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蘭九歲進了段府當丫鬟,因爲她機靈又細心,所以安排她照顧段家最小的三少爺段慕章,她比那些老媽子和小廝們照顧的都要周全。朝夕相處,久而久之,二人就有了感情。慕章懵懂間知道了些男女之事,經常拿清蘭來調戲。
清蘭雖然總是冷淡對他,但是心裡卻自有女孩子的心事。這次慕章因爲太子的事情受牽連,放任外官,清蘭隨行伺候,已經等於是段閣老默認把她許給了慕章。在景陽縣被慕章呈着無賴收納梳攏,此時全心全意哪裡還有自己,完全只有慕章的了。
這才五天的時間,真的可以算是新婚燕爾,一心還在甜蜜之中,突然間段慕章的態度就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搞的生離死別就要到來一樣,她的心情如何能夠平靜。
清蘭完全不明白慕章此時在想什麼,但是他的態度不容爭辯,她不知道要怎麼才能讓他平靜下來,怎樣才能從這樣一種絕望的情緒中走出來。她感到自己就好像是一個被關在門外的人,慕章的心思埋的太深了。
此時,慕章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心中暗暗做了一個決定,從現在開始,再不能入睡。
他一直在各個船艙間走來走去,這也許是最難受的時刻,危險就在身邊,但是卻不知道在哪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降臨。
清蘭已經按照慕章的吩咐,穿上了他的衣服,收拾好了箱籠,慕章的官印文憑和一些相關的公文都裝了起來。丁甲一直沒有說話,毫無表情的跟隨在慕章的身邊。
此刻慕章站在甲板上,在一片黑漆漆的河面上,望着岸邊的星星燈火。他一言不發,表情淡然,衣襟絲帶在夜風中飄動,風偶然變大的時候,便會拍打身體,發出輕微的“啪啪”聲。但是慕章對這一切都很漠然。
幾縷頭髮被風吹的凌亂,慕章伸手擼了一把頭髮,揶進帽檐。轉過身,正看到清蘭從船艙中出來。
“這邊能靠岸了麼?”慕章問。
“問了船工了,這兩邊都是淺談,靠不上岸,再過前面那個水道就是白楊鎮,到白楊鎮就可以靠岸了。”清蘭說話的時候,眼神一直在閃爍,她依然試圖從慕章的表情中尋求答案。
慕章明顯已經穩定了情緒,不似先前在船艙中那樣急躁,他把自己給掩藏起來了,他並不想讓清蘭看出他此刻的思慮。
慕章看着清蘭妝扮成自己的樣子,笑笑了,嘴角浮現出清蘭熟悉的流氓笑紋。清蘭喜歡看他壞笑,可是今天看了感覺心疼。
慕章心頭劃過一絲不安,他突然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四周一片安靜,慕章又轉過臉去望向河岸,清蘭和丁甲就在他的身後,大家這樣默默地站着,一句話也不說。
過了好一陣,沿岸人家的燈火開始密集了,慕章心中揣摩,應該快到大的集鎮了吧。“前面就是白楊鎮了麼?”
他揹着身問,身後沒有人回答。船略略有些顛簸,慕章依然沒有回頭,又問了一句,“是不是快要靠岸了?”
依然沒有人回答。他心中覺得不對,猛的轉身。
身後空蕩蕩的,清蘭和丁甲俱都不見,慕章的心裡咯噔一下,難道我睡着了?
船身開始加劇顛簸,水面的晃動讓慕章有點站不住的感覺。他高聲呼道,“丁甲,清蘭……”
沒有人應他,船艙裡也是一片漆黑,這船上好像突然只剩他一個人了。
他的腳跟着甲板的晃動來回小錯步地緊顛,努力平衡重心。這不可能啊,慕章心裡十分的清楚,清蘭沒有聽到他的呼喊情有可原,但是丁甲不會,丁甲從來都沒有等他呼喊第二聲纔出現的習慣。
自己一定是睡着了。
慕章趕緊伸出右手,去拉左臂上的袖子,他想看看五道紅槓是不是還在手臂之上。船身又一次劇烈的搖動,他只覺得那道道紅槓在他眼前亂晃,來不及數清楚,身體就被顛轉到船尾的圍板上了。
船身的搖動越來越劇烈,慕章用腰臀依靠住圍板,雙腿向前抵地,再次試圖去拉袖子。這次手才觸摸到袖口,船身突然向前傾斜,他站不住,連續幾個碎步,人已滑到艙門。
艙門一把被衝擊力撞開,慕章趕緊張開雙臂緊拉住門框。他感到身後有一股強大的吸力,正在把他往船艙裡拖。
他要緊牙關,現在兩隻手分開撐住兩邊艙門的門框,袖子正在迎風招展。他扭頭去看,但是看不清袖裡的紅槓。
身體被拽的越來越緊,船身好似已經墊斜成半直角,船頭向下,船尾高蹺。他的腿已經懸空掉落到船艙之中,只靠雙手拽着門框僵持着,尚未被吸力拖進艙中。
一陣疾風,袖口被風颳捲起來,慕章趕緊扭頭去看。手臂上的紅槓正在暗光瑩動。
不是五條,五條紅槓頭尾相連,變成了一條,一條滾圓纏繞在手臂上的通體血紅的小蛇,慕章纔看它一眼,袖子就在疾風中又拍打回來。
慕章心下驚呼,我睡着了,這是夢境。
來自艙內的吸力突然變強勁了,手抓不住了,慕章的身體一下失控,正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他心思一閃,一道金光劃過,明心訣出現。
啪,慕章睜開眼,又是一身冷汗。
官船還在平穩的行進中,眼前還是岸上的點點星火。和剛纔的畫面無縫拼接在一起,這一夢好似是偷來的一樣,在時間的間隙中只那麼一瞬間發生。
慕章撩起袖子,看看手臂,五環恢復了平靜,依然睡躺在手臂上,光澤暗淡並無異樣。慕章鬆了一口氣。
回頭看一眼身後的丁甲和清蘭,這二人似乎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與剛纔一樣的凝固表情,正疑惑地注視着慕章。
慕章放輕鬆情緒,安慰性地勉強笑一笑,問道,“前面就是白楊鎮的麼?可以靠岸了麼?”
清蘭答應了一聲,“一會兒我去問問船工。”又遞上衣衫,“你還穿着內衣,不冷麼?把這換上。”
慕章接過來一看,原來是清蘭那件書童小廝妝扮的衣服。想起剛纔與清蘭的玩笑話,憾自一笑,“怎麼讓我穿這個?”
“我和丁甲上岸以後,你就沒人保護了,穿這個,也許會比較好。”清蘭伸手幫慕章把小廝的衣服換上,整理衣襟,每一熨帖處都特別的留心揶平。
慕章知道她此時內心非常的難受,忍不住,一把將她的手抓住。
清蘭順勢倒在他的懷裡,兩人摟抱在一起。
“爲什麼?”清蘭的臉上流淌下淚水,“跟我們一起走,不行嗎?”
慕章搖搖頭,手臂把清蘭摟的更緊了,“不行,有我在的地方,就會有危險,離開我,你們遇到的危險會少的多,那些世俗的危險,其實,都是微不足道的。”
他又看一眼丁甲,“我說不明白,但是心裡知道,這個感覺很強烈,你們必須走,我們三個分開,這是救你們,救我自己,唯一的方法。”
風是冷的,心是冷的,身體是冷的,丁甲的眼神是冷的,水面上的一切,此刻都是冷的。
慕章想要得到一個不睡着的辦法,至少在丁甲和清蘭離開官船之前,他一定不能再睡着了。他想到了一個辦法,他把左手的袖子捲起來,捆紮到手臂上,裸露出五條血槓,現在他一手撐住圍板上的欄杆,讓手臂不能離開自己視線。
他決定保持這樣的視線,直到官船白楊鎮靠岸,直到清蘭和丁甲安全的下船。然後,他就要進入夢界去,再次燃燒潛能,激發鬥志,要與紅雲做殊死一搏。
逃是逃不掉的了,直面戰鬥,就是他最後的決定,不過在那之前,他先要保護心愛的人,遠離危險。
丁甲依然站在他的身後,這給了他一些些的安慰。丁甲的表情依然冷酷,他的鎮定是此刻清蘭和慕章都不具備的。
船行的很平穩,安靜,安靜,無邊的安靜實在也不可不算是一種折磨,對未知的即將到來的一切可能發生的事情而言,片刻的安靜極具增加了心頭的恐怖氣氛。
慕章有一個奇怪的想法,他不知道爲什麼,但是總有這樣的感覺,只要清蘭和丁甲能夠成功登岸,危險就會化解。
清蘭走開了,她去找船工,這個時候,船上還有三個船工在工作。船尾下甲板的一個掌舵,和船左右舷各有一個撐船的。這船本是慕章家的私舫,雖然與他此次赴任的官職並不匹配,但是**總有些特殊的待遇,所以船也比普通的官船高出一層來。
雖然這只是初秋,但是夜晚已有涼意,慕章在甲板的二層,風自然更大一些。此時他已經全然顧不得艙外的寒風了。無論如何,他都不願意進船艙裡去,無論如何,他的視線都不願意離開左手臂,哪怕只是一瞬!
大約沒過半柱香的功夫,聽到船板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慕章不用回頭,也能認得這腳步是清蘭的。她去叮囑船工靠岸,莫不是回來了?
忽然又聽到陣陣嬌喘,清蘭斷斷續續地鶯聲響起,“船工,船工,一個船工都不見了……這船上……好像……只有我們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