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電話的是林警官,算是給我這個常進警察局的人的一點特權。
他提前告訴我九點鐘警察會來,因爲我還沒有被列爲嫌疑人,所以要我想一個比較安靜的地方,儘量不要讓我的同學們看到。
原因是……
陸瑤死了。
接到電話時是八點,此時我正在畫雕像,雕像是《自殺的高盧人》的仿品。
而接到電話的這一刻,我只覺得天旋地轉。
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能想到陸瑤的死,和我一定有莫大的關係。
掛上這通電話,我顫着手撥通溫勵的電話,卻是陳秘書接聽,告訴我他正在參加重要會議,不過因爲他事前有交代,她會馬上幫我進去轉達。
十幾分鍾後,溫勵打來了電話,焦急地問我:“寶貝,出了什麼事?”
我的牙齒都在打架,手在止不住地顫抖:“警察打電話給我,說陸瑤死了,要來學校調查。”
他直接問:“幾點鐘?”
“九點。”
“好的,我聯絡他們,你不要擔心。”他說:“我派律師去見他們,你不用出面。”
“那見過面之後,你能不能告訴我都說了什麼?”
“好。”他溫柔地說:“不要自責,你沒有做錯任何事。連上帝都不能寬恕自殺的人,錯的是她自己。”
“嗯……謝謝。”
掛上這通電話,我忍不住地想起我和陸瑤之間的所有往來,包括她最後打給我的那通電話。
我忽然就想起了好多被我遺忘的事:
上高中的時候有個女生總認爲自己有抑鬱症,因爲她父母關係不和,但因爲她的失控狀態,她原本整天打架的父母反而變得同舟共濟,很快就治好了她的病。
後來她的高考成績不太好,但她通過了英國一所大學的本碩連讀獎學金,成功地出了國。
但陸瑤是不一樣的。
她很正常,哪怕是高中那個叛逆的時代,她依然很乖。不愛笑,但很和善,暗戀樑正則的人很多,因爲他長得蠻帥,又比較壞,葉子經常被他的女人們圍追堵截地欺負,我還經常幫葉子找樑正則告狀。
那時陸瑤還支持我來着,她還做過證人。
一切都那麼正常。
上次在醫院見面,或許是因爲樑正則說她痘痘多,我又把她的秘密說了,她不高興也是難免。
但如果是爲了這個攻擊我……
後來警察果然沒有再來找我,而這一上午,我努力地剋制着自己,不讓自己更多地去想,怕自己會崩潰,因爲總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她。自私地說,如果現在有人告訴我,陸瑤的死與我完全無關,那通電話只是我做了一個惡意的夢,我恐怕最先會感覺到的並不是悲憫,而是放鬆。
中午時,溫勵打了電話,讓我去公司找他。
顯然是事情有了眉目,而他的聲音很沉重。
我去了公司,照例是陳秘書接我,因爲我中午只有兩個半小時休息,溫勵已經等在餐廳。
律師也跟他在一起,是個看起來就非常幹練的男人,一向不在吃飯時間聊公事的溫勵,正拿着文件夾吃力地閱讀。
我進去,律師便站起來,說:“夫人。”
溫勵也站起了身,替我拉開他身旁的椅子,我坐下時,陳秘書,也在對面坐了下來。
陳秘書介紹了一下,律師姓王,是溫勵的律師團中專門處理刑事糾紛的負責人。
王律師看了看溫勵,得到首肯後,對我說:“早晨我已經去過警察局,陸瑤的案子所有線索都指明是自殺,她也留了親筆遺書,但她死前最後一通電話記錄是打給夫人您的。”
我不由煞白了臉,溫勵握住了我的手,鼓勵地說:“不要擔心。”
王律師也放鬆地說:“的確不需要擔心,因爲夫人的手機有自動錄音所有通話的功能,我早晨已經把錄音交給了警方,錄音可以證明您根本就不構成教唆自殺。”
我的法律知識雖然不多,但法制講堂這類節目也會看一看,知道教唆自殺,屬於故意殺人罪的一種。
我並沒有擔心這種事,更多的是心理上的過不去:“警察說她爲什麼自殺了嗎?”
“還在調查中。”律師說:“但因爲老闆之前安排我同事調查這個女孩,我們發現她一直在服用抗抑鬱藥物。”
“她有抑鬱症?”
“沒有醫院的治療記錄,不能判斷。”此時開始上菜,律師便邊吃邊說:“但她最近幾年的感情經歷的確不太好,遭遇過感情欺騙,被騙了很多錢,而且家裡也家破人亡。”
他說完,溫勵把資料遞給了我,再一次說:“不要多想,放鬆一點。”
我接過那些資料,才知道陸瑤在畢業以後發生的事。
裡面有很多整理出的信息,她在高考前幾天被父母發現她暗戀樑正則的事,起了衝突,可能是因此,導致她本來很好的成績,高考卻發揮失常。
進入大學後她的人際關係據說非常狹窄,宿舍裡的人評價她“玻璃心”,“神經兮兮”。
大一她就交了男朋友,是校外的男生,家裡有點小錢,但風評很差。很快同居,後來她被甩,宿舍裡的同學說那個男生打她,玩K粉,騙她說謊跟家裡要錢,她還拜託同學跟她一起去醫院流產。
也有那個男生的資料,今年二十八,遊手好閒的啃老族,手臂上都是紋身,一身的戾氣,但臉上不知哪裡很像樑正則。
分手之後,她就開始服用抗抑鬱藥物。
我問:“這些都是真的嗎?”
“有的是律師調查,律師調查不到的,我有拜託Sam,都是真的。”溫勵說:“看來她是因爲喜歡那位樑太子,但對方對她無意,所以她選擇了長得跟他很像的人,但對方實在太差勁……”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聽溫勵的意思,他並不是很同情陸瑤。
王律師點頭表示認可,說:“警方在她家找到了日記,和遺書上寫的事一樣,只要鑑定通過,確定是她親筆寫的,就可以結案了。”
“日記和遺書上都寫了什麼?”
“暗戀,忍耐她的男朋友。”王律師有些猶豫地放下了筷子,小心翼翼地說:“以及之前她有碰到你,仇視你,認爲你利用了她。”
明顯還有內容。
我不安地問:“還有別的嗎?”
王律師看着溫勵,沒有說話。
我也看向溫勵,他正沉默着,似乎很難開口。
我忙說:“你跟我說吧,不知道我心裡總是懸着。”
溫勵低下頭,在我頭頂上親了一口,柔聲說:“其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只是她在遺書中寫了一些詛咒信息,我不想你聽到害怕。”
陳秘書也溫柔地說:“老闆是擔心夫人會害怕,但詛咒這種封建迷信都是騙人的。”
我的確不寒而慄,雖然四周這麼多人,還是不由自主地往溫勵懷裡鑽了鑽,卻依然忍不住地問:“都詛咒我什麼?”
溫勵抱住我,明顯經過了一番掙扎,才說:“家破人亡,永失所愛……不得好死。”說完了,立刻撫了撫我的背,低聲說:“真的不要怕,上帝會保護你,我也會保護你。”
之後溫勵開車送我去學校,快到時,又拐進了一條小巷子,停了下來,轉身抱住了我。
我依然覺得冷,那種冷摻雜着不知名的恐懼,被一個自殺的人詛咒,而且還這麼惡毒。
當我想到“惡毒”這兩個字時,心裡忽然又開始恐懼。彷彿陸瑤正在某處凝視着我,邪惡地微笑。
溫勵抱着我時,我心裡就是這樣恐懼着,想發抖,不敢出聲。
他拍着我的背,不斷地輕聲說:“不要怕,那種東西不會靈驗的,你沒有傷害過她。”
我覺得很痛苦,驚冷從心底深深地涌上來:“是我害死她……”
“沒有,是她自己害死了自己。”他捧起我的臉,認真地看着我,用那種很治癒的表情:“你沒有殺過她,沒有刺激過她,你甚至不知道她喜歡的男生喜歡你。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我突然想到了什麼,掙扎起來:“我要去找樑正則。”
溫勵抓住了我的手,“明天好嗎?我們現在回家去。”
“我現在就要找他……”我有很多話想問他。
“等你狀態好一點,我陪你去問他。”他又抱緊了我,很用力,我完全掙扎不開。他的聲音很穩定,令人安心不少:“我知道你認爲樑正則是因爲認錯情書纔會喜歡你,但你相信我,男人喜歡女人,與這種事完全無關,是因爲你吸引人,有魅力。”
我腦子瞬間懵了,好像現了一道白光,卻沒有想到任何事。
我沒有再掙扎,靠在溫勵懷裡,想着那三個可怕的成語,就很擔心會失去他。
慢慢地,我冷靜了下來。
溫勵便把車開出去,給學校打了個電話,要求給我請假。
我也實在沒有勇氣再去上課,尤其下午還要繼續臨摹《自殺的高盧人》,雖然那雕像的意義與陸瑤南轅北轍,但我聽到“自殺”這兩個字就覺得很不舒服。
一進花園,柯基先拖着小短腿屁顛屁顛地衝了過來,它的脖子上掛着我給它的小鈴鐺,跑起路來鈴聲大作。可愛的樣子讓我心情好了很多,抱着它,說不出話來。
柯基同學今天也格外溫順,一直在舔我的臉,溫勵讓布朗去忙,自己幫我脫了外套,摘了包,把拖鞋擺到我面前。
我知道他是想做點什麼來安慰我,因爲我始終是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我換了鞋子,仰起臉,看着他,問:“你抱抱我,好不好?”
他伸手抱了我一下,又幹脆公主抱起來,進臥室放到了牀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