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三更,人如其名,母親生他的時候,剛好街面上在打三更鑼。
袁三更排行老二,本來屬於軍戶餘丁,結果父親和大哥全死了,他就只好依照律法接替當兵。
軍操是啥?
不知道。
當兵第一年,袁三更就去給某位爵爺修陵墓,管吃管住,官府還給一些“行糧”。如果無人剋扣,那年可以領米十五石,再加上妻子給人漿洗衣服,一家人的小日子會過得非常滋潤。
但是,袁三更累死累活,當年只領到四石米。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年景,袁三更當兵的第二年,全營被拉去給某位太監開墾山地。那山地距離京城有點遠,路費需要自帶,沒有任何額外工資,只是包吃包住,足足幹了三個月。
剛回到家中不久,袁三更又被拉去疏通河道。這次也是有工資的,但被剋扣一大半,而且路費需要自理,遠遠不如他在京城沿街賣燒餅。
日子就這樣熬過來,眼看着就滿二十五歲了,袁三更莫名其妙被扔進軍營。
天可憐見,當兵已將近十年,袁三更終於第一次走進軍營。
負責坐營練兵的是王二郎,袁三更早就聽說過,知道這是個很會打仗的狀元,把肆虐京畿的賊寇殺得屁滾尿流。
但這都跟袁三更沒關係,真正有關係的,是當天他就領到五斗粟米。
雖然都是些粗糙陳米,雖然只實給了四鬥半,卻讓袁三更看到生活的希望。一個月四鬥半,一年就是五石米,還免費吃住在軍營,又可以省下許多糧食,再加上妻子賺錢補貼家用,日子肯定比以前過得更舒坦。
袁三更希望這位狀元公,一直留在軍營練兵。他也不奢求什麼獎勵,每月能領四鬥半足矣,畢竟自己要在軍營吃不少,這已經夠讓狀元公破費了。
別看袁三更瘦得皮包骨頭,力氣還挺大,四鬥半足有好幾十斤,他一個人就輕鬆將其扛回家。
只不過累得發暈,連忙讓妻子洗米下鍋,填飽肚子才終於緩過來。
重新回到軍營,袁三更領到一套衣服,一雙棉鞋,這讓他欣喜若狂,感覺自己佔了天大便宜。其實還有一本《軍營規制》,但被袁三更自動無視,他只會寫自己的名字而已。
可惜分房之後,同舍有兩個混混,將他的新衣、新鞋給搶去,袁三更躲進茅房大哭了一場。
第二天早晨,袁三更睡得正迷糊,突然被一陣軍號聲吵醒。
十多個錦衣衛挨房踢門,罵罵咧咧,連蹬帶踹將他們趕至校場。
袁三更看到有六個士卒,被五花大綁跪於將臺之下,其中兩個就是搶他新衣、新鞋的混混。
王淵站在臺上冷笑:“其實我不想殺人,真的。畢竟你們還沒背熟軍規,不教而誅謂之虐,我吃飽了撐的虐你們做什麼?但是!這六人竟然敢在軍營當中勒索搶劫,是可忍孰不可忍!軍法隊,準備行刑。李三郎,你去衙門知會一聲,將這六人的妻兒老小全部打入賤籍!還有,去找張督公,給我補六個兵回來。”
“王相公,我不敢啦,你饒我了吧!”
“王二郎,江湖規矩。一人做事一人當,罪不及家人。”
“我就搶了幾套衣服棉鞋,憑什麼我殺我?”
“……”
六個兵油子反應各一,王淵喝道:“把他們的嘴巴堵上!”
在袁三更驚駭的眼神當中,那些穿着錦衣的執法隊,舉起屠刀接連砍下六個腦袋。
全場死寂,鴉雀無聲。
王二郎居然來真的,說殺人就殺人,一口氣殺了六個,還把死者家屬打入賤籍,子子孫孫都要受到牽連。
潘貴本來是王二郎的鐵桿粉絲,且常年在街頭招搖撞騙,但此刻也嚇得兩腿發軟。
王淵喊道:“被搶東西的,上來自己領回去!”
袁三更立即衝到臺下,從屍首旁邊拿回新衣新鞋,下意識給王淵跪地磕頭。
王淵呵斥道:“都起來。老子麾下的兵,下跪也要講規矩,不是隨時隨地給人磕頭的窩囊廢!”
袁三更嚇得立即站起,生怕因此被王二郎責罰。
王淵掃了這些人一眼,怒其不爭道:“你們二十四人被搶,居然只有三人告發,剩下二十一個都是傻子嗎?被人搶了連屁都不敢放!”
袁三更被這罵聲嚇得膝蓋一軟,跪到一半又生生站起來,哆嗦着繼續聽王二郎訓斥。
“滾回去!”王淵喝道。
袁三更抱起自己的衣服鞋子,小心翼翼退回陣列。他看到新衣上粘有灰塵,連忙呵氣小心擦拭,這可是他六年來的第一件新衣,以前的舊衣服都是補丁重補丁。
王淵再次喊道:“潘貴,鍾長生,聶雲,胡大廣,李慶,李隆,全部出列!”
潘貴與其他五人,戰戰兢兢上前,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事兒。
王淵笑道:“昨天登記造冊,你們六人的字寫得最好。暫時任命你等六人爲參將,各領兵一千!”
潘貴茫然,隨即大喜,同另外五人一起下跪謝恩。
“站起來!”
王淵呵斥道:“什麼時候該跪,到底該怎麼跪,軍規裡面寫得清清楚楚,自己給我回去背熟。還有,你們的參將只是暫時的,糧餉跟普通士卒一般無二。今後如若犯錯,或者連續三月考覈,所屬千人隊皆爲倒數一、二,那你們的參將就換別人來當。”
潘貴頓時泄氣,原來只是假參將,讓他們過過乾癮而已。
王淵突然笑着說:“半年之後,表現優異者,我會湊報陛下,讓他當一個真參將又何妨。”
六人冷下的心又火熱起來,臉上不由自主泛出笑意。
王淵再次給他們澆冷水:“你等須知,本朝參將皆有世襲武官擔任,小兵只有靠戰功才能獲得升遷。所以,你等得努力練兵才行,如果不能練出一支精兵,我怎麼有臉到陛下那裡給你們要官?”
潘貴立即效忠表達:“卑職一定盡心竭力,爲王相公把兵練好,若有絲毫差池,甘願流放三千里!”
其他五人也反應過來,發自內心道:“王相公說什麼就是什麼,卑職不敢有半點違抗!”
這可是參將啊,若是錯過機會,不知哪輩子才能再次撞見。
王淵笑道:“須知,每月都有考覈,連續三月倒數一、二的千人隊,我可是要換人來管的。你們也別想着串通作弊,若是被老子發現,作弊雙方全部從重處罰!至於處罰有多重,剛纔被砍腦袋的可供你們端詳。”
“不敢!”六人硬着頭皮說,他們心裡還真想作弊過關。
隨即,王淵又點了十二個人的名字,將他們任命爲臨時千總。各領五百人,兩員千總輔助一個參將,連續三月考覈倒數一、二、三者將被罷免。
還剩下幾個識字的,但字寫得太醜,都被任命爲把總,各領一百人。其餘把總名額,由士兵們自己推選,更下面的旗總亦照此法。
而且,全部都有末尾淘汰制度,幹不好的直接換人。
等把各級軍官選出來,王淵對他們說:“你們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把軍規背熟,然後教給自己手下的士卒。十日之後考覈,若誰的屬下背得糟糕,那老子也是要替換將官的!”
這些軍官快瘋了,特別是不識字的,讓他們拼命訓練還沒啥,可背軍規是什麼鬼?
而且不但自己背,還要把那些大頭兵教會!
王淵指着普通士卒,笑道:“你們這十天,沒有別的事情做,每日給老子吃飽喝足養身體,然後把軍規背下來就可以了。”
袁三更一直在傻樂,這日子是神仙過的啊。
好吃好喝再背書,可比以前累死累活輕鬆多了,只是不知這軍規到底背起來容不容易。
就地解散,全體按照各自退伍,排隊前往食堂吃飯。
連吃飯都需要軍官進行管理,特別是第一頓,每人只許吃一碗,吃得多了就要挨軍棍——沒辦法,菜湯和煮白菜都帶着點油腥,王淵害怕這羣餓兵吃得太多被撐死。
結果讓人很無語,飯確實只吃一碗,菜湯卻被喝得乾乾淨淨。還有人將清水倒進湯桶裡涮油,沾着油花喝得有滋有味,就此迎來第一批傷病員。
袁三更當晚睡覺都帶着笑意,早晨稀飯,中午和晚上都是乾飯,而且菜和湯都給足油鹽,他從小到大沒吃得這麼豐盛過。
這日子太舒坦了,他不想再回去,每天都跟着軍官們,強迫自己把軍規給牢牢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