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險的氣息逼近,初晨費力的睜開眼,黯淡的星光下,她看見一片翠綠的衣角和一張蒙着綠色絲巾的臉,一雙比女人還要妖媚的眼睛在細究的看着她。是先前那個綠衣人,她費力的道:“藏寶圖不在我這裡。”那人鄙夷的笑:“誰說我要那破藏寶圖了,你怎麼還在這裡?”
那人圍着她轉了一圈,伸出手指輕輕撫摸她乾燥皸裂的嘴脣和蒼白的臉頰,嘆道:“嘖嘖,嬌柔美麗的風大小姐居然落得這樣的田地!這些人也太狠心了些,無水無糧的將你丟在這湖上一天兩夜。雖是做餌,但也要這餌活着不是?”
初晨硬撐着往旁偏了偏頭,躲開那根白皙纖長的手指:“你既然知道我是餌,又怎麼敢來?”
那人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睛笑成彎月,手一翻,從袖中拿出一個水囊倒出細細一股清亮的水來:“若我說我是真心憐香惜玉,不忍心你在此受苦呢?”
清冽的水帶着難以描述的誘人芬芳誘惑着初晨,她全身的每一個感官都在叫囂着它們需要這水的滋潤。“你要什麼?”指甲掐進了掌心,初晨竭力想保持一分清明。
那人上前一步捏住她的下頜,就往裡面倒水。初晨根本沒有任何力氣掙扎,眼睜睜的任由那水進了自己的嘴,順着乾涸的喉嚨一直流下去。那人蠱惑般的輕聲道:“你太累了,睡吧,睡一覺起來就好了。”
有個聲音在她心裡說,睡吧,睡着就好了。眼皮越來越沉重,初晨放棄了最後的抵抗。一雙手臂將她抱住,小船又晃了一下,“竹衣公子,真好的耐性。讓本王足足候了你一日兩夜,放下她,本王饒你不死。”初晨模糊聽見彥信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原來她真的在這裡一日兩夜了,她居然還活着,她的命可真夠硬的。
一聲弦響,抱着她的人悶哼一聲,她被狠狠的摔在船板上,可憐她的小腰都要被摔斷了。隨着幾聲迅速已極的兵器交擊聲,鼻端傳來濃濃的血腥味,她又被物盡其用的當了一回誘餌,這是初晨最後的意識。
初晨又病了,中毒,兩度落水,風寒,沒有得到及時的救治和妥當的照顧,再加上舊疾復發,這一次的病來勢洶洶,她在牀上躺了整整三個月。其間有好幾次,御醫都宣佈她可能撐不下去了,但仿如奇蹟,每次她瀕臨死亡的時候總是又奇蹟般的撐了過來,讓那些白鬍子的老頭兒嘖嘖稱奇。
這場病,其實也只不過是一個纏綿的噩夢。初晨醒來的時候,身邊只有春意和阿憐陪着,她夢裡夢了千百回的人並不在她身旁。見她擡着眼睛到處找,阿憐有些惻然的道:“姑娘,夫人來信了,她很是擔憂,原本要來瞧姑娘的,但是因爲老爺的病剛好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她實在無法抽身。你醒來就好,想吃什麼,和老奴說,老奴這就去給你做來。”
初晨閉上眼睛,心中像有千萬顆鋼針在扎,原來她在捨生忘死的爲家族拼殺的時候,她的家人心中並沒有她。如果她活不過來,她也不過是千里之外的一縷孤魂而已,與那個其樂融融的家並沒有多大的關係——他們都在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用她的命換來的幸福。
春意很是擔憂,自從初晨醒來後,每日該吃藥的時候就吃藥,該吃飯的時候就吃飯。總之,大夫讓她做什麼就做什麼,丫頭們說笑,她也跟着笑,配合得很,說不上什麼地方不對。但春意就是覺得初晨不一樣了,她總是看着窗外發呆,明顯的對一些東西喪失了興趣。
以前初晨總會很關心京都裡的局勢,關心北地家裡的一切,現在她根本就不會主動問,就是你跟她說,她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也不知她到底聽進去還是沒聽進去。
一日,初晨忽然問道:“這些日子,有些什麼人來過?”
春意見她終於關心起這些事情來,很高興的道:“姑娘的病是皇上親自指派了御醫來看的。好些與你相熟的小姐都來過。長公主也曾派人來探過,還送了兩支上好的老參,還有,那個紫苑郡主還帶着傷就來了,見你沒醒,哭着去了。”
初晨垂下眼睛,這些人恐怕都是看瑞帝親自給她指派了御醫纔會來的吧?不過瑞帝居然會親自指派御醫來給她看病,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對了,還有一個人,您必須去拜謝他的。”
初晨眼睛一亮,“是誰?”
“是顯親王。那天,是他把姑娘從湖裡帶出來的。當時他就讓人餵了姑娘一樣很珍貴的藥材。若不是那樣藥材,姑娘只怕現在也不會醒過來呢,後來又好幾次派人來探病。”春意一想到那個時候就有些後怕。
顯親王,初晨只是聽說過他的名字,從來也沒有見過他的人啊。她只知道這個人淡泊名利,是一個富貴閒人,怎麼又會和他扯上關係?爲什麼那天送她出來的人不是彥信,卻是顯親王?問春意,她卻也不知道。
“其他就沒有了?”
“沒了。”
春意見初晨眼裡難掩的失望,心裡突的一跳,姑娘是盼着誰嗎?轉眼卻見初晨自嘲的笑:“看來你家姑娘也不是那麼失敗呢,雖然要死了,還是有人來看一眼的。”
其實初晨自己也不知道該盼着誰,就像多數這個年齡的年輕女子一樣,只是覺得青春年華的自己,在重病的時候,那些平時天天巴結自己的男子居然一個也沒來,心裡很是不好受而已。就像太子,彥信,明知他們和她之間只是虛情假意,利用與被利用的關係,但她心裡卻是渴望除了這些之外,他們能有幾分真心對她的。
燦爛的笑難掩眼裡的失落與哀傷,春意低聲哽咽道:“姑娘,你活着,就比什麼都要好。日子長着呢,以後,咱們好好過。”
初晨握住春意的手,低低的道:“是啊,活着比什麼都要好。我還有什麼想不通的?”
接下來發生了太多預料中與預料外的事情。
其中最重要的有三件,先是葉檸被指爲太子正妃,還有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金玉露小姐作爲側妃,定在次年九月十六大婚。
聽到這個消息,阿憐並幾個丫頭都很是擔憂,初晨卻是暗暗鬆了口氣。原本她還擔心瑞帝讓御醫來醫治她,會有什麼別的目的。這次指婚從另一方面來說,是一個信號,預示着經過萬春湖一役,瑞帝的目的已經達到,不再需要用她來引起兩個皇子的爭鬥,藉以平衡朝中勢力了,這樣她的日子將會輕鬆很多。
第二件事,是朝廷終於下了旨意,讓她的父親風子瑛正式繼承了寧國公的爵位,並派了御醫給風子瑛治病。風子瑛當年中的是一母同胞的弟弟下的毒,多年來風家遍訪天下名醫始終治不好。究其原因,只因這毒是大內密造之毒,分明與瑞帝是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瓜葛,因此風家漸漸的也就死了這條心。
御醫到後,不過一月光景,風子瑛已能起牀活動,重新視事。初晨很清楚這是瑞帝給瀕臨死亡的風家一個極大的獎賞,看着綠綺夫人在書信中透出的情不自禁的喜氣,還有風子瑛病癒後親手寫給她的充滿了勉勵和安慰的家書,以及兩個弟弟的問候,初晨也覺得自己的痛苦大約是值得的。
第三件事卻是關於她自己的。瑞帝真的將她指給了彥信做正妃,但同時又指了左清做側妃,定於次年臘月初九大婚,左清稍後進門。
人人都道是原本瑞帝還是着意要立初晨爲太子正妃的,只是萬春湖一役中,彥信救了初晨,悉心照顧,孤男寡女共處了一日兩夜,不能避嫌,瑞帝無奈之下,也顧不得太子悲憤,只好應了立了大功的彥信的請求,將初晨立爲廣陵王妃,這才便宜了葉檸。
此事傳出,有無數的人眼紅葉檸運氣好,又有無數的人爲初晨落入彥信的手裡而暗自幸災樂禍,更有人爲這樁婚事寢食難安。
就在太子大婚前不久,那個名不見經傳的未來太子側妃金玉露小姐以探病爲由來到風府。初晨見了這位金小姐,暗歎世事無常,機緣早定。時隔兩年多,這金小姐仍是一絲不苟的裝扮,簡潔得體,背脊仍是挺得筆直。想起櫻花會時,月下那個不屑富貴美貌,爲“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而錚錚直言的少女,初晨只是笑世事無常。
金玉露落落大方的和她問禮後,笑道:“姐姐見過我?”
初晨也不隱瞞,笑道:“櫻花會時,妹妹一番話讓我至今記憶猶新。”
金玉露有些茫然,初晨道:“得一知心人,白首不相離。”其實當日金玉露點評初晨的原話是:“即便是貌美如花,才藝雙絕,家世顯赫,嫁得金龜婿那又怎樣?要知道月圓則虧,自古紅顏多薄命。那樣的夫家,三妻六妾,無數的妾侍是怎麼也少不了的。又怎比得我等,雖然普通,卻可以得一知心人,白首不相離。你們若是眼紅,大可以擠進去當個妾室,一樣的身份尊貴。”但因爲她現在也不幸成了一名身份尊貴的太子的妾,這原話說出來就太傷人了,所以初晨只撿緊要的說。
金玉露臉色有些黯然,道:“原來當日的妄言都被姐姐聽見了。”
初晨笑笑不語。金玉露道:“妹妹以前只當自己見識高過衆人一等,卻不知道才情原是強不過命運。如今我一樣的成了身份尊貴的妾,那“得一知心人,白首不相離”的願望卻是鏡花水月,癡心妄想。我只恨自己怎麼沒有早些勘破。”
初晨道:“你勘破了又如何呢?我並沒有笑妹妹的意思,只是想着雖然命運如此,但順從它的時候卻也不能完全放棄。即便婚姻不得自主,夫家妻妾再多,這個想法也不是不可能實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