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屋外的陽光正好,黎之初躺在牀上,自窗外看見洋洋灑灑的落葉隨風而舞。
不免又感傷起來,最是無情帝王家,那日,皇帝與她談話,無非就是告訴她,年亦軒即將是未來的王,而她,不能成爲他成王路上的絆腳石。
直到現在,她到底在堅持着什麼,是恨?可她的心口尖上無疑是最誠實的回答。
黎之初想到這時,竟不由得流下淚。
恰好這一幕,被進屋的小葵看見。
“小姐,你怎麼哭了?”
黎之初循聲擡頭,連忙擦掉眼角的淚,“沒有,對了,前日那柳娘來給我量身製衣是因爲什麼?”
她怎麼能告訴小葵,她的無助,她的心痛,她的糾結。
“她是奉王爺的命令來府裡給您製衣的,聽說是王爺要帶您去一位將軍的喜宴。小姐,你還不知道吧?就是那位言將軍,他好厲害的,不費一兵一卒就打了勝仗,皇上不僅賜婚還會去做主婚人呢!”
原來是琪哥哥,賜婚?也好,他那麼好的男子,能夠配得上的自然是很好的女子。黎之初笑着起身。
“小姐,來,小葵扶你去外頭坐坐吧。一會兒那柳娘就會帶着制好的衣給你穿試。”小葵走上前去扶起黎之初。
“小葵,我哪有那樣嬌貴,我現在身子好很多了,我可以的。你先去泡壺茶端到外頭吧。”黎之初輕笑着拂掉小葵的手,起身後走了出去。
原來已經又是一年的秋天了,時光走的真快啊!
黎之初坐在院子裡的石桌前,蒼白的臉上儼然一副病態美人,最好看的便是那不點而粉的脣,一顰一愁皆是動人。
“小姐,雖然你的臉色還沒有好起來,但是,這樣的你,卻也是個美人。前人口中的西施,怕是不及你呢!”走過來的小葵,端着一杯茶遞與黎之初。
黎之初接過茶杯,淺笑着,望着手中的茶杯氤氳間模糊了她的視線。
“小葵,你看這茶葉,像不像我們?”
還未等小葵回答,身後卻傳來一聲輕笑,“茶葉在開水中,舒捲開身子,雖看起來漂浮不定,卻也是有其歸宿。”
原來來人正是那製衣柳娘,黎之初淺笑,“可這依然生死不由命,不是麼?”
“但他們之間皆是甘心情願的融入在彼此的生命裡。不計較,不拋棄。”
黎之初微楞,她的話,無疑是一粒石子,在她的心頭一擊。
原來她懂她的話,難道一直是她黎之初看錯了嗎?
“小婦人一時口快,言辭若有得罪之處,還請王妃恕罪。”那柳娘走到黎之初的跟前,突然向下一跪。
黎之初這纔回了神,輕笑着搖了搖頭,站起身子,俯身將她扶起,“快些起來吧,在本宮這裡,若無旁人,不必多禮。你的話,本宮很喜歡,這心中也記下了,本宮豈會有怪你之意?”
那柳娘也會心一笑,站起身子,“多謝娘娘。”
而後等到小葵將黎之初扶着坐下後,柳娘趕緊對着身後的三位婢女說道,“還不快些過來,讓娘娘看看這錦衣紗裙可還喜歡?”
“娘娘,這是您前日選出的三幅圖樣而製出得衣裙,您看看可否得您心意?”等到那三位婢女將手中捧着的衣盒奉在黎之初跟前後,柳娘一一介紹,“這是茜紅雲霏妝花緞織的海棠錦衣,這是湖碧銀紋蟬紗絲衣,這是雲緞白靈花香色紋相間的碧霞羅。”
每當柳娘介紹時,那執衣的婢女便跪在黎之初跟前將那衣盒舉起。
黎之初聽她這樣說,很滿意的點着頭。
“即使同王爺參加喜宴,且父王是這良緣的證婚人,本宮自然是要穿的喜氣些,那便要了那第一件吧,是……”
“茜紅雲霏妝花緞織的海棠錦衣。”柳娘淺笑提醒着。
“嗯。就是那一件,小葵你快將這三套衣服收進本宮房內,本宮要與柳娘說幾句話。”
等到小葵帶着那三位婢女走進屋後,黎之初對着那柳娘淺笑着,“你別拘謹,可否願意陪本宮坐下喝一杯茶?”
柳娘輕笑,“謝娘娘賜坐,民婦遵命。”
這柳孃的錦衣坊皆是給那些達官貴婦製衣,就連今朝的皇貴妃禾妃都請她製衣,可想她平日裡對權貴怎會怯怕?不過想來,這性子黎之初倒是喜歡的緊。
黎之初給她倒了一杯茶,淺笑,“柳娘,請喝。”
柳娘趕緊接下杯子,輕呷一口,“娘娘的茶,是敬亭綠雪。爲綠茶中珍品,以其芽葉色綠、白毫似雪而得名。形如雀舌,挺直飽滿,茶葉肥壯,全身白毫,色澤翠綠;泡後,湯色清澈明亮,白毫翻滾,如雪茶飛舞;香氣鮮濃,似綠霧結頂。”
黎之初驚訝,這茶不過是年亦軒留下的,他因她喜愛綠茶,便送來了。她只是聽他說過,這茶名叫敬亭綠雪,她當初不過是覺得這名字很好聽,差小葵泡上一壺後,茶香四溢,她很喜愛。
“聽王爺說這茶還有個很美的故事,我央求他講與本宮聽,可他不講,今日得柳娘你熟知,不如你講與本宮聽可好?”
柳娘淺笑,“民婦家夫君喜歡喝茶,民
婦自然也跟着知道一些,至於娘娘適才說的故事,民婦也聽夫君提起過,確實是一個很美的故事。”
黎之初被她這麼一說倒是勾起了興致,看着手中的茶杯,熱氣氤氳而升,耳邊也傳來柳孃的講述。
傳說有一個美麗的姑娘叫綠雪,心靈手巧,年年到敬亭山採茶,她採茶便是用嘴採的。每次採茶之前,她都要用鮮花沐浴,她把茶葉一片一片用嘴含下來,再吐入懷裡,茶葉貼着人,得其熱氣,異香撲鼻,不但有茶的清香,更有少女的幽香。
“那然後呢?”
面對黎之初的癡迷模樣,柳娘淺笑,低頭輕抿一口茶,“可後來,綠雪姑娘卻由於美貌,被當地官紳霸佔了去,要強娶爲妾。官紳爲討好她,特地爲她修了一座茗香臺。綠雪姑娘新婚之日奉命在茗香臺爲官紳請來的當地名流獻藝。她用大鼎煮茶,開湯後,鼎上雲蒸霧蔚,冉冉上升,浮起團團祥雲,在霧氣結頂之下,綠雪姑娘沿着大鼎且舞且歌,將朵朵佈滿白豪的茶葉撒入鼎中,猶如天女在當空散花,更如漫天雪花飛舞……”
黎之初聽得聚精會神,柳娘又開始講起,“人們取茶來嘗,滋味鮮醇,爽口回甜,人們紛紛擊節叫好。可綠雪姑娘卻在人們的叫好聲中,縱身躍入鼎中,等到人們去救,綠雪姑娘卻早已和香茗一起化爲一鼎碧湯,茗香臺茶香,自此香飄百日不散,傳說她已成了茶神娘娘昇天了。”
柳娘講到這時,停下,看了看黎之初,卻不想她雙眼泛紅,“綠雪姑娘去後,這種茶卻並沒有成爲絕響,當地人根據綠雪姑娘生前留下的方法制茶,世人因綠雪而聞有此茶,紛紛慕名前來,這種茶便一時間流傳開來……這種茶是綠雪姑娘所創,後世採茶人爲了紀念她,便把這種茶命名爲敬亭綠雪,每逢她死去的那一天,便都到茗香臺祭奠,尊其爲茶神娘娘。”
聽到這時,黎之初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這世間怎會有如此烈女……
柳娘嚇得趕緊站起身子,“娘娘恕罪。”
小葵其實在柳娘講故事的時候就已經在不遠處聽着了,她不想打擾這悽美的故事,雙眼也泛紅,但見黎之初卻哭了起來,這才急忙走過去。
“小姐,你別哭了。”
黎之初撲哧一聲笑,趕緊用衣袖擦掉臉上的淚花,“柳娘,你快起來,本宮不過是爲那綠雪姑娘這般貞烈感到心疼,一時難過才失態。”
柳娘起身後,“娘娘也是至情至性女子,民婦在那日夫君講後,亦是難過了好久,現在每每想起都覺得心中疼惜。”
而在這時,年亦軒從外面進來,看見黎之初正在擦眼淚,跨步走到跟前,“怎麼了這是?出了什麼事,還哭了起來?”
黎之初看他這般,有些閃躲的向後退了一步,搖了搖頭,將臉上的淚水擦乾。
柳娘見年亦軒過來,趕緊跪下,“民婦見過王爺。”
“嗯。起來吧。柳娘不必多禮。”
但當他轉身看向黎之初時,年亦軒見她不肯說,轉身看向小葵,卻見她雙眼也泛紅着,頓時大怒,“小葵,你說,王妃爲何落淚?”
小葵被他這一聲,愣是嚇着打了個哆嗦,“回王爺,小姐只是因爲聽了一個故事,這才難過的。”
年亦軒怎麼也沒有想到一個故事都能讓她如此難過,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這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故事,竟讓你們如此上心?本王倒是也想聽聽了。”
黎之初嬌嗔道,“還不是因爲王爺您,那日妾身想要聽您說一說這敬亭綠雪的故事,您不說,這不,今日妾身得知柳娘也是知道這故事的,妾身這才請柳娘給妾身講一講的。”
年亦軒這纔想起那日因她說喜歡綠茶,便從宮裡帶了些回來。那故事不過在他眼裡是民間流傳罷了,他並未上心給她說,原來她是因爲這傷心。
而面對適才黎之初那樣的嬌嗔,年亦軒心情更是大好,以爲她這幾日身子養好了,心也定了。
柳娘見他二人正是濃情蜜意時,“王爺,王妃,若是沒什麼吩咐,民婦先行告退。”
“嗯。柳娘你先回去吧,那些衣服本宮很喜歡,若是他日有機會,本宮還想着去你那錦衣坊看一看。”
“娘娘若是想去,隨時都可以的。況且這是民婦那小店的榮幸。”
“那好。說好了的,日後本宮一定會去的。那,你要是有事,你就先回去吧。”黎之初淺笑。
柳娘福了福身,便退下了。小葵見自己也不好站在那,也找個理由跑了出去。
留下院子裡各懷心思的二人。
年亦軒走到石桌前坐下,黎之初也不說話,自顧的也坐下來,那個故事還在心裡盤旋,她不由得端起早已涼掉的那杯茶。
卻突然被年亦軒一把給奪了去。
茶水灑出濺到她的衣裙上,黎之初也被嚇着,有些不悅的看着他,“你幹嘛。”
年亦軒只是輕笑着看着她,端起那杯茶一飲而盡。
“你身子剛好,不可飲涼茶。你若是想喝,本王大可幫你喝下。”
黎之初瞪他一眼,“這是什麼邏輯?我喜歡喝,我自
己喝,即便是不能喝,也用不着王爺您來幫我喝。”
年亦軒對於她的話,不怒反笑,突然一個轉身將她拉進懷中。
“怎麼?愛妃是在怪罪本王嗎?可本王並不覺得哪裡不妥之處,本王不過是在幫自己的女人嘗一嘗那已經涼掉的茶水,這事誰敢說一聲不是?”年亦軒將她的身子禁錮在他懷中,壞笑的貼近她的臉頰。
黎之初受不了這種親密的感覺,掙扎着想要逃開,卻不想越動越緊,擡頭見他卻是一臉的壞笑,只好作罷,只是身子僵硬的坐在他腿上。
“王爺,您這樣好玩嗎?”
“挺有趣的。愛妃不覺得嗎?”
“那好。王爺即是喜歡這樣,那妾身會陪着。王爺何時覺得腿痠了,也無趣了,告訴妾身一聲,妾身好起身給王爺找下一個有趣的妃子。”
這一說,年亦軒頓時心情大悅起來,大笑幾聲後,轉眼卻看着她,一動也不動。
黎之初本不想理會他,但確實是受不住那目光,無奈,“王爺,還有什麼話就說吧。”
年亦軒還是不吭聲,看了她一眼後,竟然將頭輕輕靠在黎之初的肩上,“初兒,我們就這樣相處不好嗎?我覺得很好呢,這樣的感覺心裡很踏實,抱着你,也很真實,至少現在的你,是我的。”
黎之初不想回答,別過頭去不看他。
“初兒,父王的身子快不行了,他日我若爲帝,你必爲後。初兒,你別再想着離開我好不好?我不管你的心裡藏着多少事,也不管你……你的心是不是還有着別人,我只求你的心有我一席之地,我相信,我可以在不久的時間裡,讓你的心裡裝的只是我,也只有我。”
黎之初還是沒有說話,年亦軒卻聽到她輕微的一聲嘆息。
年亦軒擡起頭,正看着黎之初轉過頭來,目光交錯,黎之初抿了抿嘴脣,“年亦軒,時至今日,很多事都是無法挽回的。”
“不!錯過的過錯,都是可以彌補的。初兒,你只要答應我不離開,就好。真的就好。”
“不是。年亦軒,我信命?你信麼?一開始明明很抗拒的人,卻在命運的安排下,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低頭,承認。不管是恨過愛過,皆是似水無痕。年亦軒,你放手吧,我,不是那個能夠站在你身邊的人。”說完,黎之初突然起身,走了。
“初兒,初兒!”
可迴應他的是飄落下來的枯葉。
年亦軒望着黎之初並未停下的身影,站直了身子,直到很久很久才轉身離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黎之初轉身後,眼裡泛着模糊。
你的樣子,也許我不想徹底遺忘。
一藍天幕,一輪彎月。
自那日起,像是心照不宣,年亦軒也來過幾次,但他與黎之初皆是彼此不提那日之事。
他不說,她自然裝作無事發生過。
就這樣二人有時相對無言,有時靜坐吃上一頓飯。每個夜裡她是獨自睡,早上醒來身邊多了一個他。但每次,他都不說什麼,起身,穿衣。出門。像是今日早晨,像是現在。
黎之初醒來後,已經習慣入眼的便是一個丫鬟服侍年亦軒穿衣洗漱。
她也忙着起身,小葵早已等待一旁。
正當她坐在梳妝檯前時,那邊出了聲,“小葵,你將那日王妃選好的衣裙拿過來,今日是言將軍的大喜之日,本王要與王妃前去道賀。”
黎之初一愣,直到小葵將那衣裙送到她面前時,纔回了神。
她不想問他,可不可以不去。但,擡眼瞧他並未看她一眼,只好將嘴裡的話嚥下去。
她不是不敢去,只是不想再生事端。此次喜宴,定會遇到很多王孫貴族,她更不想琪哥哥和年亦軒的相見。
等到黎之初在小葵的幫助下穿好了那套衣裙後,還要梳妝畫眉,好一番功夫後,才站起身子。
而此時,年亦軒突然走到她跟前,一把拉起她的手走出屋外。
黎之初在過門檻時,險些絆倒。她以爲他早已出去了,原來他一直等着她。
等到被他拉到大廳時,原來是吃飯。只見飯桌前有三位女子早已等候,待年亦軒出現時,皆是站起身來,“妾身見過王爺。見過姐姐。”
原來是府上的原來的兩位侍妾和今日過門的漓妃。
年亦軒拉着黎之初坐下後,“都坐下吧。今日難得本王無早朝,便尋着與你們吃上一頓早飯,想來本王虧欠你們很多,這能夠在一起吃個早飯的機會都快沒有了。”
那原來的淑妃輕掩着面,擦着眼角,“王爺已經有半年沒有和妾身一起吃過一頓飯了。”
那另一位侍妾也跟着抽泣起來,就連漓兒也嘟着嘴,“王爺……您也是有好久都沒有去妾身那坐一坐呢,妾身每天都盼望着王爺的到來,每天都命人做着王爺愛吃的飯菜和糕點。”
黎之初不好說什麼,只得先低下頭扒着米飯。
她這一動作,無疑是惹禍上身,那三位侍妾皆是怒瞪着她。
年亦軒看了看黎之初,“好了好了,都吃飯吧,本王日後多去看看你們就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