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人的狩獵隊伍浩浩蕩蕩駛離了皇城,此處距離黎族約莫一千一百里,預計半月後到達。
一些沒出過遠門的公子千金一開始還特別興奮,被馬車顛簸了幾日後,各種不適接踵而至——腹瀉、疲睏、食慾不振、腰痠背痛……
衆人隱約對將士們行軍打仗有了一絲同情,他們坐馬車都這樣痛苦,走起來不知會累成什麼樣。
馬援習慣了,倒是沒多少感覺;玄胤自不必說,身子骨壯得跟頭小犛牛似的,不壓垮馬車算好的,馬車想顛壞他根本不可能;寧玥小身板兒雖弱,但一直有玄胤這個超強減震器,吃了睡、睡了吃,反而還長了一兩肉。
卻是苦了蘭芝和容卿,這對母子,一個吐得天昏地暗,一個被宰殺新鮮牛羊的血腥氣薰得目眩頭搖。
馬援忙着照顧妻兒,儘管非常心疼,卻也真的過了一把良夫和慈父的癮。
日落西山,馬車停在一處空曠的草地上紮營。
距離他們離京已過去十日,漸入南部,夜間不若京城寒冷,馬援扶着蘭芝在帳篷的褥子上躺好,又將容卿從馬車上抱了下來。爲方便照顧容卿,夫妻倆都是與容卿同吃同住。
藺蘭芝轉頭摸了摸兒子蒼白的臉,滿是心疼:“讓你別跟來的,非要來。”
容卿含糊地嗯了一聲。
馬援分別給二人蓋好被子,出去取吃的來。
另一邊,玄胤和寧玥的小帳篷也紮好了,寧玥打了個呵欠,在馬車上睡了一整天,這會子只想四處走走,活動活動筋骨。
玄胤撫了撫她鬢角:“別走遠了,我去去父王那裡就回。”
“嗯,你去吧,記得帶些甜點回來。”中山王雖是戴罪之身,可與皇帝捱得近,皇帝吃什麼他吃什麼,比他們的伙食高了不止一個檔次。
玄胤笑着捏了捏她粉嘟嘟的臉蛋:“真是能吃,又胖了。”
“胖了不好麼?”寧玥斜睨着他問,“明明昨天還誇我手感好來着。”
胖一點的確摸着舒服很多,尤其她胖的全是該胖的地方,如腰、腿這些纖細的地方依舊盈盈不堪一握。
玄胤勾脣一笑:“當然好,爺巴不得你再胖一些。”他眸光掃過她豐盈的前面。
寧玥瞪他一眼,走掉了。
荒郊野外,沒什麼風景可看,寧玥懶洋洋地散着步,身後,廚子與丫鬟們忙碌了起來。
走到一處小山坡前,寧玥碰到了玄煜,想來他也在散步,不過與她的懶散不同,他皺着眉頭,面色冰冷。
寧玥猶豫了一下,還是頷首打了招呼:“世子。”
玄煜沒說話,拿起地上的寶劍與她擦肩而過。
寧玥嘆了口氣,她算計郭玉的事,王爺或許看不出來,玄煜卻至少猜了個大概,心裡,多少對她有些怨憤吧。
明明曾經相互喜歡的兩個人,卻偏偏變成了這個樣子,真是不令人唏噓都不行。
“郡王妃在這兒長吁短嘆什麼?”
思量間,身後傳來司空朔戲謔的話音,寧玥柳眉一蹙,腦海裡瞬間浮現起了一隻雪白狐狸、穿着紫袍、懶洋洋眯眼邪笑的畫面。
寧玥轉過身,好笑地看着他:“我聽說中常侍大人病了,怎不在帳篷裡好生待着,反而出來吹冷風呢?”
“一點風寒罷了。”司空朔輕笑着說,銀色面具在落日餘暉的映射下耀目得不可逼視。
寧玥淡淡移開視線,望向天邊一輪緩緩升起的明月:“這話就騙騙專寵你的皇上,騙我可不行,我又不是白開了那麼久的藥房。”
“哦?”司空朔迷人地勾起脣角,眼波流轉,如深海流光,瀲灩卻難以捕捉,“那依郡王妃之見,本座是得了什麼病呢?”
“我哪兒知道?只是覺得普通風寒用不着喝那麼久的藥罷了。”寧玥漫不經心地說道,她不關心司空朔得了什麼病,就算是病死了也跟她沒有絲毫關係。
司空朔笑着沒有說話。
寧玥本身來散步了,被這老狐狸一攪和,瞬間沒了心情,轉身朝帳篷走去。
“馬寧玥。”司空朔望着纖細窈窕的背影,慢悠悠地說道,“如果本座是你,本座還真寧願讓他們自相殘殺。”
他們,自然指的是玄胤和皇甫燕。
寧玥轉過身,涼薄地看着他:“不必再挑撥離間了司空朔,你的套路我已經一清二楚,永遠不會再上當了。”
“又是你所謂的前世經驗?”司空朔陰惻惻地笑,一股冷風颳過,如地獄的寒火。
寧玥攏了攏寬袖,雲淡風輕道:“不管前世今生,司空朔,你都沒辦法再左右我。”
“呵~”司空朔含笑說道,“本座在講大實話,偏生你不信,罷,反正你不信纔是好的,本座等着你被自己搬起來的石頭砸到腳的那一天,興許會想起本座的好來。”
“大人你的臉是城牆做的嗎?”這麼厚!拒絕多少次都不聽,總對她死纏爛打,還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真不知他哪兒來的自信?!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馬寧玥,這句話,本座送給你。”
“原來大人還知道自己很老啊,我當大人以爲自己才十七八歲呢,成天追着一個小姑娘不放!”
司空朔卻彷彿永遠不會被她激怒,至少言辭上,再多冒犯的話,他也只是笑盈盈地聽着。
寧玥懶得理他了,越理越嘚瑟。
寧玥回了帳篷,玄胤還沒回來,她親自去找,被人告知,中山王一家人到皇帝的氈房去了。
司空朔跟過來,詭異地笑着看向她:“要隨本座一起進去嗎?”
“不要!”寧玥想也不想地拒絕,跟這傢伙一起進去,被玄胤看到了不得醋死?
正巧這時,多公公打了簾子出來,一擡眸,瞥見了二人,忙笑着行了一禮:“是中常侍和郡王妃呀,快請進!”
司空朔卻道:“郡王妃不想與本座一起,多公公先帶郡王妃去吧。”
多公公一愣,是他的錯覺嗎?怎麼好像中常侍和郡王妃之間的火藥味兒有點重啊?
寧玥不客氣地進去了。
皇帝看到她,笑着派了座:“再不來,胤郡王都要去找你了!”
“皇上,父王。”寧玥給皇帝和中山王行了禮,眸光掃過玄煜和玄昭,兄弟二人對她的態度都有些冷淡,想來玄昭也知道了郭玉的事,也把賬算在了她頭上。好吧,雖然郭玉是被她整垮的,但郭玉是咎由自取,她並不覺得自己哪裡做錯了。
玄胤拉着她手讓她坐下。
中山王把她平日裡喜歡吃的甜點拿起來,準備放到她面前,突然,玄小櫻抱住了中山王的手:“我要吃!”
場內的氣氛就是一滯!
但考慮到對方只是個六歲孩子,並沒有誰真的往心裡去。
多公公忙端過另一盤一模一樣的糕點:“小櫻小姐,這兒還有呢!”
玄小櫻倔強地說道:“我就要這一盤!”
中山王清了清嗓子,把手裡的盤子又放了回去。
多公公眼疾手快地把他手裡的一盤放到了寧玥面前。
氣氛有些尷尬,若說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明顯是針對寧玥了。
皇帝的眼皮子動了動,早聽說郭玉是因爲跟四房不合才被休掉的,他起先並不敢相信,而今見了玄煜、玄昭和玄小櫻的態度,已經信了大半。
有意思,真有意思。
吃完飯,玄胤牽着寧玥的手回了帳篷。
中山王抱着玄小櫻出來,嚴厲地看着女兒道:“不許再對四嫂無禮。”
玄小櫻撇過臉去。
中山王又對玄煜和玄昭道:“你們兩個也是!別老臭着一張臉,她不欠你們!”
玄煜一言不發地回了帳篷。
玄昭冷冷一哼,跟上了大哥的步子。
中山王險些被這對兄弟氣死!
回到帳篷後,寧玥一屁股坐在了褥子上,小臉臭臭的。
玄胤將她摟進懷裡:“不氣了,熊孩子不懂事,不理她就是了,玄煜玄昭也不必管,當他們是南瓜,他們要敢欺負你,我揍他們!”
他們當然不會欺負她,玄家男人還不至於對一個弱女子動手,寧玥皺眉嘆了口氣:“我其實,也不是氣他們,不完全是。”
“怎麼了?”
“今天特別倒黴!”一開始碰上玄煜,得了個冷臉,又碰上司空朔,被死纏爛打了一番,好容易找到玄胤,還被玄小櫻給撂了臉子。分開了,哪一件都不是大事兒,偏湊到一塊兒,疊加而上,讓人想不氣悶都不行!
玄胤挑起她下顎:“玄夫人要怎樣才高興呢?”
“不知道!”
就是特別氣!
玄胤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大掌撫摸着她柔軟平坦的小腹:“是不是要來葵水了?”
寧玥稍稍一愣:“今天幾號?”
“二月初四。”
“上個月是二月初一。”她每個月都推遲三到五天,算算日子,還真是快來那個了,難怪一點小事就把她氣成這樣。
她面色微赫,抱住了玄胤的脖子,語氣軟下來:“是不是不喜歡我生氣?”
玄胤被她變臉比翻書還快的樣子逗笑了,扣住她腰肢,吻了吻她一張一合的軟脣:“不許生悶氣,你氣什麼得讓我知道。”
“衝你發火也沒關係嗎?”寧玥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問。
玄胤寵溺地揉了揉她發頂:“嗯,沒關係。”
話音剛落,寧玥對準他肩膀,一口咬了下去……
……
馬援給妻子和兒子餵了些吃的,二人好受了些,馬援扶着二人坐起來,剝開柚子,一股酸酸甜甜的氣息瀰漫了整個帳篷。
“這是什麼柚子?”藺蘭芝笑着問,自己嚐了一口,很甜,才又遞給兒子,“是你喜歡吃的。”
容卿愛吃柚子,可惜南疆不產,每次都是容麟專程潛入西涼購買。
容卿接在手裡,沉默地吃着。
“是贛州的南康甜柚。”馬援回答妻子的話,繼續剝剩下的柚子皮,“剛剛在半路買的,你們先吃,我給玥兒和小胤拿一些過去。”
藺蘭芝看了兒子一眼,對馬援道:“也跟燕公主拿一些吧。”兒子在南疆皇宮,交好的人不多,據說燕公主就是其中一個,她不太懂皇權之爭,但隱約也明白兒子與燕公主好像不是一個陣營的人,如此都能成爲朋友,想必那姑娘的人品不差。
“……好。”馬援硬着頭皮應下,他把皇甫珊弄丟了,真是沒臉見皇甫燕啊。
猶豫片刻,還是拿着柚子去了。
“燕公主,我是馬援。”馬援在帳篷外,輕咳一聲,說。
“你還有臉來見本公主?”皇甫燕冷淡的話音自帳篷內響起。
馬援悻悻地縮了縮脖子:“當時……真的很緊急,夙火要我殺玄胤,不然他就殺了珊公主,我不得已,才把珊公主帶回來的。後面,夙火那老傢伙,道出了我的身份,挑撥我們倆的關係,她一怒之下才走掉了。”
“她走了你不會追嗎?你隱瞞身份混入皇宮的事本公主就不追究了!但本公主好像記得自己曾經警告過你,我妹妹若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會殺了你女兒來陪葬!”
馬援的頭皮麻了麻:“當時我兒子被人抓走了,我兒子那樣的情況,我當然要先去救他了!好歹珊公主也會武功……後面,我去找了珊公主的,只是一直沒找到……”
講到這裡,他心裡涌上了一層愧疚,可是如果讓他再來一次,他還是會先救自己兒子。說他自私也好,說他不守承諾也罷,兒子若沒了,守着那些虛名有何用?
“你走,本公主不想見到你!”
馬援在帳篷外略站了一會兒,搖搖頭,去了寧玥和玄胤的帳篷。
寧玥腹痛,懶洋洋地窩在玄胤懷裡,咬完玄胤那一口後,葵水就來了,而原本她想着,趁葵水沒來多跟玄胤嘿咻嘿咻,造造小郡王和小郡主的,哪知這麼快!
“這一趟出門,真是倒黴透了。”她病歪歪地說。
玄胤挑眉,好吧,他承認這丫頭今天的運氣是差了點,碰上那麼多遭心事,玄胤一邊揉着她肚子一邊道:“否極泰來,你這是要走大鴻運了。”
寧玥撇了撇嘴兒:“我還能有什麼大鴻運?”
當皇后不成?
這肯定不可能,玄胤都不想跟南疆王相認,而且玄胤上輩子奪取南疆是被司空朔逼的,司空朔把整個玄家都整垮了,玄胤不培植自己的勢力就會被他幹掉。這輩子中山王還沒到那一步,玄胤也沒裝着那麼多仇恨,最重要的是,她覺得自己可能紅顏禍水了,把玄胤迷得好像對皇位失去了興趣。
雖然從某方面來講,這其實是件好事,因爲——
她至少不必擔心他會再娶他前世的皇后了。
“想什麼呢?又走神?”玄胤的脣碰了碰她額頭。
“你是我的。”她霸道地來了一句。
玄胤頓覺好笑,這丫頭的佔有慾比他還強,他好像沒做什麼呀,怎麼她總三不五時地流露出一種他會離開她去找別人的表情?
“小胤,玥兒,你們睡了嗎?”馬援在帳篷外問。
玄胤道:“沒,父親有事嗎?”
“給你們拿了些柚子。”
玄胤把寧玥放到地鋪上,掀開簾子,接過已經剝好的柚子:“多謝父親,娘和大哥睡了嗎?”
馬援就道:“還沒,在吃柚子。”看了一眼躺在被子裡的寧玥,“玥兒睡了?”
“沒呢。”寧玥從被子裡探出一顆小腦袋。
馬援笑了,他年輕時總是蘭芝在照顧他,他還怕女兒跟蘭芝一樣,也是個勞碌命,幾日觀察下來,發現女兒簡直比在蘭芝身邊還嬌慣,不用說,定是被玄胤給慣的。
“你們早點歇息,需要什麼叫我。”馬援拍拍玄胤的肩膀,去了。
二月十四號下午,大部隊終於抵達了黎族。
黎族位於東隅山脈西面的一處深山老林後,從外界進入裡面必須有族裡的向黨,否則,沿途的沼澤地、毒氣林、猛獸山、石陣迷宮……隨便一處都能要了人的性命。
黎族前來迎接他們的是族長的弟弟,約莫四十多歲,膚色黝黑、山羊鬍、身形精瘦,笑嘻嘻的,面容十分討喜:“歡迎大新陛下光臨黎族,我叫黎奧,奉族長之命前來迎接陛下以及諸位客人。”
“南疆的使者到了嗎?”皇帝和顏悅色地問。
黎奧大叔說道:“到了,也是剛到!”
“南疆王來了?”皇帝追問。
黎奧大叔搖頭:“好像沒有,但是南疆的皇后的來了,您知道,南疆那邊,一直是由皇后垂簾聽政的。”
南疆王年近古稀,早沒了當年的康健,一年之中,至少八九個月纏綿病榻,以往太子在時,由太子監國,而今太子去了,便是三公監國,皇后垂簾聽政。
皇帝顯然有些不悅,他都親自來了,居然對方的王不來,跟一個女人和談?算怎麼回事?
黎奧大叔笑了笑,彷彿沒察覺到皇帝的失望,一轉頭,瞥見了中山王懷裡的玄小櫻,他微笑着從背後的包袱裡取出了一枚粉紅色的奶果:“這是我們黎族的特產,酸酸甜甜的,小孩子都喜歡。”
中山王接過了奶果,點頭道:“多謝黎大人。”
一行人在黎奧大叔的帶領下,穿過了這片原始森林。
一出林子,衆人便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到了,幅員遼闊的平原上,井然有序地排列着數千個灰白色氈房,氈房四周,圈養着牛羊,婦人們在空地上架起篝火烹煮晚膳,老人席地坐在門口,做着手工編織,孩童在氈房的空隙中穿梭,嬉笑不斷。男人們有的拿着長矛巡邏,有的揹着獵物而歸,有的在空地上搭建新的氈房……
不說只是一個小部落嗎?
看上去好像十分厲害的樣子!
黎奧大叔將衆人的驚詫看在眼裡,眯着眼笑道:“看到那個最大的氈房了嗎?那就是族長的王宮。”
他們的王宮……就是一個大點兒的房子?
這個認知讓西涼人眼底的驚豔褪去了大半。
黎奧大叔好像並不介意衆人逐漸變得不屑的神色,笑着將他們帶入了新建的氈房:“這些都是專門爲你們搭建的,希望你們住的習慣,有什麼需要可以去找我,我就住在王宮附近。現在,大新陛下,請問您是先沐浴還是先與我去見族長?”
皇帝想着自己的樣子委實邋遢,清了清嗓子,道:“先沐浴吧。”
衆人也紛紛回了自己的氈房,雖不如京城的府邸,可到底比那些小帳篷強了太多,住得還算舒適。
沐浴完畢,玄胤和玄家人、司空朔,陪同皇帝去王宮面見族長。
寧玥無聊,推着容卿在部落裡轉悠了起來。
部落溫差較大,夜間略冷,寧玥拿出毛毯蓋在了容卿腿上,突然,斜對面的氈房後傳來女子銀鈴般的笑聲,寧玥鬼使神差地朝那邊望了過去,就見一名身穿嫩綠色束腰羅裙的少女挽着一個男子的胳膊,從光影出走了出來。
那女子長得異常甜美,圓臉、濃眉大眼、一笑兩個小酒窩,襯得整個人靈動不已。她戴着銀線珍珠耳環,與脖子上的鑲珍珠瓔珞交映生輝,越發將肌膚的細膩烘托到了極致。
這無疑是個惹人憐愛的清純麗人。
順着她的動作,寧玥看向了被她挽着的男子。
夜幕低垂,邊色幽暗,男子小麥色肌膚,如啞光的綢緞,火光一照,能反射出迷人的色澤。男子有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深邃而泛着冷意,菱形的脣緊抿着,眉頭也微微皺着。
寧玥張了張嘴:“……是你?”
女子聽到寧玥的話,看看身邊的男子,又看看寧玥,發現不認識,目光又移到容卿的臉上,隨即呀的一聲叫了起來:“容公子!你也來啦?”
容卿淡淡地垂下眸子:“玥兒,我們走。”
寧玥幽怨的眸光掃過對面的二人,冷哼一聲,推着輪椅轉了個方向。
女子鬆開手,追上來:“容公子!我是靈兒啊,你不記得我了嗎?我聽說你的西涼人,你真的是嗎?還有她是誰?是不是你未婚妻?”
寧玥捉住了女子朝自己指來的食指,女子吃痛,哎喲叫出了聲:“你幹嘛?你弄疼我了!你真野蠻!”
“野蠻又怎樣?你再拿你的指頭指我,我就剁了它!”寧玥毫不客氣地甩開了女子的手,女子一個不穩,倒退幾步,撞上了男子的胸膛,扭過頭去,委屈地說道,“容麟,她欺負我!”
容麟卻只是眸光沉沉地看了容卿一眼:“回去。”
耿靈兒一怔:“容麟……”
容麟一言不發地轉過身,邁開了步子。
耿靈兒急了:“喂!容麟,你幹嘛?你等等我呀!她……她是誰呀?怎麼跟容卿在一起?你怎麼不跟容卿說話?”
容麟走太快,耿靈兒跟丟了。
她負氣地跺了跺腳!
這時,另一名少女閒庭信步而來,比起耿靈兒的清麗,她顯得端麗太多,她有張精緻得如詩如畫的臉,一身明黃色錦緞外衫將她雍容高貴的氣質展露得淋漓盡致,她不是別人,正是南疆皇后的愛女皇甫昕。
“你怎麼來了?不用跟皇后娘娘議事嗎?”耿靈兒挽住她胳膊問。
皇甫昕望了一眼黎族長的王宮,眸色深了深,隨後又笑道:“母后去就夠了,誰惹我們靈郡主了?”
耿靈兒皺起巴掌大的小臉,哼了哼:“都惹我了!”
“都?”皇甫昕悠悠地笑了,“靈郡主可是我們大帥的未婚妻,哪來那麼多人欺負你?”
提到這個,耿靈兒的面上泛起一抹紅暈,低下頭說道:“他還沒下聘呢!”
“那還不是遲早的事?容卿不在,沒人替他操持這些,他年紀又輕,難免疏忽些,回頭我派些宮人去大帥府,幫他打理打理,不日就能將聘禮送到你們府上!”
“表姐!”耿靈兒羞得整張臉都紅透了。
皇甫昕打趣地點了點她腦門兒:“說吧,剛剛是誰欺負你了?我讓容麟教訓他!”
“唉。”耿靈兒的臉瞬間垮了下來,“別提了,你知道我剛剛碰到誰了嗎?”
“誰?”皇甫昕問。
“容卿。”
皇甫昕的面色微微一變:“容卿也來了?”
“嗯!”耿靈兒點頭如搗蒜,“不僅來了,還帶了一個未婚妻呢!”
“他有未婚妻了?”
耿靈兒其實沒親口聽容卿承認二人的關係,可是他問容卿是不是他未婚妻,容卿沒有否認,所以她猜,她說對了。耿靈兒道:“是啊!跟我差不多大吧!”
“那豈不是比他小十歲?原來他喜歡這麼小的。”皇甫昕的語氣落寞了幾分,“長得好看嗎?”
耿靈兒當時太震驚了,都沒細看那女子的容貌,不過應該不算絕世美人,否則,她當時一定會非常驚豔的,她如今能回想起來的只有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睛,幽幽的、冷冷的,像一汪月夜下的幽潭。
“很美?”見耿靈兒不回答,皇甫昕拉了拉她的手。
耿靈兒搖頭,笑道:“醜八怪一個!不及表姐半分姿色!”笑容一收,“而且很討厭!還打我!我叫容麟給我牀頭,容麟看容卿的面子,放過她了。”
她腦補了一個非常完整的故事。
皇甫昕柳眉一蹙:“她敢打我們南疆的郡主?”
“是啊,你瞧,我手指都紅了。”耿靈兒把被寧玥掐過的手指伸到了皇甫昕面前,的確是紅了,“容卿早不是我們南疆的容公子了,又有什麼資格縱容未婚妻欺負我們南疆的郡主?表姐!”
皇甫昕摸了摸她紅腫的地方:“他們往哪裡去了?”
耿靈兒搖手一指:“那邊,表姐是要給我報仇嗎?”
皇甫昕的眸光動了動,微微一笑道:“你呀!心胸能不能寬一些?就你這成天喊打喊殺的性子,八成是你先招惹了別人吧?我們南疆皇室,一定要拿出自己的氣度,不要事事與人計較。”
“被欺負了也不還手嗎?”耿靈兒委屈地問。
皇甫昕嗔道:“你這丫頭,興許是誤會呢,第一天過來,大家都很累,心情不好是正常的,改天我做東,請你們坐下吃頓飯,好生言和。”
公主都這麼說了,耿靈兒不好再堅持,悶悶地告別了皇甫昕。
皇甫昕望着西涼的氈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
寧玥推着容卿回了帳篷,容卿的臉色很難看,掩都掩飾不住。
寧玥覺得一定是自己的倒黴體質傳染了大哥,害得大哥也碰到了這麼糟心的事,她氣得皺起了小眉頭:“容麟那傢伙怎麼回事?虧我天天盼他回來!剛纔還故意往那邊走,想打聽打聽他在不在,他倒好!跟一個母夜叉攪一塊兒了!”
母夜叉是玄胤給皇甫珊起的外號,這會子用在那個什麼靈兒身上,卻再合適不過。
容卿蒼白着臉,不語。
寧玥一看他隱忍得嘴脣都發抖的樣子,一陣心疼:“大哥,她是誰?”
容卿緩緩地道:“耿靈兒。”
“耿靈兒是誰?”她對南疆的局勢不熟,除了知道皇宮的幾個皇嗣,別的一無所知了。
“皇后的外甥女。”容卿靜靜地說道。
那來頭不小。
“她跟容麟的關係很好麼?”寧玥忍不住問,她沒眼瞎的話,剛剛耿靈兒可是挽住容麟的胳膊了,容麟那傢伙明明不近女色的,除了她和蘭芝,他連丫鬟都避開三尺,怎麼會跟一個世家千金如此親密?
“從前,不算好。”
容麟在宮裡是出了名的暴躁,敢喜歡的他人不多,耿靈兒是其中一個,但容麟從沒給過她好臉色,每次她上門,都被容麟毫不客氣地轟出去——
容卿的手指緊了緊。
“一定是南疆亂點鴛鴦譜了!”
寧玥擔憂的事還是發生了,容麟走時,她就曾經想過,如果容麟回南疆,那邊會怎樣挽留容麟。大概除了聯姻,沒有更牢靠穩固的法子。只是,沒想到,容麟會如此輕易地接受。
真難受。
容麟不是大哥的了。
黎族長的王宮內,皇帝與黎族長相談甚歡,黎族長是一個風趣幽默的小老頭兒,時不時蹦出一句蹩腳的成語,逗得皇帝哈哈大笑。
從黎族長口中,皇帝得知了此次南疆使者的陣容,除皇后之外,還有一個公主、一個郡主和一個王爺並若干肱骨大臣以及家眷。其中,皇帝一直僥倖想拉攏的大帥已被皇后指了婚,對象是耿家的靈郡主。
皇帝深深地嘆了口氣,早聽說容卿與容麟如同親生父子般要好,想必,善待容卿的話,容麟也有可能被收服,哪知南疆動作這麼快,一月功夫便把容麟給定下了。
寧玥在屋子裡坐立難安,一想到容麟那傢伙跟別的女人廝混,她就火冒三丈!容麟是他們的!不能跟別人好!這個認知,從容麟住進馬家的第一天便紮根在了她腦海。
待容卿睡下後,寧玥找到容麟的氈房:“容麟!你在不在,我有話對你說!”
“哎!怎麼又是你?”耿靈兒陰魂不散地從不遠處走了過來,剛剛被她掐過的手指還隱隱作痛呢,見到她,痛得更厲害了,“你半夜三更的,跑到大帥的氈房做什麼?”
寧玥冷冷地掃了她一眼:“你又跑到這邊做什麼?”
耿靈兒哼了哼:“我給大帥燉了湯,送給他補身子的。我告訴你,看在容公子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計較剛纔的事了!但是以後,不許你再欺負我!”
幼稚!
分明是個毛兒都沒長起的丫頭片子。
寧玥並不討厭她,只是不喜歡她搶了容麟,皺眉看了她一眼,不再與她廢話,掀開簾子進了氈房。
兩名侍衛立刻把刀架在了寧玥的脖子上。
寧玥毫無懼色地朝前走,侍衛怔了怔,眼看着刀刃就要劃破寧玥嬌嫩的肌膚,容麟沉沉地道:“退下。”
“是!”侍衛們畢恭畢敬地退了出去。
耿靈兒在外頭,有些不可思議地瞪圓了眸子,那個小丫頭沒被丟出來呀?怎麼會這樣呢?她每次給容麟送東西都只能交給那些侍衛呢。剛剛小丫頭進去,她沒阻止,就是想看小丫頭出糗的,可是,令她失望了。
她當然不會想到容卿是在差別待遇,她覺得,一定是容麟今天的心情特別好。
念頭閃過,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也跟着往裡走。
卻被侍衛攔住。
她跺腳:“你們!你們幹嘛?她都進去了,我不能進嗎?”
大帥讓他們退到門外,又沒讓他們離崗,大帥擺明給那姑娘放了水,卻沒說給這個也放。
耿靈兒被攔在了外頭,氣得俏臉通紅,朝裡頭嚷道:“容麟!爲什麼她能進,我不能?”
容麟,沒有迴應。
耿靈兒把湯往侍衛懷裡一扔,氣呼呼地走掉了:“哼!我去告訴表姐!讓她砍了你們腦袋!”她是不敢拿容麟撒氣的,只能把罪責歸咎到侍衛頭上了。在侍衛眼中,她還不如一個外人,好,這筆帳,她耿靈兒記住了!
寧玥盤腿坐下,定定地看着一月不見卻明顯成熟了很多的少年,奪過他手裡的酒杯,喝道:“纔多大!就敢喝酒了?姑姑怎麼教你的?”
門口的侍衛一個踉蹌,險些栽倒!
姑姑?
有這麼年輕的姑姑嗎?
姑姑大人,連容公子都沒這麼兇過我們大帥,你可真是不怕死啊。
容麟眸光深幽地望向了寧玥,他的眸光,曾經清泉般澄澈,如今,卻叫寧玥看不懂了。
寧玥定了定神:“怎麼了?難道姑姑說的不對嗎?別以爲你回了南疆,做回了大帥,就可以翻臉不認人我告訴你!”
“你走後,我大哥每天都想你,想得吃不下飯!你剛剛沒看見嗎?他比以前瘦了!沒良心的,我大哥讓你走,你就真的走啊?那照你這樣,玄胤跟我,不知分開多少回了?”
“好,就算你不管我大哥,那你也不管我和我娘嗎?我娘吃團年飯的時候還在念叨,說容麟有沒有餃子吃啊?誰陪他過年啊?一家人,誰都在,怎麼就缺了容麟啊?”
講到這裡,寧玥的鼻子忽然有些發酸,她是來罵人的,怎麼罵着罵着,自己先難受了?一定是最近的倒黴體質,把她小心臟都弄脆弱了。
“臭小子你說話呀!”寧玥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跟誰學的?當我是空氣了是吧?”
容麟慢慢擡起了眸子,平靜地看着寧玥道:“我沒什麼好說的,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也不要再找靈兒的麻煩,她是我未婚妻。”
未、婚、妻?!
寧玥被這三個字狠狠地刺到了,當初被莫家姐妹逼婚的時候,她都沒這麼不舒服過!
“容麟,你再給我說一遍試試!”
“說多少遍都一樣,西涼跟南疆還沒有正式開始和談,嚴格說來,我們是敵國關係,你沒事,最好別往的氈房裡鑽,讓人誤會我通敵叛國就不妙了。”
寧玥好想給他一巴掌啊!
這真的是那個成天在蘭芝面前刷好感的二愣子嗎?怎麼變得如此陌生?
“容麟,我大哥他……”
容麟打斷了她的話:“他跟我沒有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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