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章
牟興很是不服,彥信在他心目中就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她怎能這樣說他?初晨見他不動,冷嗤:“你放心,我不會把他怎樣的,輕重利弊我還分得清。”
牟興耐住性子,恭恭敬敬向她行了一個禮,“儘管娘娘不肯承認自家身份,但屬下還是有一句話要稟告,殿下是蘭若人的太子,身負整個國家,就是有什麼對不住娘娘的地方,也請娘娘看在天下人的份上,不要計較。”一步三回頭的向外去了。
初晨冷笑,大體男人都是會用這些大道理來證明自己無論做了什麼事都是理所當然的。只是女人,難道天生就應該犧牲的麼?受了罪,受了傷害,都是應該的,都不能計較。她纔不會那麼傻,那麼偉大呢,他愛江山,愛權勢,就讓他去愛好了,和她有什麼關係?
她瞥了彥信一眼,他躺在牀上昏迷不醒,臉色蒼白,微蹙着眉頭,嘴角還有貌似乾涸了的血跡一類的痕跡,看上去很是虛弱。她不爲所動地徑自取了銅鏡,小心地把面具帶好,打開門,對守在不遠處的牟興道:“廚房裡有米糧,你們自己看着辦吧。”
牟興看她的樣子竟然是要不管不顧而去,不由哀求:“葉姑娘,請您照顧一下公子吧?熬碗粥吧?”
初晨淡然道:“男女有別,牟統領還是另覓他人的好。”既然大家都已明瞭彼此身份,她也不必再和他大哥長,大哥短的套近乎。
牟興道:“我們一羣大老爺們,粗手笨腳,哪裡能做好這些精細活?您是不是——?”
初晨不由分說往外走:“他平時在軍中難道也有女人伺候?對不住,我不會伺候人。”
牟興大急,又不敢伸手去拉她,只能跟在她身後:“哎,唉,您不能這樣啊。”
初晨只是不理。
王力突然鑽出來。神色嚴肅:“小葉。嚴大哥是我們地救命恩人。他自己受了那麼重地傷。還在雪崩中救了你。長途奔襲去救我。如此大恩。你別說是熬點粥給他吃。伺候他。就是他要我們地命也不是不可以給。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不通人情了?”
牟興趁機上前作揖。初晨神色一僵。目光炯炯地望向王力:“師兄真地要我去伺候他?須知孤男寡女之大防。”
王力閃開目光。不敢與她對視:“小葉。江湖兒女知恩圖報。本就是應當地。是我拖累了你。你若真地不願意。師兄也不會勉強於你。你去吧。讓我來好了。”
初晨從他臉上看不出什麼來。又想到他亦是重傷未愈。而他地脾氣。是說到做到地。她若不去做。只怕他真會不眠不休去伺候彥信。只得低低嘆了口氣:“我去熬粥。”
王力慌忙道:“我去熬。熬粥不費力。你就在這裡守着他。”不由分說。把她往屋裡一推。徑自往廚房去了。
初晨憤怒地瞪了牟興一眼。“誰叫你多嘴?”
牟興委屈的道:“屬下怎敢多嘴?王少俠不過是問我我們相遇的經過,我沒有什麼理由瞞他的。我又不知道您是……”
初晨截住他的話,冷着臉道:“還不去燒些熱水來?”
牟興背過身,臉上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來,風風火火地朝廚房奔去。
王力坐在廚房裡小心的攪着鍋裡的粥,粥跳得噼裡啪啦,就像他的心情,亂得說不清,道不明。看見牟興進來,道:“牟大哥,你給我講講你們公子和夫人的事吧?”
牟興吃驚地望着他,他怎麼會知道的?看見王力黯淡的眼神,猛然明白過來,拍了拍他的肩頭:“好兄弟,你是個好人。”
王力垂下眼:“我是個沒用的人。”
初晨坐在牀邊,看着地面發呆。牟興拿了熱水進來,驚呼了一聲:“呀!公子發燒了。”不滿地瞪了初晨一眼。
初晨見彥信臉色潮紅,呼吸急促,果然不是裝的。便問:“他受的什麼傷?爲什麼不好好養傷,還來這裡?”
牟興不高興的道:“自然是受的戰傷。如果有其他辦法,誰不想享福?”邊說邊去脫彥信的衣服,他是從戰場上摸爬滾打過來的人,深知發熱給傷員帶來的危害性。見初晨還在一旁傻站着,便吼道:“還不來幫忙?你當真要看着他燒傻了你才高興?”
初晨被他嚇了一跳,猶豫了一下,伸手去接彥信的外袍。“當”的一聲脆響,什麼東西從彥信袍子裡掉落在地。初晨一看那東西,整個人都被定住了似的。
牟興一看,地上躺着一塊西瓜碧璽雕成的玫瑰吊墜,上面還繫着亂七八糟的已看不出本來顏色的流蘇。他一看初晨那樣兒,便明白是怎麼回事:“這東西是您的吧?公子一直都帶在身邊。有好幾次,生死攸關的時候,我看見他對着它說話,還一直以爲是護身符呢。”
這塊碧璽雕成的玫瑰吊墜是她剛剛進京,住在芳琳苑的時候丟失的,當時還以爲是哪個小丫頭貪圖好看撿起去了,誰知道竟然會在他這裡。初晨彎腰拾起吊墜,嘴脣動了動,最終轉身擡了個盆子:“我去弄點雪。”
初晨端了雪進去,牟興已經把彥信脫得只剩褻褲,露出他一身大大小小,新舊不同的各色傷疤來,初晨眼尖的看到,他比從前瘦了。牟興接過雪:“你看公子身上的這些傷疤,就知道他根本就不要命。其他人說他是爲了軍功封賞,爲了那個至高無上的位子。但我們這些跟着他的弟兄都知道,他要軍功封賞,辦法多的是。他這樣無非是因爲娘娘你的緣故,爲了排解心中的痛苦罷了。”
初晨知道牟興是爲了化解她和彥信之間的仇怨,可惜她早把這個人看得透透的,要說彥信是一個爲了一點兒女情長就要死要活的人,她第一個就不相信。“他跟你說的?”
“那倒不是,但我知道。”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怎會知道?我死了,這天下最不會爲了我流淚的人就是他。我的母親就是他的殺母仇人,你以爲他把一塊破碧璽帶在身上就是癡情了?那是裝的,裝了騙你們的。他平生最愛的,就是博取這些虛名。”
牟興看見初晨那諷刺的笑容,覺得這個女人的心腸不是一般的硬。他家裡的媳婦一看見他身上的疤,就會心疼得死去活來。哪有見了自家夫君傷成這個樣子還這副表情的?他向來都
麼說什麼的人,他不滿地皺起眉頭:“有你這樣對自)8麼?”
“他跟我早沒關係了,他現在可是我們的恩人呢。我未來的夫君正在廚房裡熬粥,我得去看看他需不需要我搭手。”初晨巧笑嫣然,施施然便轉身往外走。
“你——!”牟興氣得不輕,蘭若民間女子和離或是寡居後再嫁的不少,但初晨這種,既不是和離亦不是寡居,且夫君明顯還在深愛着她,她卻變心了,這叫他怎能忍受?他見初晨去了,顧不上失禮不失禮,伸手便要去拉她,要和她說個明白。一隻手緊緊拉住他,“公子?”
彥信閉着眼道:“由她去。”
“公子!她變心了。她要嫁給她那什麼師兄呢。”牟興急得跺腳,他堅決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這是奇恥大辱,如果她真的要嫁給王力,他一定會殺了王力。
彥信低低咳嗽了一聲:“不許對他無禮,他不會要她的。”
“師兄。”初晨跑到廚房,王力正往碗裡盛粥,見她來了,淡淡一笑:“小葉,你來啦。嚴公子好些了嗎?”
初晨道:“他好得很,沒聽說過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嗎?倒是你,還不去休息嗎?”
“我沒事。你好像對嚴公子的成見很深。”
初晨抿抿嘴,淡淡一笑,“說笑罷了。我們都不認識,會對他有什麼成見?我來是有話要和師兄說。”
王力拿了塊布擦乾淨碗沿弄灑的粥汁,頭也不擡,“你先把粥給嚴公子送過去吧。”
初晨有些不滿:“嚴公子那麼多人伺候,你還怕少了我嗎?”
“小葉,嚴公子的人再多,那也是他的人,和我們不一樣。他救了我們,我們就應該儘自己的一份力量。”王力把碗遞給初晨,不容置疑:“送去。看着他吃完再來。”
初晨咬咬牙,不管不顧的說:“你先聽我說完,我纔去。”
“你說。”王力還是垂着眼皮。
“師兄,有件事情我沒經過你的同意就做了。我跟別人說我從小在這裡長大,今年十八歲,還,還和他們說,我和你定了親。你不會怪我吧?”初晨的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她一直以來都很明白王力對她的心情,小七也偷偷和她說了好多次,只是她不愛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嫁給他。但現在,如果王力跟她說,他願意娶她,她一定毫不猶豫的就嫁給他,只要能讓她遠離彥信,怎麼都可以。雖然對王力有些不公平,但她以後會盡力對他好的,也許時間長了,她也會愛上他的。
王力手裡的碗險些落到地上去,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他險些就要說讓她嫁給他,但有些事情,時不再,人非昨,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如果,如果是師父還在的時候,甚至如果是在幾個時辰以前,他還不知道彥信就是小葉的夫君之前,她肯跟他說這些話,他會有多麼高興啊;又或者他有能力能讓她過好日子,不讓她再受這些日子以來的這些危險和威脅;再有一個可能,如果她是真的愛他,他怎麼會不願意?
他擠出一句:“小葉,你心目中,師兄是個什麼樣的人?”
“師兄是個好人啊,這天下再也沒有比師兄對我更好的人了。”初晨衝口而出,猛然驚覺自己似乎是說錯了話。
王力卻已明白,他痛苦的想,小葉如今跟他這樣說,無非是爲了逃避罷了,她之所以願意嫁給他,是爲了要躲那個人吧?如果心裡沒有舊情,有怎會如此的害怕?迫不及待的想要躲避?日後她肯定會後悔的,她不愛他,他一早就知道。他只是一個好人,一個無用的好人,除了有一條命可以給她以外,什麼都不能給她。他比不過彥信,比不過蕭摩雲,比不過蕭維鈺,他們每一個人都比他聰明能幹。就是小葉,也遠比他看得遠,她是屬於他們那個世界的,他和她就像天上的雲和地上的泥。
見他久久不說話,初晨開始不安,窘迫:“師兄,對不起。我不該這樣。我,我知道,我嫁過人,配不上你,真的,很對不起。”她結結巴巴的,她果然也是個自私的人。
王力猛然擡頭,神色悽楚:“小葉,師兄不嫌你嫁過人。不過一點小事而已,你何必放在心上?你既然知道師兄是個好人,就應該知道師兄不會怪你。師兄是男人無所謂,倒是你的名聲受累了。你是一個值得人珍惜的好女子,只是師兄沒有這個福氣。”話說完,他的心就像針扎一樣,痛得難受。
他如果願意娶她,就會順着她的意,把事情定下來。既然這樣說,那就是不願意了。他到底還是嫌棄她是嫁過人的,初晨的臉色瞬間變得雪白,慘然一笑:“我知道了。是我思慮不周,對不起,我讓師兄爲難了。”
王力不敢看她,迅速端起粥碗:“小葉,不要亂想。你是個好姑娘,是師兄配不上你。你自己舀點粥喝,師兄給嚴公子送粥去。”
初晨看着竈上那一鍋粥,嘆了口氣,狠狠擦了擦眼睛,舀了一大碗粥,坐下去,和着眼淚大口大口的喝。喝完粥,她焦慮的在廚房裡亂轉,想要找點什麼來做,緩解她就要崩潰的情緒。
屋角有一個小小的蓋板,她眼睛一亮,跑過去拉開一看,原來是儲藏食物的地窖,她閃身就跳了進去。
地窖很大,不但藏着肉,糧食,還有酒。初晨平生第一次如此渴望想把自己灌得酪酊大醉,醉得什麼都不知道那是最好。她毫不猶豫地拍開一罈酒,也不知這是多少年的窖藏,封泥一開,滿室飄香。初晨就着罈子,一仰脖子就灌了下去。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的聽見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不過不是喊小葉,是喊晨兒,她沒有睜眼,一本正經地糾正那人說:“喊小葉,什麼晨兒早就死了,被火燒死了。”
那人突然沒了聲息,初晨翻個身,靠在酒罈上換了個相對舒服地姿勢,繼續睡覺。
一隻冰冷的手溫柔地摸着她的臉頰,兩滴冰冷的水滴在她的脖子裡,激得她一哆嗦,“好冰,討厭,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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