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害怕被叛軍追上,衆人帶着戰利品,直接鑽進大山當中。
按照現代地理名稱來描述,他們此刻位於苗嶺山脈的北方支脈。從貴州城一直延伸到扎佐以北,有大小山嶺七八個,還有諸多高聳的山峰。
起始山嶺名叫“貴山”,山南水北爲“陽”,貴陽就是因爲地處貴山南部而得名——此時已經有貴陽之稱,但還沒獲得官方正式命名。
官道從貴州馬驛出發,繞着貴山向北走,時而平坦,時而崎嶇,但總體而言是最好走的路線。
王淵等人一頭扎進大山當中,賊兵根本沒法搜尋,大部隊行軍極爲困難,是個打游擊的好地方。即便賊兵知道他們離開的方向,也是不敢亂追的,多半還會以爲自己的運輸隊被山中生苗襲擊了。
緊趕慢趕,直至天明,王淵才建議停下來歇息。
週五叔和三個屬下,不僅坐騎掛滿了頭顱,他們腰間都懸着幾顆腦袋。
這些首級沒有做任何處理,一路上都在滴血,還有不少雙眼圓瞪,正死不瞑目的望着生者。
很野蠻殘忍的論功方式!
但所有人都視若無睹,便是宋靈兒這嬌滴滴小姑娘,亦根本沒把血糊糊的人頭當回事兒。
噁心嗎?
是夠噁心,僅此而已。
王淵親手砍死了兩個叛軍,並沒有任何多餘想法和情緒,只是稍稍感慨生命的脆弱而已。
同情是不可能的,就在昨夜遭到突襲之前,幾個叛軍頭子都還在侮辱婦女。如果同情叛軍,誰去同情那些家破人亡,而且還一路受辱的婦人?
此戰一共斬首八十六級,其中還包括宋家農奴的腦袋。也即是說,雙方沒有進行過激烈戰鬥,絕大多數賊兵都驚慌而逃了,連那些被充作民夫的農奴都逃掉七成以上。
而穿青寨的損失更小,一人上山時摔斷小腿,三人追敵時摔成輕傷,還有三人在戰鬥中受到輕傷。
戰果如下:
俘獲民夫(農奴)九十三人,救出婦女二百零六人。繳獲糧食六百多石,毛驢二百多頭,騾子一百多隻,精鹽和粗鹽二十幾石,另外還有不少黃金和白銀。
宋靈兒面對這些戰利品,心情非常複雜。
那些農奴全是她家的,糧食、鹽巴、牲畜和金銀,一些是族產,一些是族兄(宋公子)家的,現在全都已經不姓宋了。
特別是宋公子家裡,這次損失慘重。其老窩貴竹寨被攻陷,積攢數十年的財貨,被叛軍一掃而空。
方寨主已然樂開了花,如此豐厚的財富,足夠買下好幾個穿青寨。
週五叔跟幾個屬下商量一陣,對方寨主說:“毛驢分我們幾頭,剩下的全部折成金銀。”
“好說!”方寨主無比慷慨。
週五叔不要糧食和鹽巴,是因爲很難運回去。他們也不敢走官道,只能向西橫穿大山,在龍場驛以南出山,然後從安氏地盤的官道回貴州城——這種折騰法,估計要走大半個月,而且有可能遭受生苗襲擊。
雙方很快分贓完畢,至於從叛軍身上扒來的幾副皮甲,大家都很有默契的沒有去提。
平民可以帶刀,可以持有弓弩,卻不能擁有火器和鎧甲:持有違禁品一件杖八十,每增一件加罪一等;私造者再罪加一等,杖一百,流三千里。
穿青寨把所有皮甲都拿走,週五叔等人只當沒看見。
王淵瞅了幾眼瑟瑟發抖的農奴,對方寨主說:“方阿伯,這些都是苦命人。把他們帶回山寨之後,不要想着盤剝虐待。借一些糧食和種子給他們,再幫他們開墾山地,過兩年就能變成咱穿青人。”
“這個我清楚得很,”方阿遠笑道,“你當穿青寨是怎麼興盛起來的?”
王淵又說:“那些婦人,全都帶回寨子裡。願意留下的,當然是自己人;想要回家尋親的,也暫時不能放掉,免得她們走漏了風聲。”
“知道,知道,”方阿遠拍着王淵的肩膀,笑道,“你大哥跟我幺女,下個月就要成親了,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
王淵說道:“我們本來就是一家人。”
方阿遠頓時大笑:“哈哈,還是淵哥兒會說話!”
王淵又走到父親和大哥跟前:“阿爸,大哥,我這次就不回去了,大哥的喜酒也沒法喝。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王全按住兒子的肩膀:“男子漢就該出去闖,你大哥沒出息,只能留在山寨裡。你要闖出個名堂來,今後做大官,纔不會被人欺負!”
王淵說:“阿爸放心,我明年就參加科試,後年便能參加鄉試,一定能夠考中舉人回來。”言罷,王淵又貼到王猛耳邊,“大哥,你成親之後,最好能跟着劉木匠識字,我給你撈個土司官來當。”
“土司?”王猛驚道。
王淵點頭說:“對,土司!朝廷規定,當土司必須進學,至少得考生員才行,你要多多努力啊。”
王猛滿心歡喜,握拳道:“我一定好生讀書!”
朱元璋爲了推進漢化,鼓勵土司子弟讀書。到了洪熙皇帝那裡,直接規定:土司子弟若不能考取生員,就不得繼承土司職務!
至於土司子弟能否參加鄉試,朝廷並沒有明文規定。
就算像宋公子那樣考上舉人,也肯定是做不成官的,這跟土司與否無關,而是舉人本來就不好當官。便是祖墳冒青煙,舉人也撈到官做,那也基本是九品官,這輩子撐死了能升個知縣。
不是誰都有海瑞的氣運,海青天以舉人身份,被派去當縣學老師。原則上,老師一輩子都不能升官,結果海瑞兩年之後就升任知縣——鬼知道怎麼升上去的。
王淵運作大哥當扎佐土司,那得等到平叛之後,少則兩三年,多則三五年——歷史上,安貴榮出兵不出力,一直無法剿滅叛軍。還要再扯皮三年,朝廷終於調派湖廣、雲南兵馬,跑到貴州來平定叛亂,直至正德八年才徹底完事兒。
至於有個大哥當土司,對自己的仕途有影響?
呵呵,到時候王淵另有手段,不但不會受到影響,反而還能獲得朝廷嘉獎。
填飽肚子之後,王淵、宋靈兒、李應、李忠,以及週五叔等人,結伴向西橫穿大山。諸穿青人則帶着戰利品,在山中慢慢往回走,估計也得十天半月才能到家。
苗酋阿賈和阿札,在接到敗兵消息之後,氣得是三尸神暴跳,差點直接回軍去攻打貴州城。
不過阿賈很快冷靜下來,被穿青人劫走的財貨,大部分來自貴竹寨(宋公子家)。那點錢糧不算什麼,從洪邊寨(宋氏祖宅)搶來的纔是大頭。
阿賈害怕再出現什麼意外,立即加速行軍前往洪邊。分贓之後大肆攻略,半年時間佔領宋氏三分之二的地盤,隨即率兵直撲平越軍民司(福泉縣)。
若是被他攻陷平越司,就能兵臨清平衛、安寧司,那裡剛被凱里叛軍打了一遍,輕輕鬆鬆便可佔領。屆時,湖廣入黔通道就被掐斷了,再往東便是湖廣地界,絕對能把朝堂諸公搞得睡不着覺。
牽着馬兒,艱難穿行於大山之間,王淵笑道:“週五叔,你這次回去至少得升個百戶吧?”
“百戶不敢想,能當個總旗我就知足了,”週五叔的心情非常好,朝着李應說,“這還得李三郎照應一二。”
李應抱拳道:“週五叔且放心,我一定在父親面前據實稟報。”
週五叔拍着驢背說:“李三郎,這頭驢你牽回去,把我的三個弟兄也關照一下。”
“好說。”李應瞬間明白其心思。
驢背上有個箱子,裝的是黃金白銀——大部分爲金銀器具和飾品,可用來賄賂李總兵買官。
這些錢撒出去,再加上實打實的軍功,週五叔升任百戶肯定沒問題,他的三個手下估計也能當上小旗。
王淵突然說:“李三郎,週五叔,還有各位兄弟。這次的夜襲,就別說跟穿青人有關了,萬一走露風聲,我怕叛軍會報復穿青寨。”
“我懂,王二郎請放心。”週五叔爽快答應。
又走了大半日,王淵見宋靈兒悶悶不樂,笑問道:“怎麼不高興啊?”
宋靈兒嘟着嘴說:“那些明明是我們宋家的東西。”
“財貨重要,還是你阿爸的命重要?”王淵笑道。
宋靈兒不假思索:“當然是我阿爸的命重要!”
“你阿爸這次把事情搞大了,按律當斬,”王淵神秘兮兮地說,“我有一計,能讓你阿爸免除死罪。”
“真的?”宋靈兒眼睛發亮。
“當然是真的,我什麼時候騙過你。”王淵笑得像一隻小狐狸。
李應在旁邊直撓頭,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王淵能有什麼法子免除宋然的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