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柔和古樸的舞曲,緩慢的,幾乎帶着催眠的作用。
端着酒杯,幽深如水的目光透過舞姿妖嬈的舞伎靜靜地注視着搖曳的火光,手指在純金扶手上輕輕划着圈,時而敲打幾下,侍女緩緩繞過舞妓,走到薩米都身邊耳語,他低聲說了一句,侍女欠身退下。
擡手,音樂停下,舞妓躬身與樂師一同從大殿的偏門退下。
片刻後,布索圖進來,欠身行禮。
“王,事情都安排好了,奎隆伽將軍的人已經安排在尼尼微和亞述城裡。”布索圖望了一眼薩米都,頷首說道。
“金獅軍團的情況呢?”
“正在與其他部隊匯合,很快就能全部到位。”
眉毛輕挑,他點了點頭,沒想到散落在整條底格里斯河不同城市裡的金獅軍團,竟然能在短短數天內如此迅速的集合調動。這支名震兩河流域的部隊果真是以雷厲風行而著稱,真不虧是亞述第一將領親自□□出來的部隊。
“告訴奎隆伽,他的任務不單單是打仗,明白嗎?”深淵般莫測的眼在殿內一掃而過,最後停在布索圖身上。
“是,臣明白,請王放心。”
“辛莫藍伽的將軍府有什麼動靜嗎?”他向後一靠,放下杯子,看着從落地窗邊投在地面的陽光,目光輕輕一凝。
“整天都是一些將軍和官員來來往往的,熱鬧的很,以臣看來比皇宮還忙呢。”偷偷擡眸瞥了一眼薩米都,瞧見他忽然投向自己的視線,匆匆低下頭。
沉默,半晌在布索圖因爲他的沉默而侷促不安的時候,狹長的眼微彎,他笑了笑。
“她是主帥,自然忙碌些,你要受累了,多跑跑將軍府,替我關心一下辛莫藍伽,讓她也要保重自己的身體,不要過於操勞,大戰在即,還需要她領兵上陣呢。”
“是,臣會將王的關心傳到。”布索圖笑着說。
“你去吧。”薩米都平靜的開口,看着布索圖躬身,目光一直跟隨着他的步伐消失在殿門外才緩緩收回,重新落到窗前大理石地面的耀眼陽光上,如水似金的變幻不定。
單手支着頭,眼神裡的陽光明亮燦爛,眼底的光芒卻陰暗冰冷,任由陽光明媚,卻無法滲透進幽深的眸底那一泓黑色的水面。
“美麗的寶石總是過於奪目,想要留在身邊,又擔心他的光芒會掩蓋了自己,這可怎麼辦纔好呢?”薩米都微笑着開口,自言自語般的低語幾乎淹沒在微風中。
拿下頭上的王冠,純金打造的圓形冠頂嵌滿了珍貴的寶石,璀璨奪目,王冠前一隻鏤空獅面的嘴裡含着一顆藍色足有雞蛋大小的寶石,如深海凝結的冰藍色光芒,冷冽而尊貴……
手指輕輕撫摸着藍色的寶石,薩米都嘴角擒着比寶石更加凜冽的笑,半晌將王冠放在桌上,緩緩起身走到窗邊,望着窗外繁盛盎然的綠海,幾角白色的建築物隱約其中,燦爛的陽光勾勒出一片宏偉的氣勢。
雙手撐着窗臺,極目遠眺,陽光下眯起眼,薩米都濃郁的眼底是一種讓人覺得可怕的沉靜。
“原本以爲都死光了,只留下你一個女人,會好對付一些。沒想到你和你的父親一樣,都是塊怎樣都無法磨圓的頑石……自傲,張狂,目空一切。”
他對着風說,回答他的是樹葉沙沙的聲音和一些來自庭院中隱約的潺潺水聲。
“二十萬金獅軍團,足以抵禦自身一倍以上的敵人。除了可怕,我都不知道用什麼來形容你們。”伸手按住隨風纏繞在身側的簾紗,青紗宛如一位甜蜜的情人妖嬈地圍着他的身體,將它按住,它反而搖曳的更加兇猛,有絲掙扎的意味。
笑,放開手,看着它們繼續飛舞,纏繞。
“你留下艾希雅,真是一個不明智的做法,不管出於什麼原因,留下她,只會給你帶來麻煩。辛莫藍伽啊……你的自大會毀了你,你的強大同樣也會毀了你。戰死在沙場,是你最好的歸宿,那樣你會是亞述的英雄,像你的父兄一樣,成爲神廟角落裡一個名字,這樣多好……”
薩米都始終如一的微笑着,如同他坐在王座上聽取大臣意見時的淺笑,如同他坐在宴會廳中觀看歌舞時的笑容,如同他漫步在庭院中欣賞風景時的笑臉,和煦溫暖到讓人瞬間退去戒備……然而,那深邃的黑色眸底裡彷彿一位來自地獄的幽靈,永遠躲在這樣的笑容後,閃爍不定的窺探着一切。
仰起頭,如一聲長嘆,他緩緩的吐出胸中的戾氣,“去吧,讓埃及和巴比倫知道亞述人的厲害,帶着你的金獅軍團淹沒在敵人的鮮血裡,不要再回來了……”
低語,宛若祈禱般,帶着血色的期盼。
他眼底濃郁的黑,驀然間化作一片銀茫,霎時擴展至整個眼睛,崩裂而出殺戮的慾望在刺破瞳仁射出的同時,他笑的更狂妄,像只看着獵物正在靠近的獸,恣意的暴戾讓人由心底盪出一股森冷感。
昏暗的油燈在簡陋的小屋內努力綻放着光芒,可惜也只能朦朧的照亮桌邊的一片,在這片明滅幽暗的火光中圍坐在桌邊的三個人,正在急切的等待着什麼,不時向緊閉的大門看去,神色緊張。
“咣咣……”幾聲敲門聲,三人一個機靈,其中一人一個箭步跨到門邊,拉開門,一個黑色的身影閃了進來。
“主人怎麼說?”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急切的問道。
“立刻動手,一個活口都不能留。”剛進屋的男子坐下來,爲自己倒了杯水,一仰頭喝了個精光。
“好,通知下去,明天一早在這裡集合,傍晚動手。”男人掃了一圈桌邊的人,低低命令道。
“是。”三人欠身,趁着夜色離開了小屋,跨上院外的馬朝着不同的方向奔去。
在迦帕已經十天了,漫長的十天,想念的十天,十個朝升夕落證明了艾希雅的愛已經到了無藥可救的地步……
她一直以爲自己足夠堅強……在埃及獨身一人承擔起大神官之職,她是堅強的。面對父王的重託時,她是堅強的。站在薩米都面前時,她亦是堅強的。
但是,直到離開了辛莫藍伽後,艾希雅才發現,自己竟然是這樣脆弱而怯懦……十天的呼吸,重複的做着思念的循環,擔心她的近況和處境,心底壓抑着一股想要爆發,又無處宣泄的快要崩潰的窒息感。
然而,這種噬骨的想念,只能壓抑在無盡的等待中,這更叫艾希雅如同困獸般的想要發瘋……沉默的瘋狂,沉默的思念。
這些日子裡庫侖塔來過一次,帶來了許多日常用品,其實這裡什麼都不缺,這座位於伽帕的小院落,雖然不大,但是應有盡有,甚至還有兩個侍女照顧她和阿述新帕的生活。
辛莫藍伽似乎早就安排好了這麼一個地方,她可能早就料想到這間隱藏於尼尼微城外小村莊裡一個毫不起眼的小院子,終有一天會派上用場的一天。
不過,庫侖塔帶來的東西里,有兩樣卻是艾希雅始料不及的……一卷羊皮紙和一件珍貴到讓人呼吸一滯的東西。
細膩泛黃的皮質上清楚的寫着,“准許大神官艾希雅離開亞述”的字樣,辛莫藍伽的筆跡,蒼勁有力,一如她的人般灑脫不羈。
寥寥數字,透露着某個訊息,讓艾希雅感覺到從頭到腳一陣發涼的怵然。
而,真正讓她覺得涼徹心扉的,卻是另外一件珍貴斐然甚至蘊涵了極其重要意義的東西……一枚戒指。
黃金打造,古樸粗獷的紋路,好似一種古老的文字又或是神秘的圖騰般纏繞在戒身內外,一滴血淚形狀的紅寶石鑲在奔跑的獅子眼中,這是辛莫藍伽家族的徽標,艾希雅在將軍府裡見過……精美絕倫的耀眼,威風凜凜的刺目。
震驚,或者更多的是悲涼。
庫侖塔說這枚戒指可以在亞述境內成爲無人能攔的通行證,拿着它,艾希雅可以順利的離開亞述。一旦戰爭陷入危險境地時,辛莫藍伽要她帶着阿述新帕離開亞述。
離開……
艾希雅從沒想過,也許換做是幾個月前,她會毫無眷戀的離開亞述,甚至會感激辛莫藍伽的做法。
然而,此時此刻,她卻……恨她。
一把火燒掉羊皮紙,看着灰燼在腳邊盤旋,打了一個轉隨着門外吹進的風飛向天空,艾希雅面色沉靜的將戒指戴在指上,邁出院子,朝着底格里斯河奔雷一般的聲音走去。
她,不會離開。
如果蒙西斯特的埃及大軍和巴比倫的聯盟軍一起攻破尼尼微,她要與她一同面對國破家亡的局面,不論生死,她們都要在一起。
如果,生不能同寢,死又不能同穴,那就讓她們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可以望着彼此的眼睛,微笑的邁進烈焰,讓她們的骨燒成灰,糾纏緊縛着到達另一個世界,永世再也不能分離。
眼神淡然,如她輕步在大神官府幽深的長廊下,從容而淡定的神色,薄薄的笑容隱約在眉梢,此刻的艾希雅,美的高貴奪目。
阿述新帕一大早就帶着網兜和魚叉出門了,畢竟還是一個孩子,面對着河裡遊弋的肥美大魚,他早就忘記了正在臨近的埃及大軍,每天天不亮就跑到河邊抓魚,玩的不意樂乎。
“艾希雅,快來看,我又抓到一條!”阿述新帕興奮的聲音傳來,陽光下佈滿汗水的臉孔上,洋溢着快樂的笑容。
沉鬱在黑色明亮眸中的悲傷在望向高舉着魚叉搖動的阿述新帕時,瞬間展開一抹生動溫柔的灩瀲,隨風盪漾在底格里斯河波光漣漪的光芒中。
“快上來吧,天天泡在水裡,你也不膩嗎?”站在岸邊,笑着向他招手,純白的裙子迎風飛舞,繚繞的長髮劃出一道暗藍的光澤,映襯着她眼底一泓深淵般明亮的眸子,更加幽美邃遠。
“在等會兒,我要多抓幾條,今晚讓她們做給我們吃。”說着, 阿述新帕又舉着魚叉,在水中緩緩走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水面。
皺了皺眉,看樣今天晚上又要吃魚了,十天來阿述新帕天天抓魚回去讓侍女做成晚餐,剛開始還覺得很鮮美。可是幾天吃下來,不要說吃就連聞,艾希雅都覺得膩了,可是又不忍心打擊這位小漁夫的熱情,只能委屈自己的胃了。
走到一塊石邊坐下,看着阿述新帕繼續在淺灘裡聚精會神的尋找獵物,她百般無聊的四處望去。
這是一片水域寬闊的淺灘,透明清澈的底格里斯河水在流經迦帕時形成了一個分支。雖然說是淺灘,但是最深的地方仍然可以行船。附近村子的居民都靠這片水域生活,除了捕魚洗漱,這裡還是孩子們的樂園。
不遠處正有幾個小孩子光溜溜的在河裡游泳,嘻笑打鬧拍濺起白色的水花,陽光下孩童歡笑的小臉上,灑着晶瑩的水光,這樣無知而自在的童年,快活的讓人心生嫉妒。
“啪!”一條歡踹亂跳的大黑魚被扔在腳邊,它擺着尾使勁跳動着,激起地上一層塵土飛揚。
“女人,又在發呆。你一天到晚的發呆,不怕哪天變成個傻子啊。”丟下魚叉,抓着魚尾將它扔進網兜,阿述新帕一邊繫上網口,一邊擡頭笑道。
白了他一眼,擡指戳了戳他的額頭,手指下是汗溼滑膩的感覺。“我要是變傻了,你高興啊?整天陪着個傻子,你也會變成傻瓜的。”
拍開她搗亂的手,阿述新帕剛想開口反擊,卻被遠處一片喧鬧吸引了目光,站起身望過去,聲音的來源好像是他們的小院,難道是庫侖塔來了?
奔流的河水聲模糊了遠處的喧鬧,耳邊隱約一絲叫聲,還有一些熟悉的碰撞聲……清脆,響亮,亦刺耳。
“什麼聲音?”艾希雅也聽見了奇怪的聲音,站起身循着阿述新帕的視線望去,成片一人高的蘆葦擋在眼前,根本什麼都看不見,依稀只能從水流聲中,辨得一些混亂而吵雜的響動。
“我去看看,你在這裡等我。”阿述新帕順手從地上拿起魚叉,邁步朝着小院走去。
“別去,好像不對勁。”艾希雅一個箭步拉住他的手,將他拽到自己身後,側耳細聽。
喊聲斷斷續續的傳來,似乎是女人的叫聲,悽歷的混在雷鳴般的水聲裡,非常微弱,根本聽不清在喊些什麼。另外還有一些男人的聲音,夾雜着一些馬蹄的轟鳴。
驚,拉着阿述新帕朝着一片蘆葦叢跑去,撥開蘆葦躲了進去,小腿以下浸在水裡,絲絲縷縷微涼。
“幹嘛躲這裡?外面怎麼了?”阿述新帕壓低聲音問,疑惑的目光在艾希雅略顯蒼白的臉上瞥過,又移到河灘上。
心裡跳的很厲害,因爲在害怕,不知爲何,她的眼前出現了熟悉的畫面,如同昨日重現一樣的清晰……沙漠裡,那些一路追殺他們的蒙面人,以及辛莫藍伽曾經拷問過的那個眼神兇惡的男人,突然都一幕幕閃過眼前。
河灘上突然出現十幾個騎着馬的男人,似乎正在尋找什麼,正向這邊靠近,一邊用刀撥開蘆葦,一邊搜尋着。
緊握着他的手在微微顫抖,在艾希雅的臉上他看見了恐懼,阿述新帕輕輕拉了拉她的手臂,兩人向蘆葦深處又走了幾步,透過密密麻麻蘆杆觀察着外面的情況。
“他們是來找我的。”
“什麼?”
“他們可能就是沙漠裡追殺過我和辛莫藍伽的人。”
一個男人提着刀朝這邊走過來,離這片蘆葦不到十步的距離,艾希雅忽然看了一眼阿述新帕,眼神輕閃……
“我出去引開他們,你趁機趕快跑,去尼尼微找辛莫藍伽。”她斬釘截鐵的說,褪去血色的臉上是一種讓阿述新帕陌生的認真。
怔,片刻,他搖頭。“不行,我不能丟下你自己逃,我答應過辛莫藍伽要保護你。”
“別孩子氣,他們這麼多人,你根本對付不了。”聲音裡透着焦急,她蹙眉,解下頸上的荷魯斯之眼,輕輕塞進阿述新帕的手裡,連同從手腕上褪下一枚雕刻着精美埃及文字的鐲子一起交給他。“把這兩個交給辛莫藍伽,告訴她蒙西斯特看見這個手鐲,就會相信她說的話,還有……”
驀然之間,她停住話音,眉間緊了緊,牽起一個淡然的微笑,幽深的眸底有什麼一閃而過,似光若淚,璨亮迅捷的劃過明淨的瞳膜,消失在夜色般的深沉中。
“……讓她保重。”
望着手裡的東西,阿述新帕一陣失神,就在這個瞬間,艾希雅衝出了蘆葦,在他震驚慌亂的目光中,她已經跑向河灘……
張口,卻發不出聲音,眼睜睜看着那些男人發現了艾希雅,將她圍起並帶上馬,阿述新帕手裡緊緊攥着冰冷的荷魯斯之眼,生生的痛。
凝着寒光的灰色眸中,最後一個畫面是那些人騎着馬離開河灘時,艾希雅回眸的一瞥,輕輕,亦匆匆。
他看見,她在笑,淡淡如風,明豔清麗……
作者有話要說:大聲說,秋不是後媽,秋是善良溫柔的親媽,哈哈哈。。。。
你們不要說秋狠心,秋也是沒有辦法啊!曲折是王道哎,大家一起喊口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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