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那麼一種人,平時披着一張優雅從容,風度翩翩,君子端方,人畜無害的羊皮,可一旦侵犯到了他們的領地,便會化爲一隻吃人不吐骨頭,殺人於無形的豹子。這類人,性狡黠,善謀略,會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並追求利益最大化。當他們心情愉悅時,臉上端的是春風拂柳,春暖花開的微笑,當他們厭惡不滿時,臉上還是那一派笑容,並且笑得愈發燦爛,笑得愈發春色撩人,春意盎然。
雲辰公子就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他不僅深諳此道,還將其技巧運用的爐火純青。談笑之間,檣櫓便灰飛煙滅。這種人最是招惹不得,一旦招惹上了,那下場就只有一個--先對雲辰公子感恩戴德一番,然後歡脫地下黃泉去。
韓雲辰腳踩着厚實的錦毯,鳳眼微眯,看着煥然一新的大門,笑得那叫一個燦爛。
李莫言冷不丁地打了一寒戰,他與韓雲辰相識多年卻從未見過他如此開懷大笑,如此反常,勢必有妖。
“金榜題名已有,洞房花燭夜暫缺。此番看來,離大喜之日也不遠了。荊江決堤,雖說賑災銀兩已派送,但還是遠遠不夠,百姓生活窮困不堪。莫言,你且記得將喜錢賀禮提前送入韓府。”
李莫言知道韓雲辰自慄州回來後,就一直擔憂着慄州的百姓。可是,災後重建,那所需的銀兩不是一點兩點的。慕皇也稱得上是一代明君,可是早期與蠻奴宣戰,過度的物資消耗已經讓大慕力不從心了,後來雖然簽訂停戰協議,開始休養生息,可是國家元氣總不會那麼快就恢復。前幾日,戶部對國庫銀兩進行了覈算,總餘四千六百四十八萬兩。雖算不上空虛,但也絕不能說是殷實。況且邊境蠻奴近年來也越來越不安分了,慕皇未雨綢繆,已將大部分預算算作軍費,絕不可能對災民撥下更多的賑款。朝廷都不管了,光是他和雲辰兩人又能做多少事?
他也知道韓雲辰比誰都看得清楚,但幾年的官場浸淫,讓他明白這話不能隨便說出口,於是點頭應道:“那是當然。”
“雖說杯水車薪,可是集腋成裘。如果讓其他同僚都如此照辦,直接將賀禮換成銀票,如此一來,既不算賄賂上司,又能爲百姓做點兒實事,倒是兩全其美,如此甚好,甚好。”
李莫言默然,他對好友的這個具有創造性的建議持保留意見。
韓雲辰剛走到大門外四五尺遠,就被一個眼尖的小太監瞧着了。
“韓大人回府啦!”聲音尖細綿長,大有繞樑三日而不絕之勢。
小太監雖是瞧着韓雲辰,可是話語明顯的不是對韓雲辰說的。只見餘音未落,不遠處一個小宮女又開始喊起來,“韓大人回府啦!”
頓時,府內各種聲音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韓雲辰皺眉,他好靜,不喜喧譁,眼前這嘈雜的一幕讓他心裡略感厭惡。但隨即在腦海裡思索一番,便知府中來客是誰了,於是臉上的表情迅速恢復成風輕雲淡,寵辱不驚的模樣。
“韓大人,李大人,快請!”小太監一溜跑到韓雲辰面前,弓腰,甩袖,對着他倆無比恭敬地說道。
韓雲辰很淡定,‘嗯’了一聲,便隨着小太監走進了大門。可跟在後面的李莫言卻不淡定了,心裡正在天人交戰:話說,這韓府不是雲辰家的祖宅嗎,怎麼進自家的大門,還要別人來說請?而這個來韓府的人到底是誰,怎會有如此奢華的排場?且雲辰平生最恨驕奢淫|侈之徒,又怎會容許此等人出入韓府?
正滿腹疑問之間,李莫言突然瞥見前院正中央的空地上,突然多出了一隻鍍金描花的大水缸。
“雲辰,這是……”李莫言指着院中的大缸問道。依他的想法,雖然這缸雖不似庸品,但云辰斷不會這麼惡俗流媚。
“韓大人,李大人,這是公主賞賜的。此缸用料皆爲上品,釉色典雅大方,是雲州瓷清鎮的貢品,是公主特地向皇上討來的。意爲,肥水不流外人田。”詩兒笑眯眯地走來,朝韓雲辰和李莫言彎腰,行禮,然後細心地解說道。
這不是慕瑟公主身邊的那位宮女嗎?難道韓府的這位客人就是慕瑟?!李莫言瞳孔睜大,心臟頓時不規律地跳動起來,心裡一會兒澀一會兒甜一會兒惱一會兒又羞,真說不清到底是個什麼滋味。
韓雲辰倒是挺正常的,袖子輕擺,“哦,雲辰第一次聽聞此缸還有如此涵義,此番倒是長見識了,雲辰多謝公主賜缸。”隨後就是微微一笑。
桃花雨過碎紅飛,間梅遮柳不勝芳。剎那芳華,韓雲辰的微笑晃得詩兒都微微閃了一下神,真不愧爲大慕第一公子,詩兒在心裡暗歎。但是能成爲七公主身邊最得力,最信任的宮女,最重要的品質是什麼,對,就是要有職業道德,要一切以主子的利益作爲行動的最高方針。所以,詩兒也只是一瞬間的走神,便恢復到戰鬥狀態。其實這也是得於慕瑟的提醒:與韓雲辰對壘,必要保持頭腦清醒,絕對不能大意輕敵。
“秦女官,雲辰素來喜愛織錦,可否告知公主,將這些錦毯賜予雲辰?”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所以韓雲辰深知,要想掌握大局,便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漏掉任何一小細節,不輕視任何一小人物。而慕瑟公主身邊的這個小宮女姓秦,屬正六品女官,這是韓雲辰一早就瞭解到的。
一句有禮有節的話,就讓詩兒對韓雲辰的好感度,蹭蹭的往上漲,達到了一個新的歷史高度。
“公主自是不在意的,如果韓大人喜歡,就算是天蠶絲,公主也不會吝惜。“雖然不知道韓雲辰的話題爲何一下子就從缸轉移到地毯上來,但是詩兒還是很真誠地回答道。
“那多謝秦女官了。”韓雲辰對詩兒說完,便轉身對身後隨侍的小太監說道:“將這些毯子捲起來吧。”
“……”這麼快?那待會兒公主回去時怎麼辦?要不……回去時再鋪新的?詩兒盯着小太監們卷地毯的動作,迅速思考着。
“雲辰,你……你不會是想將這毯子賣了吧?”李莫言看着韓雲辰的舉動,小聲地問道。韓雲辰不答,臉上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韓大人,李大人,公主正在後花園,請往這邊。”現在已快巳時了,公主應該午時去晉王府。詩兒想着慕瑟合該等急了,不想在這兒多做耽擱,便開口說道。
李莫言聞言,也沒了追問的心思,隨即跟了上去。韓雲辰也不急,故意將步子放緩了一些,拐彎時,回頭,他沒有看地上那些錦毯,倒是又瞥了大缸一眼。
“肥水不流外田?……這性子過於霸道自私了些,但是此招倒是有些敲山震虎的作用。”韓雲辰微笑着,“不過可惜了啊……”
韓雲辰想着又是一笑,因爲他此時不知爲何,突然就想起廚房外面的那隻貓。此貓平時慵懶純良,可是一聞着肉味,跑得比誰都快。吃完自個兒碗裡的,還要瞅着鍋裡的。如果肉多了,吃不完了,還要將剩下的偷偷地埋到別人看不到的地方,現在想來,那副洋洋得意的小模樣,怎麼看怎麼神似這個慕瑟公主。
“公主,您看這裡還需要改進麼?”小四左手拿着一張紙,右手拿着一隻毛筆,筆尖正指着面前面積不算小的綠湖。
韓府怎麼會有湖?在這裡必須要提點一下韓府的整個構造與來歷。韓府的前身是一個王府,佔地頗大。前朝覆滅之後,高祖便將此宅賜予韓家,歷經數十年,韓府也傳了好幾代,但是韓家以清廉傳世,也沒有多餘的錢兩來修葺,維護宅屋。到了韓雲辰這兒,除了主屋以及周圍幾個院子還可以住人,其他地方都已經破敗腐舊了。
“小四你真聰明!這裡淤泥沉積,不利排水,真的需要好好修改一下。”
這不得不說,慕瑟身上確實有一種獨特的魅力。不管她有多惡劣,相處之時,她總會讓人在不知不覺中放下對她的疏離感和警惕心,慢慢地被她吸引。
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在和小四迅速混熟之後,慕瑟動作也開始豪放起來。輕捏着小四白嫩的臉蛋,輕笑着說,“如果你家公子知道我們小四居然如此有才,肯定會高興得心花怒放,恨不得跳進這綠湖裡來表示他激動的心情。”
小四再怎麼裝老成,也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正處在一個渴望得到鼓勵,有着英雄夢想的年齡,聽了慕瑟這樣調笑似地誇獎,忍不住臉紅羞澀起來。慕瑟一看,心裡更是癢癢的,覺得這孩子真是太太太可愛了,於是心裡一亢奮,雙手齊上,上下左右揉捏着小四的臉蛋。
韓雲辰聽着慕瑟的話,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再看到小四那孩子臉紅單純的模樣,心裡更是恨鐵不成鋼,再再看慕瑟急色的模樣,得,慕瑟的人品在韓雲辰心中迅速降到了歷史新低,基本上呈負值了。
詩兒看到慕瑟的老毛病又犯了,在心裡望天哀嘆一聲,只得迅速出聲提醒,“公主!耗子!!耗子!!”
慕瑟聞言,一驚,偷偷地摸了一把虛汗後,飛快地將犯罪證據收進寬袖裡,然後,端莊大方,儀態萬千地朝韓雲辰回眸一笑,“韓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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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耗子是慕瑟和詩兒之間的暗語,因爲慕瑟認爲耗子=韓雲辰。——摘自《大慕皇朝之皇家野史之註解》著者:七色(‘七’通‘欺’,‘色’通‘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