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奴一口氣跑到了三樓,衝着自家老爺的房間而去。
“快開門,快開門啊!”
他嚇得臉色發白,不斷回頭看,聽到腳步聲近了,更是着急,需與功夫,頭上汗都出來了。
“你這是做什麼?!”
袁忠打開門,一臉怒容,“老爺在休……”
話到了一半卻是卡住了,他瞪大眼看着來人,臉色一下就白了,囁嚅着脣,顫顫巍巍地道:“楊家大,大夫人……”
“果然是你!”
桑玉芹(大伯母的名字)眼含陰鷙,冷着臉道:“我道是哪家的小子如此無禮,原是不講信譽的袁家敗類來了!”
跟來的滿月一頭霧水,上來就夾槍帶棍的,大伯母這是吃火藥啦?!
可一聽袁家二字,卻是不由顫了顫,是母親的孃家人來了?
在聽了父母的故事後,她雖不是原主,可卻也對這個外公有了想法。
這世上嫌貧愛富總是令人討厭的。
當下也不詢問,只冷眼看着。
“大夫人,你說話客氣些!”
袁忠臉上也有了怒氣,君辱臣死,他家老爺不是帝王,但他身爲奴僕也決不能讓自家老爺被人這般羞辱。
“你們楊家是忠烈之後,我們袁家也是忠烈之後,這種話可隨意說不得!”
“哦?”
桑玉芹輕笑了下,撫了下自己的鬢髮,淡淡道:“十幾年前的事難道都忘了?我七弟慘死異鄉,留下遺孤也差點被人逼死,這都是拜誰所賜?嗯?”
一說這話,袁忠沒了氣勢,喃喃道:“當年吳王勢大,我家老爺也是爲了兩家好,且也未答應吳王……”
“事到如今還要狡辯?!”
桑玉芹氣得臉都青了,指着袁忠道:“十一娘,你可看清楚了?這就是沒臉沒皮的人做出的好事!他們今日前來必不不安好心!”
滿月心裡也有些怒火了。
這也太特麼無恥了!
若不是他們要求退婚,自己爹怎麼會遠走他鄉?若不是外公貪慕虛榮,自己的母親又怎會私奔,最後因體力不支,難產而死?!
也許,不是外公,所有的人都還活着,包括原身也不會上吊,而自己也不會來這古代!
“楊家大媳,多年不見你這嘴倒是越發厲害了。”
一個聲音從袁忠身後傳來,只見一個老者出現在衆人跟前。
這位老者張了一張甲字臉,看得出年輕時是個英俊哥兒。即使現在有五六十的年紀了,看起來也是儒雅得很,面目慈祥,完全與戲文裡那些小人不是同一個臉。
他看向了滿月,爺孫倆目光在空氣中觸碰那一霎,氣氛似有一瞬間的凝結。
二者眼裡都閃過了一些東西,不同的是,一個是激動,一個是鄙視。
“呵……”
大伯母皮笑肉不笑地道:“袁老先生皮都越發厚了,我這嘴再利索也戳不破您的臉吶……”
袁煥東眼裡閃過一絲怒氣,但想起今天的一切都是因爲當年自己的猶豫,便忍了怒氣,拱手道:“楊家大媳婦,當年的事是老夫不對,但老夫也是告訴吳王的,當年有過口頭的婚約,雖拒絕地不狠,可卻也表明了態度,反倒是你們楊家,不但拐帶了老夫的女兒,還四處散播謠言,毀我袁家清譽,你們是不是該給個說法?!”
“好你個老匹夫!”
大伯的聲音忽然如一道驚雷在身後猛然乍響,“如此厚顏無恥,倒打一耙的話也說得出口,袁老匹夫,你的聖賢書是讀狗肚子裡去了嗎?!”
滿月回頭,見大伯怒氣衝衝地朝自己這邊走來,楊立信死死拉着,“父親,莫要衝動!”
這一聲吼算是徹底驚呆了入住的房客們,不少人都打開了門出來看熱鬧。
這習慣,從古至今都未變。
只要哪裡出了點什麼事,不管是有錢沒錢都要出來看一看,順便指點下江山。
一看,哇塞!
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居然連這兒的東家都出動了,咦,不對,那個在大罵的男人好似是這兒老闆的親戚啊!
什麼情況?
看着圍觀的人多了起來,袁煥東忍着怒氣道:“賢侄,所謂家醜不可外揚,你就算恨老夫也不想你弟弟的名聲受損吧?”
一句話把在氣頭上的大伯給打了個清醒,他冷着臉,道:“那你說去哪裡說?”
袁煥東讓開半個身子,道:“裡面說話。”
滿月沒跟進去,只道:“大伯,大伯母,下面還有事,我去看着……”
“月丫頭也是以爲外公也是貪慕虛榮之人,故而避而不見嘛?!”
袁煥東的聲音響起,“老夫縱有千般不對,那也是你母親的父親,難道你要對老夫視而不見嗎?!”
滿月一個轉身,怒氣衝衝地道:“你不要說我母親,你有什麼資格說我母親?!這麼多年,你可曾盡到爲人父的責任?!你可知我差點被餓死,你可知我被人替嫁,拿繩套上自己脖子時的絕望?!若不是您的一時私心,我父親不會死,母親不會死,我更不需要小小年紀就出來拋頭露面!”
她驚訝於自己的憤怒,感覺心底有股聲音強迫着自己發出嘶吼,“外公?外公,呵呵……我父親抱着我母親四處求醫的時候您在哪裡?我在衙門被人打得奄奄一息的時候您在哪裡?!”
一聲聲質問讓袁煥東白了臉,滿月胸口劇烈起伏着,她知道其實真正的憤怒是來自於原身的不甘與痛苦。
即使靈魂換了一個人,可曾經的痛苦卻是深深地刻在了骨子裡,她猶記得她醒來時喉嚨那火|辣的感覺,依然記得對着葉婆子憤怒地喊出,“再來打死”而咳出的鮮血……
那怒氣,那不甘,那血淋淋的控訴不是她的,是真正的滿月的委屈!
那個12歲的小姑娘當得知自己要嫁給一個殺人魔王時,絕望地把頭套進繩子裡,那種心情誰能體會?!
袁煥東似是一下就蒼老了,他看着滿月眼裡的淚水,囁嚅着脣,也是淚水滾滾落下,“孩子啊!外公也不知外公一時懦弱會造就今日之錯啊!孩子,若是我知道這世上有你,怎可能讓你流落在外?”
“小小娘!”
袁忠大哭,“老爺這十幾年來一直活在懊悔中,當日吳王來提親,老爺根本沒答應,後來又派說客來,言語中多有威脅,老爺怕得罪吳王,只得說考慮下,想與楊家協商此事的……哪知楊家背信棄義,竟然慫恿我家姑娘私奔,這些年若不是老爺在承受着吳王的怒氣,哪裡有楊家的安穩?!”
“笑話!”
大伯大怒道:“還要不要點臉?!我入你孃的……”
大伯真是被這話給氣壞了,堂堂舉人老爺居是罵髒話,跳着腳道:“好你個袁老匹夫,你居然顛倒是非!如此不要臉者吾生平未見!你要退婚也就罷了,結果就拿個書信來,居是連當面談的機會也不給,你當我楊家是什麼?!我七弟若是不逃,豈不是要被你們弄死?!”
“什麼信??”
袁煥東與袁忠傻眼了,“什麼信?你說什麼信?”
“裝,你還裝?!”
大伯父氣得直跺腳,大伯母也是被氣得渾身哆嗦,抹着眼淚,也不怕衆人圍觀了,指着袁煥東道:“你,你這老匹夫欺人太甚,事到如今居然還敢狡賴!好好好,信哥兒,你立刻回磐安,去老太太那把那信拿來了。呵呵,婆婆真是說對了,你這老匹夫果是又出幺蛾子,以爲我們把信毀了?哈哈,婆婆英明啊!”
泥人尚有幾分土氣呢!袁煥東這大年紀了,被一個小輩當着這多人罵,再愧疚也該被罵出火氣來了,冷笑道:“好,好,好,你儘管去拿,老夫倒要看看你們起什麼幺蛾子!不但散播謠言,把老夫形容成一個貪慕權勢,賣女求榮之輩,居然現在還有什麼悔婚書,當真是荒謬!”
說着又是冷笑幾聲,“你們拐帶我女兒,害我女兒慘死的事我還未找你們楊家算賬,你們倒好!”
重重哼了一聲,他看向滿月,道:“孩子,外公可以對天發誓,外公從未做過悔婚一事,外公唯一的錯就是當時沒更狠的拒絕吳王!你其他話可以不聽,但這話一定要聽!楊家居心叵測,不安好心!”
他說着就回了屋去,大伯跺腳道:“你可別跑,那字跡就是你的,等我們把信拿來,看你還如何抵賴!”
一羣看客見大伯父轉身,立刻也全回了屋裡去,去向自己的主人稟報這八卦了。
走到三樓吧檯那兒,大伯父頹然地坐在那兒,久久不語。
過了好一會兒忽然站了起來,身子忽然打起顫來,“不,不好!”
大家都是情緒低落,正在沉思,被他這麼一喊,卻是嚇了一跳。
“你做什麼?”
桑玉芹有些埋怨地道:“一驚一乍的,被你嚇死了。”
“哎呀!”
大伯父忽然打了自己一個耳光,顫着聲音道:“玉……玉……玉芹,你,你說我們有沒有可能上當了?”
“哈?”
滿月心裡一凜,其實她剛剛就覺得奇怪了。
那便宜外公看着神情也不似作僞,再說母親都去世了,那個吳王這多年也沒再鬧騰過,外公還有什麼理由狡賴呢?
如果是爲了面子,他大可不必來;如果是因爲自己與冷雲的關係,他也應該過後幾天纔來,避開楊家人,拿捏自己不是更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