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昨晚險些被人揭穿的三老爺,在輾轉難眠了一整夜後,向長老們那邊告了假,一個人坐在房中靜養。他死活想不通,明明是要燒死馬寧玥的,怎麼會燒到了玄胤。難道,那個人沒看清在賬房午睡的究竟是馬寧玥還是玄胤嗎?這一點,他已經不可能得到答案了。
尤氏端了一碗蓮子羹進來,見三老爺面容憔悴,心疼地說道:“一天沒吃東西了,好歹用幾口。”
被尤氏這麼一說,三老爺的確感覺到了些許飢餓,可他現在哪兒有吃東西的心情呢?該死的沒死,不該傷的卻傷了。
尤氏看他不動,猜測他在爲馬寧玥的事煩惱,忙寬慰道:“或許……沒你想的那麼嚴重,你不就是給小櫻吃一顆糖嗎?小櫻正在掉牙,她不許小櫻吃也是正常的,未必就是懷疑你的糖有問題。”
三老爺眯了眯眼:“你沒看到她當時的表情,她絕對是猜到了。”他不會承認是自己的疏忽大意,惹得寧玥起疑了,一般人在給小孩子東西吃被打斷時,都會反駁說“不就是一顆糖嗎?你看她那麼想吃”之類的話,而他卻因爲心虛下意識地把糖捏進了手裡,半句沒再替給玄小櫻吃糖的話,就連關心關心玄小櫻的牙齒都不曾。對於一個心思細膩的人來說,他的漏洞太多了。
尤氏卻不清楚這些細節,只以爲三老爺太過謹慎,導致草木皆兵了:“唉,猜到就猜到吧,她能怎麼樣?證據都毀了,她敢來咬你不成?”
“嗯。”三老爺同意地點了點頭,王爺終究是站在他這邊的,玄胤都把兇手揪緊王府了,他幾句話就令王爺王妃將嫌疑轉接到了司空朔的頭上,也得虧司空家與玄家不對付,不然這屎盆子還扣不下去。但被人懷疑的滋味終究不好,如鯁在喉,“還怕小胤也對我起疑啊。”
“這……”尤氏的臉色變了變,“應該不會吧!大家不都信了是司空朔嗎?”
三老爺沉默着沒說話。
尤氏又道:“老爺,你別再擔心了,老王爺常年征戰,老王妃又隨着他一起,他們家四個孩子,老大愛玩兒不管事,都二哥頂着,三……你和小姑子是二哥一手拉扯大的,在二哥心裡,你這個弟弟,卻是如同兒子一般親的,只要當年的事不被發現,甭管是馬寧玥懷疑你,還是玄胤懷疑你,王爺……都永遠會站在你這邊!”
三老爺露出了些許釋然的笑,想起當年的事,不免又想到了琴兒,很快,笑不出來了,琴兒若一直不記得還好,若想起來了——
“誒?我今天怎麼沒看到琴兒?”他眸光一掃,疑惑地問。
“哦,孫瑤逛街,把她帶出去了,放心吧,孫瑤是個最單純不過的。”
三老爺悶悶地嗯了一聲,不再說話了。
……
與孫瑤與琴兒分別後,寧玥又與徐娘子交代了一些茶肆的事情,吩咐她好生準備,這幾天就可以開業了。
徐娘子入京前便聽聞過孫家,知道孫家在茶道方面頗有自己的心得,她能得到孫瑤的讚賞,不免對自己、對茶肆的生意多了好幾分信心。
上了馬車,小樓問寧玥去哪兒。
以往寧玥都是下午或者傍晚去回春堂,今天上午去過那邊,眼下便不大想去,可回家又似乎太早了些,沒辦法,她就是個閒不下來的性子,尤其與玄胤冷戰的這幾天,她巴不得自己忙得像個陀螺纔好,這樣,便沒功夫胡思亂想了。
“去碧水衚衕吧。”
她記得自己有幾套很滿意的裙衫放在那邊了,想去取回來,她可不像玄小櫻,衣服每天都不重複。
茶肆距離碧水衚衕不遠,差不多一刻鐘,馬車便到了玄胤的私人小別院。
寧玥在小別院住的次數不多,一共兩回,一次是得痘疹,一次是與來葵水,都被玄胤照顧得好好的,一跨進院門,就想起那段被他精心照顧的日子,特別是得痘疹的時候,那份難得的溫柔。如今變成他傷了,需要她照顧,而她——
“咦?你誰呀?”
廊下,突然傳來一道中年男子的聲音,打斷了寧玥的思緒,寧玥擡眸朝對方看去,那是一個仙風道骨的男人,眉清目秀,英姿勃勃,修長的身姿裹在青衣道袍中,一手搖着蒲扇,一手端着小茶壺,一副悠閒不已的主人公樣子。
但這很奇怪,不是嗎?
這明明是玄胤的地方,怎麼會冒出另外一個主人?
還質問她……是誰?!
“你又是誰?”寧玥含了一絲嚴厲地問,她纔不是皇甫珊那個笨蛋,會因爲在宅子裡看到不該看到的人,便以爲自己找錯了地方。她住了那麼久,這兒的一草一木都清楚得很,除了眼前這個男人!
妙手神醫品了一口茶:“小娃娃,你走錯地方了吧?”
寧玥與茶打交道多,老遠就聞出那茶葉的品種了,跟王府一樣,都是北域進貢的極爲稀罕的黑茶,黑茶比起綠茶,其實不算好喝,只是物以稀爲貴,大家都拿它當個寶貝。而且黑茶配上奶或者酥油纔好喝,像他這麼幹泡……也不知他怎麼喝的慣的。
可不論怎樣,能喝到王府送來的東西,此人與玄胤應該是認識的了。寧玥的神色緩和了一分,說道:“我是玄胤的妻子,過來這邊拿點東西,敢問先生是……”
原來是那臭小子的夫人啊,看上去才十四五歲,跟皇甫珊差不多大吧!這小丫頭雖不比南疆的公主漂亮,卻是難得的富貴面相,且氣質十分恬靜獨特,難怪那小子不惜闖入皇宮也得把他抓來給她治病了。只是可惜,他已經發過誓,再不給人治病了。
妙手神醫放下喝了幾天也沒喝慣的茶,咂咂嘴,道:“我啊,我是玄胤請來的客人,姓周。”
其實是綁來的犯人,周神醫在心裡補了一句。
既然是客人,就沒有不招待的道理,寧玥看向對方,溫聲道:“先生喜歡喝這種茶葉嗎?”
“呃……”周神醫摸了摸下巴,“還行吧。”難喝死了,還說什麼一千兩銀子一兩,太狗血了。
寧玥彎了彎脣角:“周前輩不介意的話,我重新給你煮一壺吧。”
煮?
周神醫古怪地看了寧玥一眼,寧玥進了茶室,嫺熟地找到了茶餅、茶具和爐子,將水燒開後,敲了一小塊兒放入水中,這邊沒有牛乳,寧玥選了酥油,並灑了幾粒鹽。
周神醫並沒對一個小丫頭的茶藝懷抱任何希望,權當人家想盡地主之誼,他便勉強地喝喝算了,哪知寧玥進去沒多久,他便聞到了一股異樣的香氣,似茶香又似酥油,他在南邊長大,還從沒見過把茶與油一塊兒烹煮的,當下不屑地癟了癟嘴兒。
再好聞又怎樣,一定難喝死了。
寧玥將煮好的茶以大碗盛了端出來:“請周前輩慢用,我先去屋子裡收拾東西了。”
周神醫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去吧。”
弄得他像主人一樣,寧玥沒往心裡去,大概只要玄胤帶回來的不是女人,她都會十分包容與歡喜的吧。
寧玥去自己與玄胤的房間收拾衣裳了,周神醫看着那碗酥油茶,輕蔑地哼了哼,油泡的茶,嚯,能喝嗎?經京人就是怪,還總說他們是南蠻子,依他看,該把京城人叫北蠻子纔對!
周神醫沒喝。
寧玥很快收拾好東西出來了,見他沒動那碗茶,也沒說什麼,道了聲“告辭”便離開了。
她走後不久,冬八滿頭大汗地、極盡虛脫的、快被曬乾的、就要斷氣的走進來了!
“神……神醫……你……你……你要的……小龍蝦……買……回來了……”還有糖炒栗子、紅燒肘子、冰糖葫蘆、茯苓糕,這些,冬八已經沒力氣說出來了。
他把食物放到桌上,便一屁股跌坐下來,吐出舌頭,拼命喘氣。
他總算是看出來了,他們從南疆“請”回來的神醫,根本是個大吃貨啊!每天指使他買這、買那,他的腿都快跑斷了!
太累乏的緣故,他沒注意到桌上的那碗酥油茶。
周神醫挽起袖子,以井水洗了手,開始吃冬八從那家百年老字號買回來的龍蝦,他常年居住男方,鮮少食辛辣之物,但並不代表他不喜歡。只不過,南方人做辣的總不大地道,京城就好多了。單說這小龍蝦,他是每天都必須吃上一小鍋呀!
周神醫一連吃了七八個,辣得不行了,隨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喝之前他都忘記這是一碗酥油茶了,直到喝進嘴裡才意識到味道不對,不過……他沒吐出來,而是睜大眼睛再喝了一口,再一口,四口,五口……
喝完了。
“冬八。”
冬八無力地看着他:“幹嘛?”
他把空碗推到冬八面前,舔了舔嘴脣,意猶未盡地說道:“我還要。”
要你大爺!老子快累死了!
寧玥回到棠梨院,藺蘭芝在小廚房忙活,玄胤一個人坐在桌旁,笨拙地用無法握緊的手去拿勺子舀切成塊的西瓜,西瓜太滑了,舀半天舀不起來。
他鬱悶地皺了皺小眉頭,一轉眼,看見寧玥打了簾子進來,想也沒想地說道:“玥玥,餵我。”說完,才意識到寧玥還在氣頭上,自己這不是自討沒趣麼?
他委屈地低下頭,繼續笨拙地捯弄勺子。
突然,一隻素手探過來,拿了他的勺子,舀起一塊西瓜送到他嘴邊。
他狠狠一愣!
“不吃?不吃我走了。”寧玥說着,就要放下勺子。
玄胤哪裡肯讓她走?一口咬住了勺子,太大的緣故,牙齒都快咬斷了,疼得他倒抽涼氣,卻還是激動地笑了起來,討好地說道:“好甜啊,還要。”
寧玥面無表情地喂他,他吃得很慢,一勺子西瓜,他一口能吞兩個,非得一次只咬一丁點兒。好不容易被玥玥喂東西呢,誰知道喂完這個她還喂不喂別的了?
藺蘭芝從小廚房回來,就見女兒正一勺一勺地喂着女婿,雖說女兒的表情還是挺冷淡的,像誰欠了她錢,但她明白,女兒心裡怕是已經原諒小胤了,只是拉不下臉來。小胤也是厲害,怎麼整都不生氣,一直笑嘻嘻的,伸手還不打笑臉人呢,加油小胤,娘看好你!把玥玥拿下,趕緊滾牀單給娘生個寶貝外孫!
晚飯,藺蘭芝藉口要去福壽院照看妞妞和小寶貝,將這方天地留給了這對小倆口。女兒臉皮薄,她明白的!
藺蘭芝一走,玄胤就蹬鼻子上臉,靠上了寧玥的肩頭,怕壓着她,沒使力:“玥玥玥玥,我好像是中暑了,頭特別疼,渾身沒力氣,怎麼辦呀?”
寧玥沒理他,端起碗來,自己吃飯。
他直勾勾地盯着寧玥的筷子,不停吞着口水。
寧玥捏了捏手指,遞了把勺子給他。
“今天、今天的手也很疼……不知道是不是兩天沒換藥,傷口發炎了……”他可憐兮兮地說。
寧玥的睫羽顫了顫,握着筷子的手一點點變緊,半晌,拿起他的碗筷,開始喂他。
玄胤的心裡簡直要樂開花了,嘴上不說,心裡其實是在意他的吧?
吃完飯,寧玥讓人把桌子收拾了,自己去浴室洗澡。
玄胤賴皮地跟了上去。
寧玥柳眉一蹙:“幹什麼?”
“我也要洗。”
寧玥將衣裳合攏,淡淡說道:“那你先洗吧。”
玄胤把手伸到了她面前:“你幫我把紗布拆掉。”
可這個不能拆掉!確切地說,傷口沒長好,不可以沾水。
“那你別洗了。”
“我要洗。”說着,他自己用牙齒去咬紗布,真打算把紗布給拆下來。
這傢伙、這傢伙……寧玥快被他氣死了,就是吃準了她心疼他,吃準了她不會不管他!
洗完澡,某人的臉上已經足以開出一片花海了。
寧玥穿着褻衣進了裡屋,玄胤屁顛屁顛地跟過來,寧玥倒是沒將他轟出去,在牀邊坐下後,說道:“把我給我看看。”
剛剛洗澡,雖是十分注意了,可還是沾了些水,必須立刻更換藥。
玄胤乖乖地把一雙爪子遞到了她面前。
她打開醫藥箱,取出剪刀和藥水、藥膏,給他細細地處理了傷口,畢竟有過一次驚豔了,這一次弄起來沒那麼生硬,痛感也降低了些。
玄胤到底年輕,傷口癒合得很好,相信過不了多久便能長出全新的皮膚組織來,只是天氣太熱,真該少在外頭轉悠。
“這幾天,別出門了。”
“你心疼我?”玄胤湊上去,嘿嘿地笑。
寧玥撇過臉,沒理他,收拾好工具箱,脫了鞋上牀。
玄胤勾了勾右脣角,賴皮地貼過去,整個胸膛都貼住她後背。
寧玥的身子微微僵硬了一下,往裡挪了挪。
玄胤又跟着貼了貼,到最後,寧玥整個人都與牆壁挨着,再無路可退了,才咬脣,閉上了眼睛!
“玥玥。”玄胤輕輕摟住了她,依舊能感受到她的僵硬,他心疼將她整個人納入懷中,加緊了手臂的力度,“我們和好吧,別再生我氣了,你看你自己也難受。我承認我不該瞞着皇甫珊的事,但我以人格擔保,我對她絕對沒有非分之想。那次闖進她營帳,實在是誤打誤撞,你要是不信,等我二哥回來你去問他,看我跟皇甫珊究竟有沒有私情。事後,皇甫珊領着一堆人來追殺我,我受了她一箭,權當還給她了。哪知我去找……找人的時候,又被她擺了一道,她把我要的人帶回南疆皇宮了,我氣不過,就在她牆上寫了一句母夜叉,你玄四爺爺到此一遊。我哪裡知道,她就爲了這句話,還跑到西涼來殺我?沒告訴你,是因爲我怕你知道了會生氣,我僥倖地想着,她殺不了自己就會回南疆……”
誰料還是穿幫了,穿幫的後果,比直接告訴的後果嚴重一百倍,果然做人啦,無論何時都不能心存僥倖。
“下次還敢不敢了?”寧玥瞪着他問。
他將頭埋進她頸窩,聞着她秀髮的清香和獨屬於她的體香,道:“不敢了,以後什麼都不瞞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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