份要求你，希望你能在朕死後包容寬待你的兄弟姐妹……咳咳……”一大團污血又被咳了出來，那明黃色的龍袍上，已被黑血染盡了。毒性侵入心脈，明明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可是慕皇看着慕亦皓的表情卻很輕鬆，甚至能說得上是快樂。
視野越來越模糊，慕皇知道自己已快到了極限。在頭垂下去的那一刻，慕皇看着慕亦皓想對他說出心底最深處的那一句話。
“……皓兒，朕對不……”頭無力地垂了下去，他終其一生也沒有把這句話完完整整的說了出來。
慕亦皓雙膝跪了下去。
“皇上，皇上……皇上駕崩了……”錢福壯起膽子在慕皇鼻間探了一下氣息，立馬呼天搶地的哭起來。
大臣，禁衛軍跪了下去，韓雲辰也慢慢跪了下去。只餘下慕亦楓一人不相信地看着這一切，劇烈掙扎着想要跑到慕皇身邊探清事實。
“皇上駕崩了，不過咱們王爺成了皇上……木先生，你不是說要來看看嗎？……誒，你怎麼走了？”
硃紅的殿門外閃過一片衣角，一個纖細的人影步伐凌亂着，迅速沒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