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對陳妃的性子瞭然於心,她走了,衆人見怪不怪,也不覺着可惜,嘀咕了幾句沒什麼意思,便懶得再浪費口舌了,倒不如與寧玥攀攀交情,奈何寧玥總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她們把不準寧玥是沒聽懂她們的意思,還當她是怕得罪了誰不敢輕易地開口。
“宣王那邊應該在與德慶公主談論和親的事了,不知談得怎麼樣。”劉貴妃狀似無意地說,完全不知道自己兒子被玄胤刁難得下不了臺。
寧玥悠閒地喝着茶,沒接劉貴妃的話,心中卻明白,以玄胤那坑私人不償命的性子,怕是要好生給南疆一點下馬威。
這樣也好,省得他們以爲西涼真是軟柿子能隨便地捏。
妃嬪們略坐了一會兒,劉貴妃身旁的女官建議道:“娘娘,西暖閣的墨蓮開了,要不要帶大家去哪裡瞧瞧?”
劉貴妃望了一眼空空如也的上席,嘆口氣說道:“也罷,皇后想必是被什麼公務絆住了,一時間過不來,本宮先帶郡王妃開開眼界也好。”
順路培養培養感情更好!
劉貴妃道出了觀看墨蓮的提議,寧玥沒見過墨蓮,心裡對這種人工培植出來的花卉頗有幾分興趣,微笑着與劉貴妃一塊兒去了。
嚴惠妃、張麗妃、李順妃與幾名命婦也在隨行的行列。
進入西暖閣,一股沁人心脾的蓮香撲鼻而來,衆人不僅齊齊側目,露出了陶醉之色。
這是一間不算特別大的小暖閣,因時下天氣炎熱無需供暖,與尋常花房無異,其內以種植墨蓮爲主,每一個小水缸內約有三到五朵墨蓮,有的已經盛放,有的還在含苞待放,花瓣是墨玉一般的顏色,頂端是淡淡的青灰色,越往底部色澤越濃,花蕊是漂亮的淺金色,靜立在水中央,宛若一個個等待甦醒的戰魂一樣,看着就讓人心生肅穆。
“這可是皇后娘娘花了五年才培育出的墨蓮。”劉貴妃見寧玥興致不錯,笑着在她耳畔解釋。
寧玥微微露出一絲驚愕,笑道:“皇后娘娘真是蕙質蘭心,朝堂後宮兩不誤,全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提到朝堂時,劉貴妃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近似於羨慕卻又無可奈何的神色,說道:“自古後宮不得干政,她也算頭一人了。”
這話,聽着是誇獎,可從劉貴妃嘴裡說出來怕是有幾分抱怨的嫌疑,想想也是,同爲女人,一個只能窩在後宮相夫教子,另外一個卻可以在朝堂上呼風喚雨,皇后做了幾千年來,女人們不曾做過的事,劉貴妃心裡多少是有些不平衡的吧。
對寧玥來說,這種不平衡絕對不是一件壞事。
寧玥笑着不說話。
劉貴妃意識到自己說多了,拿袖子掩了掩脣角:“坐下喝杯茶吧,是墨蓮的蓮子心泡的。”
“多謝娘娘。”寧玥在制定的位子坐了下來。
劉貴妃讓其他人也坐下,吩咐宮女泡了茶過來。蓮子心性寒,能安神、清強熱心、擴張血管、補脾益腎,除持之外,也能助眠和抑制口舌生瘡,是一味療效非常多的茶引,只是味道太苦了些,一般人受不住,而這墨蓮的蓮子心更是苦上加苦,衆人給面子地喝了一口,卻怎麼都咽不下第二口。
司空朔是爲數不多喜歡喜歡蓮子心的人之一,越苦越喜歡,他也曾培育出墨蓮,就爲了嚐嚐墨蓮的蓮子心,被他逼着,她也喝了不少,漸漸習慣,可今日不知怎的,略略嚐了一小口便有些犯惡心。
寧玥放下了茶杯。
劉貴妃笑着問道:“郡王妃不喜歡嗎?老實說,本宮也不太喝的慣呢,只是聽說它對身體極好,才帶郡王妃過來嚐嚐。”
“貴妃娘娘有心了。”寧玥欠了欠身。
劉貴妃對貼身宮女道:“包一些蓮子心給陛下送去吧。”
“是。”宮女拿上一包蓮子心,朝華清宮走了過去。
……
華清宮內,南疆王面色蒼白地躺在臥榻上,太醫給他請完平安脈,恭敬地說道:“陛下,您的氣色比昨天好些了。”
南疆王似是而非地牽了牽脣角:“你就說朕還有幾天活頭吧。”
太醫溫和地說道:“您是萬金之軀,後頭還有大把的好日子。”
南疆王笑出了聲,似冷笑,又似看透滄桑的釋然。
“皇上,秋月來了。”門口的小太監稟報。
“她來做什麼?”南疆王漫不經心地問。
小太監道:“貴妃娘娘讓她送了些墨蓮的蓮子心過來。”
南疆王嗯了一聲。
小太監走到宮殿門口:“秋月姐姐,請吧。”
秋月獻上了蓮子心。
“貴妃又去賞花了?”南疆王看着她道:“她有心了,小德子,把那套琉璃茶盞給貴妃送去。”
名喚小德子的太監躬下身:“是。”
秋月微笑着道:“西涼的郡王妃入了宮,娘娘正陪她賞墨蓮,便也給陛下摘了些蓮子心。”
“郡王妃?哪個郡王妃?”
秋月恭敬地答道:“胤郡王妃。”
南疆王的面色微微地變了。
……
花房中,劉貴妃強撐着喝完了半杯蓮子心,苦得猛吃蜜餞。
這兒的蜜餞與西涼的有所不同,帶着淡淡的酸意,很是爽口,寧玥不免多食了些。
秋月面含喜色地邁入暖閣,躬身在劉貴妃耳畔低低地稟報了幾句。
劉貴妃眼睛一亮:“此話當真?”
秋月連連點頭:“千真萬確,奴婢親口聽陛下說的,說不知道墨蓮已經開了,一直想看看來着,這會子應該已經在來的路上了,奴婢急着給您覆命所以抄小路來的!”
劉貴妃趕忙扶了扶頭上的珠釵:“本宮好看麼?”
秋月笑道:“好看!”
“早知道陛下會過來,本宮就該穿那套金色的流仙裙!唉,陛下幾年沒出華清宮,今兒是怎麼……親自過來了?”劉貴妃侷促不安地說着,拿出鏡子,“帶胭脂了沒?給本宮塗點兒胭脂。”
嚴惠妃、張麗妃、李順妃見她突然開始打扮,全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面面相看後,嚴惠妃問:“貴妃姐姐,您這是怎麼了?”
劉貴妃收起鏡子,正襟危坐道:“沒怎麼,本宮招待着貴客,怕儀容有失。”
三妃不以爲然地癟了癟嘴兒。
嚴惠妃壓低了音量道:“貴妃從來不愛打扮的,只有見陛下的時候纔會精心修飾一下,是不是……陛下要來了?”
張麗妃聞言,先是一怔,隨即點頭,小聲道:“八成是,她剛剛讓秋月包了一包蓮子心給陛下送去。”
“一把年紀了,還想這種手段邀寵!”李順妃不屑地哼了哼,隨後,又捂住心口,輕輕地咳嗽,“本宮病了這麼久,臉色怕是蒼白極了,恐嚇到陛下,還是撲點胭脂吧。”
張麗妃嗤了一聲:“還以爲多清高呢?還不是一個樣!”她倒是沒去塗脂抹粉,只是悄悄地把裹胸往下拉了一些,她這裡生得非常豐滿,下拉之後,整個迷人的溝壑都浮現了出來。
嚴惠妃冷笑,一羣不知所謂的東西,畫成戲子、脫光衣裳又怎樣?陛下這個年紀,早不宜寵幸宮妃了,還想再爬上龍牀?笑話!
寧玥不動神色地喝着茶,掃了衆人一眼,眸光略略一深,她就坐在劉貴妃身邊,劉貴妃與秋月的談話她一字不落地聽進去了。
南疆王要來。
她放下茶盞,薄脣微微翹起一個弧度。
就在衆人費力地打扮自己的時候,花房外突然竄起一簇火苗,花房是以最輕薄幹燥的木材打造,火苗剛冒了個頭便燒着了屋頂,一路猛燃,不過眨眼功夫,西暖閣的大門便被火勢堵住了……
消息很快傳遍了皇宮,當傳到長安殿時,宣王正被玄胤噎得上氣不接下氣:“中常侍,並非我有意冒犯,但是你的條件雖然不多,卻每一個都難於登天!且不說我南疆吧,就說你們西涼,敢問你們西涼能不能挑出一個武過容麟、文塞容卿的人?”
“我們西涼挑的出來,還用到南疆選駙馬嗎?真當我們公主是誰都配得上的?”玄胤氣死人不償命地說。
宣王快要吐血了,如果他記得沒錯,最先是西涼主動找他們和談的吧?他承認,雙方最開始並未抱有多少和談之心,不過是想談談對方的底,一言不合便準備開打的。後面南疆這邊死了一個公主,西涼那邊玄家得了一場機遇,權衡利弊之下,雙方纔達成了和談上的共識。但這種共識裡,西涼是處於下風,他們急需一個盟友來壓制黎族,可是,爲什麼剛剛的談話,讓他覺得被壓得死死的一方是南疆呢?
這個中常侍,簡直不要太狡猾!
“殿下!殿下!”一名太監跌跌撞撞地奔了進來,“大事不好了!”
“什麼大事不好?沒看見本王正在談事嗎?滾滾滾,給本王滾出去!”被中常侍刁難得下不來臺,鬱悶!
太監惶惶然道:“殿下,是真的出事了呀!”他說着,眸光掃過容卿,在座的所有人裡,只有容公子與西涼那位有點關係吧。
容卿的心口忽然一揪。
容麟見他面色發白,忙問:“怎麼了?”
太監道:“西暖閣走水了!貴妃娘娘、惠妃娘娘、麗妃娘、順妃娘娘還有胤郡王妃……全都被困在裡頭了!”
他話落,玄胤閃電一般奔了出去。
……
西暖閣的火勢蔓延得很快,女眷們沒有一個能夠逃出去,外頭一些膽大的太監,披着溼漉漉的毯子衝了進來,想救人,卻也被困在了裡頭。
劉貴妃花容失色,握住了秋月的手道:“快讓人滅火!讓人滅火啊!”
秋月與宮人們齊齊扯開嗓子,大呼救命。
寧玥把茶水倒在袖子上,以袖子掩住口鼻,這個時候呼救其實是不明智的,容易吸入濃煙刺激肺部:“大家還是別說話了,都躲到水缸裡去吧!”
可水缸裡養着皇后的墨蓮,誰敢躲到那裡?萬一弄壞了,皇后問起責來,還不是死罪一條?
“你們真想被活活燒死?”寧玥不解地問。
秋月抿脣道:“不是我我們想被燒死,而是……而是這些墨蓮,都是皇后娘娘精心培育的,墨蓮的蓮子心,又是陛下時常服用的一味藥引子,若是我們弄壞了墨蓮,皇后娘娘一定會大發雷霆的!”
寧玥恨鐵不成鋼地說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管誰大發雷霆?保命要緊啊!”
秋月也覺得應該保命,朝劉貴妃點了點頭。
劉貴妃在深宮待了那麼多年,能從一個小小的貴人爬到今天,沒有一點手段是不可能的,可耿皇后的東西……實在是動不得啊。
寧玥見衆人沒有反應,也不管她們了,摸到一個水缸,把裡頭的墨蓮粗魯地扯出來扔掉,自己窩了進去。
衆人目瞪口呆。
寧玥知道這樣可能會激怒皇后,但那又怎樣?是巴結皇后重要,還是自己的小命重要?先保命再說,至於皇后會怎麼找她算賬,那是活下來才能去考慮的事。
嚴惠妃揪住了寧玥的肩膀:“郡王妃!你不能損壞娘娘的東西!”
寧玥甩開她的手,不鹹不淡地說道:“我損毀娘娘的東西是我的事,若真的出了什麼後果,也自有我和我們西涼的公主負責!你一個宮妃,還是別管我了!”
“你……”嚴惠妃心中惱怒,卻又不得不承認寧玥說的是對的,她只是一介宮妃,又不是皇后,憑什麼代替皇后教訓別國的使臣?再說了,這也不是她的墨蓮。
她鬆開了手。
寧玥沉下了水面。
火勢越來越大,溫度越來越高,年紀小的宮女已經架不住熱氣昏了過去。
“貴妃姐姐,我們該怎麼辦呀?”李順妃嬌嗔道:“你倒是給句話呀!”
秋月勸道:“娘娘,好歹先渡過這一關吧,反正……也是郡王妃打的頭陣。”
劉貴妃捏了捏帕子,面色發白道:“人……人命關天,還是……進去……躲躲吧,秋月,扶本宮進去。”
“是!”秋月也找到了一處水缸,戰戰兢兢地伸出手,學着寧玥的模樣把墨蓮扯出來,扯的時候她心在滴血、腿在打顫,“娘娘,進……進去吧?”
劉貴妃咬牙,進去了。
她一進去,嚴惠妃站不住了,她本想着,寧死也不動皇后的東西,畢竟死太容易,被皇后嫉恨卻會連累三皇子齊王。可當她看見寧玥與劉貴妃全都躲進水缸之後,又有些搖擺不定了。
張麗妃被烤得皮膚焦痛,掃了一眼水缸裡的寧玥與劉貴妃,壯着膽子跳進了水缸。
之後是李順妃和幾名命婦。
嚴惠妃跺腳:“你們……你們……你們知道皇后娘娘花了多少時間培育這些墨蓮的嗎?皇后娘娘……”
她話未說完,頂頭一塊天花板墜了下來,直直落在她腳前,不足一尺的地方。
她當場嚇懵了。
寧玥伸出腦袋,邊換氣邊說道:“還愣着幹什麼?真的想死嗎?”
“我……我……”嚴惠妃踉蹌了幾步,撞到寧玥的水缸。寧玥把她一推,她跌進了身後的水缸。
玄胤趕到這邊時,寧玥已經快溺死在缸裡了。
玄胤走到門口,舉起一桶水,對着自己澆了下來,澆完,衝進了火場。
“玥玥!玥玥!”
他一個水缸一個水缸的找。
揪出一個,不是。
又揪出一個,也不是。
再揪出一個——
“啊——救命啊——”劉貴妃冷不丁被擰起來,以爲終於得救了,趕忙抱住了玄胤的胳膊。
玄胤不耐煩地把她按回缸裡,繼續去找寧玥。
寧玥在水裡泡得太久,意識有些模糊,想上去換換氣,卻好像失了力氣。
她一隻手,探出了水缸。
玄胤眸光一動,幾步上前,將她從水缸裡撈了起來,給她度了一口氣後,抱着她施展輕功,從頂上躍了出去。
……
“您慢點兒,走那麼快做什麼?”小德子推着輪椅跟上南疆王,南疆王由太醫攙扶着,大踏步地朝西暖閣走去,別看他步子邁得極大,卻每一步都得人攙着。小德子把輪椅推到他面前,“您坐下,奴才推您,更快!”
“朕還沒老得連路都走不了!”南疆王氣喘吁吁地說道。
小德子笑道:“您是走得動,可您沒輪子快呀,萬一等您跑到那邊,卻已經散場了怎麼辦?您豈不是撲了個空?”
南疆王一想,的確是這麼個道理:“那你快點!”
“是!”
小德子推着輪椅跑得飛快,太醫在身後追都追不上:“哎!我說!小德公公,你慢點兒啊!磕到陛下了怎麼辦?”
“快點快點再快點!”南疆王催促。
小德子把洪荒之力都使了出來,終於把南疆王推到了西暖閣,可是眼前的火勢卻讓他們徹底驚呆——
南疆王身子一抖:“人呢?人呢——”
這個人是指誰,小德子再清楚不過了,他張大嘴:“呃……奴……奴才去找……”眸光一掃,“您看!在那邊!”
南疆王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西暖閣以東的一塊草坪上,見到了一個身着紫衣、戴銀色面具的男子,他懷裡抱着一個藍衣白裙的姑娘。
“玥玥,玥玥你沒事吧?”玄胤拍着寧玥的臉蛋。
寧玥迷迷糊糊的,睜不開眼睛。
玄胤捏住她鼻尖,往她嘴裡吹了幾口氣。
寧玥幽幽轉醒,身子一個痙攣,咳出了一灘涼水。
玄胤如釋重負,很快,又緊緊地抱住她,有些驚魂未定。
寧玥拿小腦袋蹭了蹭他下巴:“我沒事。”
這一幕,落進了南疆王眼裡,南疆王的臉色唰的一下沉了:“那個男人是誰?”
小德子吞了吞口水,他曾偷偷去過黎族,與皇甫燕會合,本想暗中見玄胤一面,可惜玄胤不樂意見他,他便一直在暗中觀察,如果他記得沒錯,這個好像是西涼的中常侍。可他怎麼會抱着郡王妃呢?瞧郡王妃的神態,非但沒反抗,反而還有些享受——
難道說……這倆人有姦情?
“朕在問你話!聾了還是啞了?”
南疆王一聲厲喝,小德子嚇得抖了三抖,道:“回陛下的話,他是……司空朔。”
南疆王的眸光慢慢冷了下來。
……
火勢最終被控制住了,因着大家全都躲在水缸裡,倒是安然無恙地逃過了一劫,只兩個命婦在水下癟得太久暈了過去。
劉貴妃在草坪上找到了渾身狼狽的寧玥,關切地說道:“郡王妃沒事吧?”
寧玥搖頭,看了一眼消失在小路盡頭的玄胤,微微搖頭:“我沒事。”
劉貴妃抱怨道:“剛剛也不知道是誰?揪我起來又不救我!真是的!”她當時處在慌亂中,還以爲是哪個不長眼的侍衛,“對了,你是怎麼出來的?我們都在找你呢!”
寧玥笑了笑,說道:“是西涼的使臣救了我。”
“哦,是你們西涼的使臣啊,難怪不先救本宮。”劉貴妃猜到剛剛把自己揪起來又按進水裡的傢伙便是救了寧玥的人了,雖覺着氣憤,可人家的做法也無可厚非,畢竟是一個國家的,哪有放着自己人不救先救外人的道理?她很快釋然,說道:“你衣裳溼了,到本宮那裡換換吧。”
“好。”
寧玥隨着劉貴妃回了寢宮。
一路上,劉貴妃就沒停止過對火勢的抱怨:“好端端的西暖閣居然會走水!這可是皇宮!怎麼能出現在這麼惡劣的事?要不是我們急中生智跳進水缸,現在全都被燒成黑炭了!秋月!去查查到底怎麼走水的!”
“是,娘娘。”
秋月去了。
寧玥淡淡地撫了撫貼在臉頰的溼發。
劉貴妃讓人取出一套自己年輕時穿過的裙衫:“我瞧你身材與我那時差不多,要是不嫌棄是我穿過的,就換上吧。”
“多謝娘娘。”寧玥拿過衣衫,到裡屋換上。
劉貴妃也換了一套宮裝,先前以爲陛下會到西暖閣,故而細心打扮了一番,結果往水裡一泡,全都花了,她一邊擦臉一邊嘆息:“早知道就不折騰了。”
擦完,宮女要給她上妝,她擺手:“不用了。”出了這麼大的事都沒見到陛下,肯定是見不着陛下了,畫給誰看?
“皇上駕到——”
屋外,突然傳來小德子尖細而高亢的通傳聲,劉貴妃驚得身子一晃,險些從椅子上跌了下來!
“頭!給本宮梳頭!算了算了……粉!粉拿來!”
“胭脂!”
“口脂!”
“眉毛!本宮的眉毛還沒畫!”
劉貴妃手忙腳亂,在那道明黃色的身影跨入房中時,倏的收斂了所有慌亂,如同時間靜止了一般,優雅地福下身去:“臣妾恭迎陛下。”
溫柔得彷彿能掐出水的聲音。
南疆王沉沉地嗯了一聲:“愛妃平身吧,朕聽說西暖閣走水了,怎麼樣?可有受傷?”
劉貴妃感動得淚水漣漣:“臣妾無礙,躲在水缸裡僥倖逃過一劫。”
“其他人可有事?”南疆王語氣如常地問。
劉貴妃道:“都還好,只是弄壞了皇后娘娘的墨蓮,臣妾心裡過意不去……”
“幾株蓮花罷了,哪有人命要緊?”南疆王說着,在主位上坐了下來。
劉貴妃暗自竊喜,陛下都這麼說了,皇后那邊想必不好追究什麼,親自給南疆王奉上一杯茶:“陛下,請。”
南疆王把茶杯擱在了桌上:“朕聽說西暖閣還有個西涼使臣,沒受傷吧?”
“沒,她就在這兒呢,陛下稍等。”劉貴妃笑着進屋找到了寧玥,寧玥剛繫上最口一顆釦子,“陛下來了,快隨我去見見!”
寧玥微微一笑:“好啊。”
見她一點驚訝都無,彷彿料到陛下會駕臨一般,劉貴妃愣了愣,但很快又暗暗搖頭,她都沒猜到陛下會過來,郡王妃怎麼可能猜到?應該是在故作鎮定吧。
劉貴妃領着寧玥在大殿覲見了南疆王。
南疆王已年過古稀,頭髮與眉毛俱已花白,臉上也佈滿了歲月的痕跡,可即便如此,他依舊保留着常人無法匹敵的風華。專出俊男美女的皇甫家,可沒一個不是傾城容貌,歲月再蹉跎,五官的輪廓也不難看出,他年輕時是何等的風姿卓越。
寧玥的餘光匆匆掃過他容貌,對上那雙犀利如刀的眼睛時,明顯感到了一股泰山壓頂的浩瀚,她垂眸,忍住不自覺想跪下的雙腿,行了一個福禮:“陛下。”
“你就是西涼的胤郡王妃?”
南疆王的聲音如遠古洪鐘,渾厚而充滿了底蘊,讓人絲毫感覺不出他的病態,可明明,他連走遠路都需要人攙扶。
寧玥定了定神,說道:“是,我是西涼的胤郡王妃馬寧玥。”
南疆王沒再說話,犀利而精銳的眸光落在寧玥精緻而沉靜的容顏上,眼底的情緒,經久不散,捉摸不透。
劉貴妃看看寧玥,又看看南疆王,恍惚間滋生了一種錯覺,好像陛下不是專程來慰問她的,而是來馬寧玥的,但這怎麼可能?一個郡王妃罷了,值得陛下屈尊降貴?
南疆王撤回目光,望向了一旁的劉貴妃:“愛妃招待貴客辛苦了,本該是皇后的事,皇后卻無暇分身。”
“爲皇后娘娘分憂是臣妾的榮幸。”劉貴妃溫柔地說。
南疆王摸了摸左手拇指上的翡翠玉扳指:“愛妃送的蓮子心,朕也收到了,非常喜歡,決定送愛妃一套琉璃茶盞、一壺梨花釀。”
劉貴妃受寵若驚地道:“臣妾多謝陛下!”
南疆王給小德子使了個眼色。
小德子端着托盤入內,先把那套琉璃茶盞放到一旁,又拿起一個鴛鴦壺,往琉璃茶盞中倒了一杯梨花釀:“娘娘,請慢用。”
梨花釀可是好東西,不僅能去燥潤肺,還能滋陰補陽,尤其陛下的梨花釀全都是採天山冰梨花所制,功效翻了好幾倍,只因它量少,整個後宮,除了皇后有此殊榮,別人都無緣嘗上一口。
劉貴妃喜滋滋地捧起了茶盞。
小德子勾了勾脣,按住壺頂,給寧玥也倒了一杯:“郡王妃,您也嚐嚐吧,這是我們南疆的特產,西涼沒有的。”
寧玥慢慢地接過茶盞,脣角浮現起一抹冷然的笑,是南疆的特產沒錯,可是她敢喝嗎?如果她沒看錯的話,小德子在給她倒酒時對酒壺做了點手腳。這種壺不是普通的鴛鴦壺,它頂端有個機關,藏了一包毒藥,不動機關時,壺裡的酒是沒有問題的,可一旦動了機關,壺頂的毒藥便會落進酒水裡——
那邊,劉貴妃已經把一杯梨花釀喝完了,意猶未盡,還想再來一杯。
小德子眼神一閃,燦燦笑道:“娘娘,不是小德子要打攪您的興致,實在是梨花釀雖好,卻不能貪杯,醉了就沒人服侍陛下了呀。”
劉貴妃羞澀地摸了摸臉蛋,她已經很久沒服侍陛下了,還以爲陛下忘記她了呢。瞧,她不該這麼沒自信的,她長得閉月羞花,只需略施粉黛就能把那些年輕的后妃比下去。
小德子不點破劉貴妃,轉頭看向了寧玥:“郡王妃,您怎麼不喝?這可是陛下的恩典。”
寧玥淡定自若地說道:“陛下的恩典我原不該推辭,只是我怕我喝了之後,陛下會後悔。”
劉貴妃面色一怔,這丫頭,亂七八糟地說些什麼?
南疆王的眸色深了深。
小德子看了南疆王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關於這梨花釀,其實是有個典故的,郡王妃要聽一聽嗎?”
“願聞其詳。”
小德子娓娓道來:“這梨花釀啊,最早是起源於軒轅皇朝,那時的梨花釀不叫梨花釀,叫俞妃酒,是的,就是以一個妃子的名號命名的。俞氏原本是一個小戶人家的姑娘,陰差陽錯被選入宮中,得了四皇子的垂青,四皇子不計她身份卑微娶了她,一心一意地待她,她喜歡梨花與海棠,四皇子便把皇子府種滿了梨樹與海棠樹,還爲她釀造了一種梨花酒,梨花酒味道極好,每次設宴,俞氏都用它招待客人,後面漸漸的,一傳十、十傳百,大家都知道俞妃有一種世間難得的美酒,因不知名,便喚其爲俞妃酒。世人都知道了四皇子對俞妃的疼愛,能從一個卑微的小戶千金坐上皇子妃的位子,按理說,俞氏該知足了。偏天公不作美,四皇子得了惡疾,臥病在牀,俞妃耐不住寂寞,與一個宦官糾纏在了一起。四皇子自然是不知道這些事的,可紙包不住火,一日俞妃與那宦官苟且之時,不小心被皇上給撞見了。皇上對俞妃的背叛深惡痛絕,用俞妃最愛的梨花酒賜死了宦官與俞妃。自此,世上再無俞妃,也無俞妃酒,只有梨花釀。”
劉貴妃聽懵了,梨花釀有這種傳奇故事?家裡的先生怎麼沒有教她呀?
寧玥琴兒是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小德子口中身份卑微的小戶千金就是她,四皇子是玄胤,宦官是司空朔,皇上是南疆王,南疆王撞破了她與“司空朔”的糾纏,於是打算替玄胤清理門戶,毫不猶豫地殺了她。
“胤郡王妃,你覺得俞妃這個人,該死不該死?”小德子笑嘻嘻地問。
寧玥淡淡地牽了牽脣角:“按照你的說法,俞妃的確該死,可是我聽到的關於梨花釀的故事,卻不是你這樣的!”
“哦?”小德子挑了挑眉。
寧玥輕輕一笑,說道:“我聽到的故事背景與德公公所說的基本一致,也是軒轅皇朝,也是俞妃與四皇子。俞妃出身在一個武將世家,論身份,比不得皇族,卻也不是德公公說的那樣,小門小戶。”
南疆王不屑地哼了一聲。
寧玥聳肩,好吧,她這樣的出身,在南疆王的眼裡,恐怕給玄胤提些都不配,玄胤應該娶的是嫡出的公主纔對。
寧玥的情緒沒受絲毫的影響,不卑不亢地說道:“俞妃與四皇子成婚之後恩愛有加,四皇子爲俞妃釀造了梨花酒,俞妃也爲四皇子鑄了金絲甲,四皇子帶兵出征,敵國公主一劍直射胸膛,多虧那件刀槍不入的軟甲,四皇子才毫髮無損。二人婚後甜蜜,俞妃從未起過背叛之心。只是某年,兩國和談,四皇子爲掩飾身份,扮作宦官陪在了隨行的行列,皇上撞破俞妃與宦官的姦情,實際上卻是一對如假包換的夫妻。皇上沒弄清事情真相,就賜了他二人一杯俞妃酒。”
講到這裡,寧玥的眸光頓了頓,無畏地望向南疆王波瀾四起的眼眸:“有毒的,俞妃酒。”
南疆王的杯子,嘭的一聲跌在了地上!
小德子駭然失色,拔腿衝出了劉貴妃的寢殿。
……
玄胤已經回了長安殿,對於他突然離去的事,衆人猜到他是爲了救寧玥,眸光不免有些困惑。他們早聽說司空朔與玄家不對付了,爲何一聽說胤郡王妃出事,跑得比兔子還快呢?瞧瞧容麟這個名義上的侄兒,都還沒來得及出手呢。
“本座與玄家有些不大不小的誤會,萬一胤郡王妃在本座眼皮子底下出了什麼事,本座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他這麼一說,衆人全都釋然了。
容麟湊近他:“妹妹沒事吧?”
玄胤輕輕一笑:“你姑姑好得很。”
“哼~”容麟撇過了臉。
說話間,一名眉清目秀的宮女端着酒水糕點走了進來:“奴婢給各位殿下請安,給使臣們請安。”
宣王笑了笑:“是白蕊啊,你不在父皇身邊伺候,跑長安殿來做什麼?”
名喚白蕊的宮女輕言細語地說道:“陛下知道殿下與使臣們辛苦了,特地吩咐奴婢做了些新鮮糕點送來,還有一壺梨花釀。”
宣王眼睛一亮:“居然還有梨花釀?”
這東西,素來只有皇后與東宮有資格服用,他不知饞了多少次,都沒敢到父皇跟前兒去要,這一回,父皇竟然這麼大方地送來了!
看來父皇對這次和談也抱了非常大的決心啊,嗯,德慶公主的事不能怠慢了,一定不能!
容麟撅了撅嘴兒:“又是梨花釀啊,都快喝吐了。”梨花釀對他們來說是可遇不可求的東西,但架不住南疆王總賞賜皇后和太子,皇后自己不喝,都送給容卿;太子也不飲酒,全送給了皇甫燕姐妹,皇甫燕找容卿偷師,少不得貢獻點兒東西。從小到大,他就沒斷過梨花釀。
白蕊給二皇子宣王、三皇子齊王、四皇子忠王、六皇子恩王,分別倒了一杯,知容卿不飲酒,跳過他,給容麟倒了一杯。
容麟喝了一口,咂咂嘴:“味道還行,你嚐嚐。”送到容卿的脣邊,也不管容卿嫌不嫌棄他。
容卿才懶得跟他說話,轉過了臉。
“哎,別生我氣了嘛,我給你賠罪。”容麟把梨花釀往他脣邊壓了壓,如果可以,他真想把容卿給灌醉瞭然後“就地正法”。
容卿還是嚐到了一點梨花釀,味道清清淡淡的,沒什麼異樣。
白蕊轉身的一瞬,壓了壓壺頂,把最後一杯倒入了玄胤的杯中:“中常侍大人,請。”
玄胤端起了梨花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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