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14】放大招

晚宴過程中,發生了一段小插曲,當時妞妞與玄小櫻遲遲不歸,着急的不僅僅是寧玥,也有馬寧馨,她比寧玥更早一步離開崇明殿去尋人,恰好與妞妞和玄小櫻錯過。

衆人一直等啊等啊,等得黃花菜都涼了,不得不又派人去找她的時候,她回來了。臉色有些不虞,細問之下才知她是碰上了登徒子,就是一年前那個。索性那傢伙只是言語輕佻,沒真對馬寧馨動手動腳。可即便如此,馬寧馨還是一腳踹上了人家的命根子。之後,馬寧馨腳底生風地跑回了崇明殿。

自打與陳博和離後,馬寧馨的行宮一日日堅韌了起來,在宮裡都敢拿腳踹人,早年她若有這一半的彪悍,也不至於被前夫家暴。

當然,那個在宮裡遇到的登徒子應該是來參加宴會的王公子弟,非富即貴,寧玥戲謔地問了一句:“你倆隔了一年還能碰到,還是在宮裡,是不是緣分啦?”

馬寧馨瞪了妹妹一眼:“嚯,連你也來打趣我!”

馬寧馨除了寧玥誰也沒告訴,這個小插曲很快就過去了,宴會上演着各式各樣精彩絕倫的舞蹈,觥籌交錯間,言笑晏晏。

漸漸的,大家喝的多了,膽子也大了,不少貴婦與千金小姐都來到馬家的席位前與藺蘭芝交談,言外之意,無外乎想知道容卿與容麟的親事。這兩個黃金單身漢,放眼西涼,也就只有玄家的玄煜、玄彬能夠與之比擬,她們結親的心思,恨不得全都寫在臉上。

容麟黑着臉,又想把她們一個接一個地瞪回去。

藺蘭芝低叱:“容麟,不許無禮!”

容麟委屈地皺起了小眉頭,哀怨地戳着柚子皮,像塊肥肉似的被那些女人打量,彷彿在稱斤論兩。

他又去看容卿,見容卿一臉從容,時而笑着與那些女人應答幾句,他的小臉更臭了。

多公公對一旁的小太監道:“還有柚子皮沒?給大帥送些過去。”

散席時,馬家的席位上沒剩多少殘羹冷炙,全都是被容麟戳爛的柚子皮。

回到馬家,容麟氣呼呼地回了自己房間,鎖上門,誰叫都不開。

藺蘭芝喚了幾聲沒反應,不由地納悶:“這孩子,怎麼了?”

容卿淡淡地說道:“不必管他,小孩子脾氣,明天就好了。”

藺蘭芝回房後,容卿看向寧玥與玄胤道:“你們兩個,來我房裡一趟。”

三人進了屋,因猜到大哥有要事相商,寧玥插上了門閂。

“恭王的真實身份,你們都猜出來了吧?”容卿開門見山地問,眸光落在玄胤的臉上。

玄胤眸光深邃地點頭:“馬謹嚴。”

寧玥的眸子裡掠過一絲詫異,大哥確定他是馬謹嚴,至少還摸了掌紋,玄胤只憑看了幾眼就推斷出對方的身份——

“你怎麼猜到的?”她問。

玄胤撩開下襬,在桌邊的凳子上坐下:“眼神,他想殺了你們兩個。”

寧玥笑了笑:“是啊,同時跟我和我大哥有仇的,好像只剩下馬謹嚴了。”

他們對付過的敵人中,如司空朔想弄死玄胤、如夙火想弄死容卿、如皇甫昕想弄死她,但還沒有誰,想同時把她和容卿捏死的,除了馬謹嚴。

“奇怪,他不是被容麟打死了嗎?怎麼會還活着,還成了恭王?”寧玥古怪地問。

容卿倒了三杯茶,一杯給妹妹,一杯給玄胤,留了一杯給自己:“我可以回答你的第一個問題。當時我被馬謹嚴擄走……”

“等等,你被馬謹嚴擄走?何時?”她完全不知道這回事!

“這個我只對父親說過。”容卿喝了一口清茶,說道,“那是我被父親帶回南疆皇宮之後,過邊境時遇上了一夥土匪,被擄去了山寨,皇甫珊那會兒也在。馬謹嚴也被擄到了山寨,不過是在我們之前。他給山寨裡的人寫寫文書記記賬,倒也無性命之憂。他臉上有塊很長的疤,父親沒認出他來,我失憶,根本不記得他。可他認出了我們,他假意幫我們逃走,逃到一半時,他揹着我滾下山崖,企圖殺了我。也正是那一次,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夙火的人趕到,把他當成了我的同黨,連他一塊兒誅殺;很快,容麟趕到了,又把他當成了夙火的同黨,也沒放過他。按理說,他中了容麟的拳頭,會在三個時辰後活活疼死。可他被人救了,被誰呢?”

“夙火。”寧玥想也沒想便道出了這個名字。

容卿點頭:“沒錯。那晚,其實還發生了一件事,我應該警覺的。”

“什麼事?”寧玥問。

“容麟和我住進了一個驛站,夜間,玄家影衛趕到了,要把我帶走,容麟與他們打了起來,我被一個影衛帶走,夙火又半路攔截了我,這之後,碰上了父親與皇甫珊,夙火開始挑撥他二人的關係,說我是父親的孩子,說父親一直在利用皇甫珊,那個時候我昏昏沉沉的,沒多想。而今一思量,我自己都纔剛剛知道自己是誰,夙火怎麼也那麼快地知道了?”

“是馬謹嚴告訴他的?”

“應該是。我若早些聯想到馬謹嚴,在黎族的時候就會找人打聽一下他的下落。”

寧玥眨了眨眼:“大哥你是覺得馬謹嚴也去了黎族?耿家不是隻去了一個耿靈兒嗎?”

“卿兒,你在嗎?娘有件事,覺得有必要跟你說一聲。”門外,突然響起了藺蘭芝的聲音。

寧玥看了容卿一眼,容卿嗯了一聲,寧玥開門:“娘,這麼晚了,您還沒睡呢?”

藺蘭芝眸光一掃,笑道:“你們都在呢,我是不是打攪你們談事了?”

“沒,您進來吧。”寧玥將藺蘭芝迎入了房內。

玄胤起身,給藺蘭芝讓了座兒。

藺蘭芝拉過玄胤的手:“不用了小胤,你坐吧,我說句話就走。你們三個都在,也省得我挨個去找,這件事可大可小,我想,最好不要隱瞞你們。”

“什麼事啊,娘?”寧玥挽着了她胳膊。

藺蘭芝嘆了口氣道:“是這樣的,我在黎族的時候,碰到過今天那個恭王。”

“你碰到過?”寧玥挑眉。

“是的,還碰到過兩次,在容麟的氈房外,我們還說幾句話,但是不多。”藺蘭芝說道。

如此,馬謹嚴的確在黎族出現過了,卻無一人知曉他行蹤,不對,或許南疆官員知道,只是被下令不許走漏風聲而已。又或許,那時候的馬謹嚴,還不是耿燁的身份。

眼下這些並不是三人最關心的問題,三人更想知道,馬謹嚴是偶遇藺蘭芝,還是故意守在那兒的?

關於馬謹嚴的事兒,三人心照不宣地噤了聲,藺蘭芝是高齡孕婦,風險很大,若叫她知道把她兒子害成殘疾的人還活着,只怕要氣得暈厥。

藺蘭芝離開後,三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以後別讓娘單獨出門了。”容卿道。

寧玥不可置否地說道:“好。”

玄胤突然問:“你之前說馬謹嚴的臉上有一道疤痕?他現在是戴了人皮面具嗎?不僅疤痕沒了,模樣也變了。”

容卿想了想,搖頭:“不是人皮面具,是有人用藥物強行改變了他的容貌,他原先的臉全都爛掉了,包括那道疤痕,現在長出來的,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還有這等邪術?”寧玥的脊背漫過一層惡寒。

容卿笑笑:“其實也不算什麼,雕蟲小技而已。他必須靠藥物維持,一旦他沒了藥物,面部就會坍塌。”

“那我們把他的藥搶過來?”寧玥瞪圓了眼睛。

容卿摸了摸妹妹的腦袋:“那種藥又不是天天吃,吃一粒能維持一到兩個月,你就算現在搶了,幾十天,他還弄不來第二顆?”

“那倒也是。”寧玥嘆了口氣。

“而且。”玄胤說道,“就算斷了他所有的藥物,兩個月的時間,也足夠他做很多事了。”

容卿贊同地說道:“沒錯,他就是來複仇的,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搶不搶他的藥,對他來說,構不成多少威脅。”

寧玥蹙了蹙眉:“誰給他的藥?夙火嗎?”

容卿笑了一聲:“夙火可沒這本事,耿家人才很多,夙火只是其中一個。”

“耿家……”寧玥笑了笑,不用說也知道,這事兒與南疆皇后脫不了干係。馬謹嚴還真是走了狗屎運,居然傍上一座如此之大的靠山,“那他應該不是隻來找我們復仇的吧?”

容卿漫不經心地說道:“他當然只想復仇,可是作爲支持他復仇的代價,他必須爲那邊做點什麼,他們又不是白養這麼一顆棋子。”

“真是有意思。”寧玥喝了一口茶,“風水輪流轉啊,之前被我們踩得死死的庶子,搖身一變,成了南疆的恭王。玄胤,他的身份,都越過你去了!”

玄胤睨了寧玥一眼。

寧玥剝開柚子:“他心裡肯定暗爽呢,以前他是螻蟻,如今,螻蟻變成咱們了。”

容卿捏了捏她臉蛋:“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一個有名無實的外姓王,哪裡比得過十萬鐵騎的統領?是不是,玄將軍?”

玄胤冷冷地哼了一聲。

“柚子真好吃。”寧玥吃得滿嘴清甜。

容卿寵溺地笑了笑:“娘也是很喜歡吃柚子,吃着吃着就懷上了。”

玄胤眸光一動。

寧玥攤手道:“大哥,好像最喜歡吃柚子的人是你吧?你也懷上了?誰的孩子?”

“你這丫頭!”容卿沉了臉。

寧玥嘿嘿一笑,繼續吃柚子,蜜柚都是甜的,一點兒不酸,還帶一絲似有還無的苦味,過後又有回甘,很是爽口。

這個時候還能吃下去東西,也就她這麼心寬了。玄胤凝眸:“還是想想,他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吧。”

寧玥吐出柚子的籽兒:“他的第一個計劃,當然是俘獲德慶公主的心了。”

月朗星稀,空氣裡浮動着絲絲涼意,恭王與德慶公主漫步在種滿月季的小路上。

“今天的宴會怎麼樣?跟你們西涼的有什麼不同嗎?”德慶公主含了一絲笑意地問。

恭王很認真地想了想,笑道:“講實話嗎?”

“當然。”德慶公主微笑,她有雙非常美麗的眼睛,睫羽又濃又翹,讓她看上去,像個精緻的布偶。

恭王彷彿看癡了似的,眸中閃過濃濃的驚豔,卻沒有一絲褻瀆之意。

德慶公主的臉蛋紅了紅:“當然什麼?你不是要講實話嗎?”

“啊,是的,瞧我這腦子,一見到公主就好像不會轉了。”恭王敲了敲自己腦門兒。

德慶公主抿脣偷笑。

恭王面色微赫:“實不相瞞,我是家中的庶子,自幼養在民間,看的都是百姓們的大戲,沒見過南疆皇宮的宴會。我這麼說,公主會不會覺得我很……上不得檯面?”

德慶自幼受史皇后的薰陶,對未來夫婿並無門楣上的苛求,心意相通就好,故而,雖然得知他是個養在民間的庶子時的確有一絲失落,可很快,那絲失落就被壓下去了。

“我母后說,找夫婿,還是要找心意相通的,至於門庭那些……我是皇室公主,註定嫁給誰都是低嫁吧!”

“皇后娘娘果真是有大智慧的人。”恭王不無欽佩地說。

德慶公主很喜歡母后被人稱讚,高興地揚了揚脣角:“我母后人很好的!改天我帶你去見她!”

“好。”

“對了,我聽說,你們南疆的皇后也是繼後,她是什麼樣的?”

“這我不太清楚,我僅受封時見過她一面,還是在金鑾殿上,隔着九重深簾,只看到她一襲側影。”

“她能上金鑾殿嗎?”德慶公主詫異地問,金鑾殿是父皇與臣子議事的地方,女人也能去的嗎?

“南疆的局勢與西涼有所不同,你父皇身強體健,能獨當一面,南疆王卻年邁衰老,無力朝政,才由皇后與衆位大臣主持朝綱。”恭王語氣溫和地說。

“原來是這樣。”德慶公主點點頭。

“公主,到了。”恭王指着頭上的牌匾說。

德慶公主舉眸一看:“這麼快?”

恭王會心一笑:“公主還說這條路很長,恐走得腿軟,可耿燁卻覺得,它太短了,還沒與公主說上幾句話就到了盡頭。”

德慶公主的面色越發酡紅,她也沒料到兩個人能有這麼多話說,好像不論談論什麼話題,他都接得上來,而且好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似的。

恭王溫聲道:“時候不早了,公主進去歇息吧,我明日再來探望公主。”

德慶公主進了寢宮,恭王轉身,沒入了一旁的小樹林。

一道暗影走了出來,他穿着黑色斗篷,容顏隱在暗處,只露出額頭一彎血月,陰惻惻的聲音自他涼薄的脣齒間飄出:“首戰馬馬虎虎,但別得意忘形,崇明殿裡,你失態了。”

“他們認出我了。”恭王陰冷地說道。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

“下次我會注意的。”恭王捏了捏拳,“你那邊怎麼樣?逛了一整圈,找到夙火沒?”

“沒,玄家把他藏得太隱蔽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恭王定定地看着他問。

他從寬袖裡拿出一個半透明的琉璃瓶子,裡邊有一條金色小蠱蟲,他打開瓶蓋,取出火摺子,燒死了那條蠱蟲。

咚咚咚!

容卿門外,響起了叩門聲。

“誰?”容卿問。

“是我。”黑衣首領壓低了音量說。

“是我的人。”玄胤起身,給他開了門,“這麼晚了,有事?”

黑衣首領低聲道:“夙火死了。”

“死因?”

“不知,就是突然暴斃的。”黑衣首領單膝跪下,“屬下失職。”

玄胤淡淡地說道:“算了,死了就死了吧,反正留着也沒多大用。”菩提子已經到手了,沒立刻殺了夙火就是折磨着好玩兒而已,這兩個月,寧玥明顯玩膩了,都不去現場嗑瓜子兒了。

黑衣首領走後沒多久,玄胤與寧玥也回了房。

容卿躺下,拉過被子蓋好,剛閉上眼,門被推開了,一道高大健碩的暗影,一步步地靠近容卿。他手裡拿着一個四四方方的東西。

月光從門縫照射而入,照在他身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他來到了牀上,伸出手,探向了容卿。

他猛地一拉!

被子被拉開了一條縫隙,他一滑而入,抱住了容卿的腰肢。

嘿嘿……

容卿睜開了眼,看着抱着一個枕頭破門而入的傢伙,濃眉微蹙:“下去!”

容麟大腿一楊,壓在了他腿上:“不下去。”

“回你自己的屋!”

“不回。”容麟賴皮地在容卿身上蹭了蹭,“我那個牀太小啦,我睡着睡着就掉下來了。”

“你的牀還小?那我這個不是更小?”就是怕容麟睡相不好,蘭芝特地命人給他做了一張大牀。

“你的牀是更小啊,不過有你嘛,我抱着你,就捨不得往外挪了。”容麟湊到他頸窩,深深地呼吸着他的香氣,“不聞我都睡不着。”

容卿被他熱熱的呼吸弄得有些發癢,睫羽顫出了一個不規則的弧度:“別鬧了,快點回房睡。”

“我睡不着。”他可憐兮兮地說。

“以前在大帥府怎麼沒聽你說睡不着?我還聽人說,軍營議事,大帥就在主位上打瞌睡。”

容麟撇嘴兒:“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反正我現在就是睡不着。”

“那你在我這邊就能睡着了?”

“嗯。”話音剛落,呼嚕聲起來了。

容卿:“……”

呼嚕聲一聲接一聲,吵得容卿難以入眠,容卿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行了,別打呼嚕了,吵。”

“那你不趕我走。”

容卿含糊地嗯了一聲。

容麟咧脣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就知道你捨不得我!”

容卿白了他一眼:“把腿拿下去!”

容麟不僅不拿,反而在他腿上蹭了蹭:“是不是我壓疼你了?你的腿有知覺了?”

“是你的腿把被子頂那麼高,風都進來了。”

“哦,爲什麼玄小櫻的腿能好,你的不能?明明你吃的石鐘乳比她還多。”容麟不滿地哼道。

容卿垂眸:“說了我是好不了了。”

“好不了也沒關係,我抱你。”容麟扣住了他的手,這輩子都抱你,直到我老得走不動。

……

玄月高掛。

寧玥睡得香甜。

這段日子,玄胤對她有些冷落,睡覺的時候也總睡得遠遠的,中間恨不得能橫下一個妞妞,但寧玥睡相不好,每次滾啊滾的,到半夜,總能滾進他懷裡,八爪魚似的盤住他,推都推不開。

寧玥又開啓滾動模式了,抱住了玄胤的脖子。

玄胤拿開她的爪子,她一個翻身,爬到了玄胤身上。

咻!

小小胤覺醒了!

寧玥悶哼了一聲,迷迷糊糊地擡腳一踹,玄胤一把抓住了她白嫩的小腳丫子,臉都嚇白了。

這一腳若是下去,他兒子女兒可就全都泡湯了!

把寧玥放好,玄胤捏了把冷汗,睡意全無,起身倒了杯茶喝。

喝到一半時,屋頂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那聲極輕,若不是他恰巧醒了,恐怕還察覺不到。

他眸光一厲,開門,飛身上了屋頂:“誰?”

黑袍人回過頭來,額頭上的血月被月輝照得清晰可見。

玄胤深邃的眸子眯了眯:“夙火?”

不對,夙火已經死了。

黑袍人冷笑,反手扔給他一張字條,迅速消失在了夜幕中。

玄胤望着他逐漸變小的暗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打開字條一看:“明日戌時(晚上七點),長坡亭,蘭貞。”

……

翌日,天氣極好,風和日麗。

德慶公主做嚮導,與恭王同遊京城大街,二人沒使用皇室出行的儀仗,而是打扮成尋常富戶家的千金與公子,也沒帶隨從。

西涼的京城繁華絡繹,比南疆更甚,饒是恭王是在此處長大,也不免被眼前的繁華晃花了眼睛。

“比以前還要熱鬧許多呢。”他低低地呢喃。

“你說什麼?”德慶公主笑着問。

恭王訕訕地道:“我說,比我在南疆見過的最繁華的城鎮還要熱鬧許多。”

德慶公主最愛聽西涼的好話了,眼底的笑意又深了一分:“那當然!我父皇勵精圖治,這天下海晏河清、富庶昇平,眼下沒了戰火,百姓們的日子更加如意了!”

恭王誇讚道:“如此明君,實在是百姓之福!”

“那當然!”德慶公主與有榮焉地笑了。

恭王指了指一家糖炒栗子的店鋪道:“那是什麼?還有人排隊?”

德慶公主掃了一眼,笑着解釋道:“賣糖炒栗子的,他們家的栗子特好吃,今兒是人少,平時,能排到街對面去!”

“公主以前就來過嗎?”恭王一臉驚訝地問。

“一次而已。”德慶公主的笑容有了一絲牽強。

恭王定定地看着她,自然也看到了她的牽強,擔憂地爲問:“我是不是提到公主的傷心事了?”

“其實,也算不得什麼傷心事。就是之前你問到過的馬謹嚴,他跟我相看的時候,曾經來過這邊。他當時跟我介紹說這兒有家糖炒栗子,特別好吃,我倒不怎麼愛吃栗子,但不忍拂了他的美意,便在船上等他買來。等了足足一個時辰纔等到,他騙我說,排隊的人,他不忍動用身份欺壓百姓,所以認認真真地排了那麼久的隊。我生平最討厭那些仗勢欺人的人,因着這件事,我對他有了一個還算不錯的印象。可我到了後面,看清了他的真面目,才知道這兒根本不用排那麼久的隊,他只是在附近玩了一個時辰,然後裝出一副快累倒的樣子博得我的垂憐。”德慶公主冷笑。

“看來公主對馬謹嚴的印象非常的糟糕。”恭王含了一絲不明笑意地說。

德慶公主沒注意到他面上的異樣,說道:“何止糟糕?算了,不提也罷,心煩。”

“恕我冒昧地問一句,他後來去哪兒了?”恭王道。

“他?”德慶公主的臉上浮現起一絲得意,“恭王有所不知,他這個人,表面上道貌岸然,其實是個卑鄙無恥的斷袖,他敢騙婚皇室公主,我就給了他一點教訓,把他趕出京城了。”

恭王笑笑:“公主英武。”

“所以,你不要欺負我哦,我不是好惹的。”德慶公主戲謔地說。

恭王忙拱了拱手:“借耿燁一百個膽子,耿燁也不敢欺負公主。耿燁仰慕公主,也捨不得去欺負。”

德慶公主微微紅了臉。

恭王擡眸望了望漸欲暗沉的天:“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宮吧。”

德慶公主笑道:“晚上纔有意思呢,麗湖上好多畫舫,我帶你去看看!”

恭王的摺扇敲了敲掌心,風流俊雅地說道:“不急,我會在京城呆足兩個月,在那之前,我們大把的時間可以觀覽畫舫,公主都出來大半天了,我心疼公主的腳,陪我走了那麼多路,應該很酸了。”

這個男人,要不要這麼體貼呀?

德慶公主抿了抿脣:“那就聽你的。”

二人轉頭,朝停靠馬車的衚衕走去,那兒人煙稀少,十分的僻靜。二人剛跨入衚衕,就被一羣地痞流氓攔住了去路。

爲首的刀疤男凶神惡煞地說道:“銀子和女人留下,你們倆個,走開!”

說的是恭王與車伕。

車伕是伺候德慶公主的太監,聽了這話,當即擋在了德慶公主身前,看着一夥人道:“天子腳下還敢行兇,你們眼裡還有沒有王法?”

刀疤男二話不說,一刀抹了車伕的脖子。

鮮血流了一地,流到德慶公主的腳步,德慶公主花容失色,後退了幾步,撞進恭王懷裡。

恭王摟了摟她肩膀:“別怕,站着別動。”

又冷冷地望向刀疤男道,“趁我沒發火,趕緊離開,否則,就一個也別想離開。”

“喲呵,口氣挺大呀。”刀疤男邪笑着說完,掄起大刀便朝恭王砍了下來。

恭王沒帶兵器,一腳踹掉他的大刀,赤手空拳,與他們打了起來。

他們很快看出自己不是恭王的對手,改爲攻擊手無縛雞之力的德慶公主。

恭王以一敵十,本就吃力,再加上德慶公主這個缺點,很快便應接不暇了。

刀疤男的匕首狠狠戳向德慶公主。

恭王飛身上前,抱着德慶公主一轉,德慶公主躲過了一擊,恭王卻沒這麼幸運了,匕首刺中了他肩膀,鮮血流出來,瞬間染紅了他乾淨整潔的衣衫。

“恭王!恭王你沒事吧?”德慶公主聲線顫抖。

“是個王爺?”刀疤男一驚,“撤!”

恭王捂住血流不止的傷口,隱忍着道:“我沒事,公主先上車坐會兒,我找個人報官。”

他踉蹌着步子,在街上找了一個年輕士子,對士子稟明瞭情況,士子立刻通知了附近的巡邏侍衛。

巡邏侍衛將二人護送回了皇宮。

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對於單純地如一張白紙的德慶公主而言,恭王奮不顧身的搭救實在是太令人感動了。

德慶公主給恭王請了最好的太醫、送了最貴的金創藥,還親自到他暫住的宮殿探望他。

“你好生歇息,我跟父皇說了,一定要把那羣地痞流氓抓起來!”

恭王溫潤地笑了笑:“這些都是小事,相信貴國的官府,不會讓那些人逍遙法外的,最重要的是公主沒事。”

德慶公主的一顆心軟了大半:“我是沒事,但你受傷了呀。”

“這點小傷算什麼?”恭王搖頭。

德慶公主正了正神色:“你以前……也受過傷嗎?”

恭王愣了愣,彷彿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男孩子嘛,小時候調皮,磕磕碰碰難免。”

“你騙我。”德慶公主一臉認真地說道,“是不是因爲你是庶子,所以過得很不好?”

恭王垂眸,牽強地笑道:“都過去了,我現在是王爺,沒人會再欺負我了。”

這些話,稍微有些經驗的人都能聽出破綻,偏偏對象是德慶,一個單純得不能再單純的公主。

德慶公主開始心疼恭王了。

先有感動,再有心疼,離動心也就不遠了。

……

屋子裡沒了外人,恭王笑容一收:“出來吧。”

黑袍人從碧紗廚後走了出來,暮色暗沉,他黑緞斗篷映着燭火的光,亮若明膠。

他冷笑:“真是好騙呢,比南疆的公主單純多了。”

恭王笑了一聲,沒接他的話,而是道:“我說你下次派人刺殺我,能不能提前通知一聲?”

“通知你了還有效果嗎?最真實的反應才最能取信於人。”黑袍人漫不經心地說。

恭王不屑地勾起了脣角:“一個丫頭片子,還需要如此大費周章嗎?你放心,我這邊絕對是手到擒來,倒是你那邊,準備得還算順利嗎?”

黑袍人晃了晃手裡的匕首:“順利不順利,今晚就能知道了。”

……

藺蘭芝讓小廚房燒了一大桌好菜,馬援、容卿、容麟、馬寧馨、妞妞與寧玥全都到齊了。

藺蘭芝一邊擦手一邊問:“咦?小胤呢?還在軍營嗎?紅玉!”

“誒!”紅玉打了簾子進來,“夫人,你叫我?”

藺蘭芝道:“去門口看看姑爺回來了沒?”

一刻鐘後,紅玉回稟道:“沒呢。”

寧玥就道:“先吃吧,都快戌時了,他應該不會回來吃飯了。”

藺蘭芝看了一眼牆壁上的沙漏:“再等等吧,他平時不回來都會讓人帶消息的。”

……

城南門外五里,長坡亭。

長坡亭早先是士子名流附弄風雅之地,因景色極佳而備受士子們的青睞,後面,離它不足兩裡的地方蓋了一座水墨閣,冬暖夏涼,還有歌姬藝伎助興,久而久之,去水墨閣的人多了,這邊也荒廢了。

玄胤來到長坡亭時,不出意外的,在那裡見到了昨晚的黑袍人。

黑袍人端坐在石凳上,面前的石桌上擺着一副精緻的棋盤,他自己與自己下着,容貌被斗篷遮了大半,露出尖尖的下顎與毫無血色的嘴脣,距離右脣角約莫一寸的地方有個十字形的小疤痕,應該是許多年了。

“胤郡王真準時,我還以爲會等很久呢。”他語氣頗爲輕快地說。與夙火的陰暗神秘不同,此人似乎是個光明愛笑的小老頭兒。

然而即便如此,玄胤也對他生不出辦法好感:“你跟夙火什麼關係?”

“啊,你說我那個不中用的師弟啊。”黑袍人放下棋子,拍了拍手,看向玄胤,和顏悅色道,“請坐下說話吧。”

玄胤在他對面坐下,看清了他容貌,很普通的一張臉,卻很慈祥。玄胤警惕地問道:“夙火師兄?”

“你可以叫我燭龍。”燭龍燦燦地笑了笑,“如果你很好奇恭王的臉是怎麼治好的,可以問我。”

“是你治好了馬謹嚴的臉?”玄胤斜睨着他問。

燭龍聳了聳肩:“你們習慣這麼叫他嗎?”倒了一杯茶給玄胤,“我們南疆的茶,嚐嚐看,別擔心,我不會給你下毒的。”

玄胤淡淡地睨了他一眼,把字條扔到他手上:“這張字條是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他笑眯眯地說。

玄胤深邃如泊的眸子裡掠過一道寒光:“你知道我娘什麼事?”

“嗯……這個嘛……我好像知道她很多事。”燭龍笑得和藹,“比如,她十四歲那年……究竟是失蹤去了哪裡。”

玄胤濃眉一蹙:“失蹤?”

燭龍瞪大了眸子,一副老頑童的模樣:“哎呀,你還不知道你娘失蹤過呀?怎麼?沒人告訴你嗎?”

玄胤的面色變了變。

“我想,你的小妻子應該是知道的呀,那鬼靈精,不知道就說不過去了。”

玄胤握緊了拳頭。

燭龍又露出了一副笑容:“沒關係,如果你想知道,我告訴你也一樣。哦,你可別怪她瞞了你,因爲我猜,她可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以……不想講出來誤導你吧。”

玄胤冷冷地站起來,轉身就走!

“真沒興趣聽嗎?你父王爲何冷落了你們那麼多年?真的只是因爲蘭貞‘拋夫棄子’嗎?”燭龍冷笑着看向玄胤。

玄胤的腳步釘在了地上:“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我當然是調查過啊。其實早在在蘭貞‘拋夫棄子’之前,你父王就對你們母子很冷淡了。你那時候小,或許不記得了。”

玄胤轉過來,定定地望進他眼眸深處。

燭龍攤手:“我不會對你撒謊,我今天來的目的,就是告訴你蘭貞的真相,蘭貞與父王恩愛了七年,卻在生下你之後夫妻情裂,你知道爲什麼嗎?”

“爲什麼?”玄胤冰冷地問。

燭龍燦然一笑:“因爲你不是頭胎。”

玄胤的眸光就是一顫!

“產婆接生時,才發現你娘早跟別的男人生過孩子,你父王一直被矇在鼓裡,焉能不氣?”

“你胡說!”玄胤上前,一把揪住了燭龍的衣襟,渾身逆流而上的寒氣,讓燭龍出現了一瞬的僵硬。

但很快,燭龍回過了神,說道:“我說的話,你可以去找你父王求證,我既然敢來見你,就沒打算瞞你。你又不是三歲小孩而,會那麼容易上當嗎?”

玄胤的身子開始顫抖。

燭龍的衣襟依舊被對方抓在手裡,勒得他脖子生疼:“蘭貞早在十四歲那年,就與一個男人生下了你哥哥。她之所以不告訴你父王,是因爲她羞於啓齒,那不是她自願的,她被人鎖在冰冷的地窖,日日接受禽獸的摧殘……”

“你胡說!”玄胤一記重拳砸在了燭龍的臉上。

燭龍被打掉了一顆板牙,和着血水吐出來,無懼地看着玄胤:“你已經信了孩子,你知道我沒撒謊對不對?你知道那個禽獸是誰嗎?”

玄胤的拳頭高高舉在半空,眼底的紅血絲一道道地爆裂開來,彷彿下一秒,整個人都會瘋掉。

燭龍輕輕一笑:“司空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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