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了,眼看寒冬即將來臨,各家各戶也都在忙着入冬事宜。
與二十一世紀不同,這是一個看天吃飯的年頭,沒有躥季的蔬菜瓜果,沒有化肥農藥,在冬日來臨之前人們要準備好過冬的菜。
與往常一樣,每到這時節家家戶戶就要做各色醃菜,特別是鹹菜,寧波人的沒一頓都離不開鹹菜的點綴。特別是在冬日時,滿目白色時,若有一點綠色點綴餐桌那也是極賞心悅目的。
儘管醃製過的菜說成綠色有些勉強,可也比一水的白蘿蔔,菘菜(白菜)來得強。
更有那有遠見的人家,在豇豆,萵苣上市的季節裡就早早做好了豇豆乾,萵苣幹。待到冬日裡,與肉同煮紅燒,那叫一個美味。
在這樣一個忙碌的季節裡,所有人都在爲過冬準備着。時人少娛樂,一日三餐就是此時民衆最大的事。
這一日,阿青嫂如往日一樣早早起牀,走到院子裡把昨天洗乾淨的青菜都掛到竹竿上,生活困苦,哪怕是雪裡蕻對他們這個家來說也是奢侈。所以也只能攢些過冬前的青菜來做鹹菜,味道不如雪裡蕻鮮美,但卻也是比較下飯的,算得上是家裡比較奢侈的享用了。
一邊晾曬着,一邊計算着這回醃菜要用多少錢,心裡有了一個大概後就感到一陣心疼。買鹽得花不少錢哩!
正在瞎琢磨着,聽到屋裡有動靜了,知是兒子起來了,便忙放下手中的活計,進了屋,卻見兒子撐着一張四方板凳起來,忙道:“兒啊,你咋自己起來了?你腿腳不便,有事喚娘便是。”
“娘,我自己能起來。”
阿青目光有些暗淡,看着母親已開始花白的頭髮,心裡越發痛苦。
母親還不到四十歲啊,可熬得卻像50歲的人,都是自己沒用。
就在一年前,這個家裡遠不是這樣的光景,雖談不上大富大貴,可因着阿青與阿青爹吃苦耐勞,做着走街串巷的活計,日子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眼看着阿青18了,老兩口也合計着給他說媳婦。爲此一家人更是齊心協力,忙個不停,主動向那些富貴人家推銷自己的小雜貨。
可他們哪裡能想到,就因這一個舉動禍就從天而降了。
那一日阿青與阿爹像往常一樣,去吳王府賣些針線雜貨。吳王府家大業大的,主人家自然不會用他們這樣的低檔貨,但是架不住府裡婆子丫鬟多啊!
這些人總是要買個脂粉,買個線頭針腦的,所以來這兒推銷,也總能做到點生意。
又因阿青爺倆老實,是仔細人,所以雖是主動尋上門的,可一來二去的,和府裡的管事婆子混熟了,倒是做成了長線。
可父子倆誰都沒想到這會是他們家悲劇的開始。
那日,父子倆如往常一樣到後面去推銷,結果卻出來一小姑娘,父子倆開始沒看清,以爲是府裡哪個貴人前的一等丫鬟,便喊了一聲小姐姐。
這一喊不打緊,可喊壞了。
原來出來的不是什麼丫鬟,正是那朱惠熙。
按說一個縣君走後門幹什麼?原是她聽府裡丫鬟說新來的貨郎長得俊俏,心裡好奇便偷偷出來看。
這一看,卻是大失所望。那個年輕人只能算周正,哪裡能和她的石家哥哥比?而這主素來也是囂張慣了的,一聽對方這樣喊,覺得對方是在佔自己便宜,她堂堂縣君哪裡能被人隨便喊“小姐姐”?
當下就大罵了起來,指着阿青爹罵個不停,那個話叫一個難聽。阿青也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哪裡能看自己老父親受辱?
當下便回了幾句嘴,這不回還好,一回可捅了馬蜂窩了,縣君當場就揚起手中鞭子抽打二人。老父親爲了保護他,不甚摔倒,頭磕在石頭上,雖沒斷氣,可擡回去沒過幾天就走了。
家裡的頂樑柱沒了,對一個人口單薄的家庭來說,那是天塌了。
阿青氣憤不過,就去找人理論。
這一找,才知那個小姑娘是縣君,是龍子龍孫。
按理說一般人聽說了對方的身份後,也只好捏鼻子認了。畢竟一個小貨郎,哪裡敢跟這樣龐然大物較真?
可父親慘死的模樣歷歷在目,阿青寢食難安,思來想去,決定去告狀。
可對方是皇親,哪裡敢受理?
而且他是庶民,以下告上,告得又是皇親,那是要滾釘板的。接到狀子的縣太爺心裡同情這小夥,就尋個藉口將他哄了出去,還派人偷偷去說項。
可阿青不死心,他居然從家裡翻出一本祖傳的《大誥》,這是朱元璋親自編寫的書,但凡持此書者,犯笞、杖、徒、流之罪減一等,若是有人拒理案,那也是要受懲罰的。
只是這玩意早已沒人當回事了,朱元璋走了不到100年,基本想尋一本這書都難。大抵是後來的統治者覺得小民持有此書以下犯上有些亂法統,所以便也有意消除影響。
到了現在,基本已消失在市場。而阿青這本大誥也是他走街串巷無意中收來的。當時那個落魄書生跟他說的話他一直銘記在心,覺着既然是太祖爺爺寫的東西那自然是好的,沒準以後也能有個什麼用處。
要不怎麼說做生意的人腦子靈活了,雖沒讀過書,可賬倒是算得清楚。
眼下入了絕境,阿青便想起了這書。
於是手持大誥,跟街坊們借了錢,便準備越級上告。他這一越,工作有些大了,直接是準備入京告御狀。
那還了得?
得到消息的吳王府立刻採取了行動,在路上阿青被打偷襲,若不是命大那真就被殺死了。
現在人沒死,可一雙|腿卻是廢了。
他九死一生回到家鄉,把報仇的事壓|在心裡。說來也怪,按理說吳王府應是斬草除根纔對,可發現他回來後,也沒人來詢問了,好似那意思就是:只要你不再鬧事,就放你一條命。
阿青心裡清楚,這不是吳王府的人大度。而是自己想告御狀的事已傳揚開去,固然他們可以宣說自己腦子不正常,可當他死裡逃生回到家後,吳王府的人就不能再向他下手了。
因爲這事在民間已引起軒然大波,他差點被人殺死的事也傳得沸沸揚揚,若是回來了繼續朝他下手,那吳王府面上就說不過去了。
自己不能死在城裡,這是吳王府按兵不動的原因所在
小貨郎心裡跟明鏡似的,所以他壓下所有的痛苦,他在等。他相信蒼天不死,總有大清官會來替他主持公道,替父報仇的!
他活了下來,靠着母親縫縫補補,艱難活着。
想起前塵往事,阿青痛苦地閉上眼,不敢再看母親。
心裡也生出迷茫:對方是龍子龍孫,我這仇還能報麼?是不是安分過日子,想着怎麼把母親孝順好纔是真的?可自己現在廢人一個,能做什麼呢?
“阿青嫂……”
正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外面傳來了一個聲音,“阿青嫂,你在嗎?”
“是小勇啊!”
阿青嫂把兒子扶着坐下,忙去開門,見是隔壁鄰居小勇來了,便引着她往裡走,“小勇,這個點你不在家幫你阿孃做事,來這兒作甚?我家阿青好了,真不能再麻煩你了……”
“阿青嫂,都是鄰居說這作甚?我跟阿青哥可是一起長大的,現在他這樣我怎能不過來幫忙?”
小勇說着就從袖口裡抽出一張報紙來,一臉興奮地衝阿青道:”阿青哥,有希望了,有希望了,你看,你看,這個叫報紙,我說了你的遭遇後,他們這是送給我的,還說有什麼困難可以去找他們。”
“報紙?”
阿青一頭霧水,“小勇你說什麼,我不明白。他們?他們是誰?”
“哎呀!”
小勇急得跺腳,“阿青哥,你怎麼連報紙都不知道?幾天前這報紙一出,立刻轟動寧波,他們自然指得就是做報紙的人。先不說這個,阿青哥你快看,今天報紙上說有人冒充縣君侮辱那個楊任爾的母親,結果被楊任爾打個半死,現在還在報紙上寫文罵了。我看那些報童說得有鼻子有眼,那肯定是真縣君,只是楊大家狡猾……”
“什麼?”
阿青驚呆了,“到底怎麼回事?你,你快給我說說。”
“報紙都寫着呢。”
“可,可我不認字啊!”
“阿青,阿青,別急。”
阿青嫂也激動了,楊任爾她也知道。
這個女子以12歲的年紀,一介女流鬥倒縣丞的事已是家喻戶曉,曾幾何時,對着夫君的牌位,她也幻想過自己也能有楊大家的勇氣。
可惜她沒有。
但楊大家都寫文罵那個縣君了,那他們報仇的機會也來了,楊大家可是侯爺的夫人啊!這事要她出頭,他們家的大仇可不就得報了麼?
一跺腳,道:“家裡還有條臘肉,我拿去給巷子口的胡先生,讓他來給咱們念!順便問問他老人家的意思。”
阿青嫂說着便轉身去廚房拿臘肉,須臾功夫便出了門,直奔着巷子口而去。
至於縣君的真假她卻不有疑。
小民思維淳樸,在她看來膽敢侮辱楊大家母親的除了那個刁蠻縣君沒別人了!
而且誰吃了熊心豹子膽,膽敢冒充縣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