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坐了下來,倒也不客氣,拿起桌上的點心就吃,“走了半天,倒是餓了。”
“在老夫這敢這樣的,這楊家上下也就你一個。”
太叔哼哼着,“說說,你當衆給老夫下個套,到底是想做什麼?”
滿月吃下點心,道:“太叔可覺滿月飯桌上說的話有道理?”
楊誠益沉思片刻,道:“我聽聞你在寧波那小屋車的東西物廉價美,是不是也是這個道理?”
滿月愣了下,太叔怎麼問起這個了?
想了想道:“外人看着如此,其實也不算薄利了。”
頓了下又道:“說起來,這倒也是個事,是我計劃裡的一環……”
話匣子打開,滿月也不藏着掖着了,便把後世商會,商盟以及廣告效應和加盟的理念都說了一遍,最後道:“若是我們有能力整合兩府的商人,成立商盟,那應大有所爲。”
楊誠益陷入了沉思,久久才道:“可浙商已成體系……”
“可他們缺乏章程。”
滿月毫不客氣地道:“滿月要做的就是利用優先的技術吸引他們投資,納入到我的體系規矩裡來,這樣我們就能變成一股強大的力量,不會再任人折辱,到時莫說是小小翁家,即使是……”
她話沒再說下去,以楊誠益的智商也不用再說下了。
深入大明越久,滿月就越驚訝,大明的工匠太厲害了,水力紡織機神馬的早就有了。雖然設計上的漏洞還很大,紡出的布斷頭很多,不過滿月到底是學過數理化的人,所以要找出問題癥結相對比較容易。
而一羣工匠也十分有本事,領悟力極高。有些事其實有時就差那一層紙罷了,捅破了也就簡單了。
所以滿月也不需要再去當什麼先知,她要做的就是把工匠整合起來改進東西,然後建作坊,吸引商人來投資,玩大這個盤子,組成商盟和工會,名聲固然重要,可那玩意也不能吃一輩子,相關的實力也要跟上。
她已經受夠了被人欺辱了,想要變強的念頭變得無比強烈!
“問題是那些商賈如何會來是投資?”
這算問到點子上了,滿月嘿嘿一笑,把自己目前想的幾個方向大致說了下,“叔公,透明的藥玉並不難生產,族孫已有了些眉目,我大明會造藥玉的匠人本就不少,只是一些成分需要剔除,族孫只要改進配方,到時我們可以生產出許多藥玉來,或者,叫其玻璃更準確些。”
“而且族孫有信心能造出大塊玻璃來,到時我們又能着手造西洋鏡的事,至於如何攻克,也簡單爾,那些傳教士很想與我明人往來,我可以聘用他們;出了西洋鏡,玻璃還能用來代替窗紙……”
“而族孫看這水力紡車也有可改進處,若是我們能壓縮成本,還能織出更好的布來,就能橫掃市場了。能賺錢的地方太多了,比如還可以制一些生活小用品,比如族孫現在店裡就用了一臺自制的絞肉機,還有削皮刀……”
滿月說了一堆東西,楊誠益瞪大眼,心裡只覺嗶狗了!
玻璃啥的也別去說了,那個玩意他還真不懂,但藥玉素來珍奇,西洋來的那種透明藥玉就更貴了;至於西洋鏡,那是天價,就十一娘懷裡巴掌大一塊就要百來兩銀子,等閒人消費不起。
這些東西十一娘真有本事弄出來,那是閉着眼都能撈錢的。而他更在意的是其他東西,不聽不知道,一聽嚇一跳,只覺一輩子活到狗身上去了,果是處處有學問啊!
越來生活裡竟有那麼多東西能賺錢麼?
作爲一個當了一輩子官,大半輩子都在基層做的人,他太清楚錢的重要性了,楊家若有錢,也不至於舉業如此凋零,說到底還是資源不夠,不能廣撒網了。
想到這裡,呼吸都略有些不穩了,“商人逐利,若你真能做到,豈不是?”
楊誠益不敢想下去了,如果按照滿月這樣說,豈不是會生出一個大怪物來?
楊誠益的思維還是太受時代限制,他不知滿月嘴裡的商盟在工業革命後就改名了,財團,財閥的力量毋庸多說,在西方世界,這些人操控了選票。
滿月顯然清楚最後的結果是什麼,但她不會說出來的。
她需要力量,一個可以正真自保的力量。
一個人權勢再大,總有倒下的時候。既如此,那就捆綁更多的人上她這條船吧!
只要把這事做成了,到時神馬巡撫,神馬總督,就是皇帝老兒來了也不好使!看看前頭多次開海不成,就知這些商人背後所代表的力量有多可怕了!
過了好半天,楊誠益才緩過神來,摸着鬍鬚道:“老夫雖致仕多年,但當年有兩個學生家裡的子弟還算出息,若你需要,老夫拉下臉可給予書信一封。”
“哦?是在京裡爲官麼?”
楊誠益呆了下,忽然幾縷鬍鬚飄了起來,對着滿月的腦門就是一下,“你個勢利眼!”
滿月嘿嘿直笑,“若不是在天子跟前說得上話的,咱不投資了……”
“哼!”
事功之學講究實用不假,可這妮子如此坦誠讓楊誠益還真有些受不了,瞪着眼道:“那你給老夫下套到底要做什麼?!”
“就是希望太叔支持。”
滿月滿是誠懇地道:“太叔,族孫就希望您支持這事,不然心裡沒底,我們楊家人若是不能團結,這事也不能做好。”
“怎麼?”
楊誠益有些敏|感地道:“有人偷殲耍滑?”
“那倒沒有。”
滿月搖頭,“只是將來人多了,族孫怕自己壓不住場。”
“這你放心,只要老夫活着一日,他們便不敢亂來。再說,老夫不在,你祖母也是個厲害的,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子在族裡也說得上話,你且放心大膽去做,只要不違法亂紀,坑害他人,我就支持你。”
說着他便是一笑,“我看你也是謹慎過頭了,你現在可是家裡的金童子,哪個敢對你咋呼?你大伯不削死他?解決了族人生計,每月還給公中大把銀子,就是沒你大伯給你撐腰,那些受你恩惠的族人也不會允許你倒下的。”
他笑了一會又是點頭,“難得,做出此番事業還能不驕不躁,老夫在你這個年紀還只知捉弄先生呢,若有你這成就,恐怕眼裡早沒人了。”
滿月嘆氣,“我這是被人欺負習慣了,不謹慎不行啊……”
楊誠益翻了個白眼,道:“你還是哪裡來的回哪裡去吧,老夫可不留你吃飯。”
“太叔,年時都一起吃飯呢,家裡不開伙食。”
楊誠益被一噎,頓時大怒,對着滿月腦門上就是一下,“滾!莫要來煩老夫!這臉皮比城牆還厚……”
滿月抱着頭出來了,看着雅緻的院落不由嘆氣,“太叔年紀一把了,脾氣咋還這大?”
“啪!”
屋裡飛出來一樣東西,滿月接住一看,是兩封信,楊誠益的聲音從裡傳出來,“老夫該做的都做了,下來看你了,書信拿着,用不用在你!”
“多謝太叔。”
滿月把信裝好,心裡嘿嘿直笑,還有什麼關係比師生關係更牢靠的?哪怕現在當官的是學生的孩子們,可一日爲師終生爲父嘛,想來他們也不會拒絕自己給的好處吧?
先把信收了,哪日去京城便帶去。
樂呵呵地回了家,第二日一早,大家便早早起來聚到花廳。
年謠雲:“臘月二十八,打糕蒸饃貼花花”,北邊蒸饃,南邊打糕蒸糰子與包子。世家大族,包子不用自己去蒸了,不過剪紙貼花卻成了家裡大小媳婦們的樂趣。
一羣女人坐一屋,大大小小的,老中青三代都在剪紙,互相比拼,很是熱鬧。
而一羣男人則是在書桌前寫春聯,族內好多戶人家,光寫一家也是不夠的。
門外來領春聯的族人已排起了長龍,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喜氣,年味已是越來越濃了,對後世的人來說,這個場面是怎麼都難以想象的。
滿月看着楊貞的一雙手上下翻飛,須臾功夫,紙張被一拉開,那精美絕倫簡直歎爲觀止!
喜氣的喜鵲,好看的紅梅,一張張剪紙都帶着祝福與希望,待到了帖紙時,更是熱鬧。一羣小屁孩拍手唱童謠,廚房裡的糰子,包子也好了,家裡的僕人將第一籠糰子與包子供奉給祖先後,第二籠則是家裡最小一輩孩子們的福利了。
尊老與愛幼,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在這一瞬間得到了體現。
蘿蔔絲肉餡的包子裡還夾着一點豬油渣子,小屁孩們拿着包子一邊吃一邊瘋跑,大家族規矩重,這是一年當中難得可以放肆的時候。
春聯,窗花,年畫,門神都帖好了,舊的被取下來小心保存,留到年三十晚上再燒去,謂之辭舊迎新。
忙活半天的大人也坐了下來,吃起了糰子,包子,這時也沒了平日的規矩,大家說說笑笑的,祈禱來年的好收成,總結今年的得失,而明天的二十九是上墳請祖上大供的大日子,比起清明更爲隆重,所以諸多事宜要在今日再細細確定好,以免出了疏漏,惹祖宗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