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清沐完浴之後,說要進園子裡瞧瞧。攜鸞說要讓兩個丫鬟跟着,賈清都沒讓。
進了園子,順便還是去怡紅院瞧了瞧。畢竟賈寶玉在病中,進了園子不去瞧瞧他也不怎麼好。
怡紅院還挺熱鬧,燈火通明,王夫人賈母兩個大佬都在,而且都是一副悲悲慼慼的樣子,見賈清來了,又都強顏歡笑。賈清便知,肯定是賈二寶的病情沒有好轉。
仔細詢問之下才知道,賈寶玉胯間的紅疹子雖然腫的不如昨天明顯,可能是治療起了作用。但是,擴散的範圍卻比昨天大了不少。王太醫今天也來了兩次了,而且聽他的口吻,這種態勢他也沒把握短時間能治好。因爲賈寶玉染上的,應該是複雜多變,易反覆的癤瘡,而且因爲來源不清楚,他無法確診。
賈清聽了笑道:“我有一個法子,保管有效。”
王夫人忙問:“你有什麼辦法,快快說來。”
賈清一揮手道:“很簡單,每天早晚起,清粥兩碗,再讓寶二哥繞着這園子跑十圈,不出半個月,寶二哥這病肯定能好。”
呃……
牀頭伸着脖子聽的賈寶玉聽完,吧唧一聲把腦袋垂下去。
開什麼玩笑,十圈,一圈就能要了我嬌貴的性命!
還只能吃清粥,二弟你是故意要折磨我吧。
賈母惱道:“我們在這裡愁的不行,你倒在旁邊說風涼話。沒事你就先回去吧,省的在這裡煩人。”
賈清自然知道她們不會信,也不在意。事實上,什麼惡瘡毒瘡之類的病,大都是細菌、病毒感染引起的,也不算什麼難治的病。之所以難治,多半都是因爲染病的人體質太差!
賈清可是一早就派人去查過智能兒了,人家小尼姑在水月庵可是活蹦亂跳的,除了時不時詛咒賈寶玉這個負心漢之外,也就沒啥事了。可見,吃苦的人也有吃苦人的好處。
人家智能兒一天到晚被她師傅逼着幹活,那抵抗力起碼是混吃等死賈虛胖的十倍!哼,沒點本事還敢和人家玩,怎麼不中招?
王夫人也不可能採取賈清意見,寶玉都這樣了,她怎麼可能再讓他去遭罪?但賈清好心來瞧賈寶玉,她也心領了,見賈清身邊沒丫鬟跟着,便叫襲人送賈清回去。
襲人向來是個妥帖之人,等賈清拜別賈母等出來的時候,襲人已經打着燈籠等在廊檐下了。
“二爺是回府還是回凸碧山莊?”
“去暖香塢吧。”
“是。”
襲人便跟在賈清後側爲賈清照路。
賈清因爲心裡想着一點事情,並未如何注意身後之人,行了不知多遠,忽然發現燈光有些黯淡了,賈清才停下腳步。回頭一看,襲人也不知在想什麼,神思不屬的樣子,跟不上他的步伐了。
賈清無語,索性就這麼站着也不提醒她。誰知道,襲人竟也沒發現,慢慢的一步步走上來,直到都要撞到他了他才納罕道:“你睡着了?”
“啊?”
襲人一驚,連忙退後幾步,道:“二爺恕罪,是奴婢失神了……”
賈清搖搖頭,轉身欲走,卻發現後面之人沒動,他疑惑的回頭:“你有事?”
襲人擡頭望了賈清兩眼,忽然雙膝一曲,跪在石板路上,道:“多謝二爺昨日爲奴婢等人說情,救了我們的清白性命。我們怡紅院上下人都感激二爺的恩德,只是不知該如何報答。我代表我們怡紅院二十多號人給二爺磕頭,祝二爺福壽康寧,加官進爵。”
說着,襲人有模有樣的雙手疊在額前,給賈清叩了三個頭。
“呵呵。”賈清笑了笑,不知道的聽了這番話,還以爲是下官拜謝上官呢。
襲人磕完頭,不見賈清有何反應,也不好起身,只呆呆的望着賈清。
賈清見她認真的模樣,想了想,笑道:“你也不必替她們謝我,真要說起來,昨日就算我不到,那些婆子丫鬟們也不見得有什麼。也許,我昨日救的人,只有你一個而已。”
賈清雖然是笑着說的,襲人聽了,忽然心生一股寒意,道:“二爺自然救了奴婢,只是,奴婢不明白二爺的意思……”
賈寶玉並沒有給她說賈清已經知道她們之間的關係了。她以爲只有她才清楚賈清昨日對她而言真有再造之恩,所以冒着不合規矩的舉動,她也要對賈清磕這三個頭。
賈清心中一笑。這個丫頭,沉穩,勤懇,做事也有章法,不可謂不聰明。奈何,賈清卻能看穿她的底牌,所以,才顯得她的話語和行爲有那麼一絲可笑。
走到她身前,居高臨下的看着她仰望的臉。這張清麗、漂亮的臉蛋,還很乾淨,很純粹。賈清希望,它可以一直保持善良。
賈清彎腰捏着她的下巴。
“二爺,你……”
“別動,你不是說不明白我的意思嗎?我來告訴你好了。”
掙扎的襲人被安撫下來。
“除了趕出去的兩個之外,別人都是清白的,老祖宗和太太就是一時之怒,過後也不見得會如何。倒是你,平時最得太太和老太太看重,又受人尊重的襲人姐姐被驗出不是清白之身,會是什麼情景呢?”
襲人如遭雷擊,身子一下坐在小腿上,目光悲憤的看着賈清。果然,他知道自己不是清白之身了……
方纔賈清說那話的時候她就有了預感,沒想到,還真的是。他如何知道的?難道,是寶玉告訴他的?
還有,他此時突然說破又意欲何爲?難道是想借此機會脅迫與我……不會,他要是有這想法,之前爲何一直不提?再有,他怕也未必看得上自己這蒲柳之姿。
想到這裡,襲人心中忍不住自嘲。
賈清哪裡清楚她的想法,又笑着捏了捏她的臉,笑說:“滋滋,這麼漂亮的臉蛋,要是真被打壞了,別說寶二哥心疼,就是我也心疼不是?”
“二爺,你自重……”
無奈之下,襲人只好偏了偏頭表達微弱的自尊。
“呵呵。”
賈清笑着站直身來。
他不是故意要踐踏襲人的自尊心。他沒這種嗜好。
襲人身上,有太多令人尊重的地方。忠心、沉穩、賢良、勤懇,待人接物都讓人無可挑剔。
最難能可貴的是,她還能戒主。
哪怕她的賢良,她的勤懇都是做給別人看的,她也確確實實是賈府丫鬟中最出類拔萃的幾個之一!
賈清不希望這樣一個人最後因爲貪心,因爲嫉妒,而去傷害身邊的人。
所以,他這是在提點她。
讓她知道,世上,不是隻有她一個人聰明。還有人,能夠看穿她的一切,能夠主宰她的命運,讓她知道敬畏。
敬畏,是使人保持善良的東西。
“你放心,我不會怎麼你的。畢竟,你還是寶二哥的人。
從你今日特意感謝我,我也看得出來,襲人姐姐是個知恩圖報的人,這一點我很欣賞。
寶二哥雖然號稱‘混世魔王’,實際上,他心地善良得很,沒什麼心機,也可以說是百無一用。你在他身邊,百事照料的到,將來,太太自然不會虧待你。
但你要記住,男子三媒六聘取的妻子,尚需謹奉‘七出之條’,何況姨娘乎?
寶二哥心善,不代表他沒有心。若是有朝一日你做的事傷到了他的心,那麼,相信我,他也很絕情的。”
襲人面色難看,喏喏道:“不知奴婢做了什麼錯事惹得二爺有這麼大的成見,竟要如此訓誡與我?”
賈清笑道:“沒有,你沒做錯什麼,只是你記住我說的話,將來你要做錯事的時候,或許有用。”
襲人:“……”
“襲人……襲人?”
遠遠的,像是麝月打着燈籠過來。
賈清看了一眼,道:“記住我說的話就是了,我先走了……”
襲人擦了一把臉上的淚痕,剛要站起來,免得被麝月看出端倪,不想才走兩步的賈清忽然又折回來,雙手在她左右兩邊臉蛋上各捏了兩三下,才撿起地上的燈籠,轉身走了。空氣中只留下他的喃喃聲。
“嗯,手感確實不錯,這下子沒遺憾了……”
剩下襲人一個人在風中凌亂。
……
“襲人,你怎麼坐在地上?二爺呢?方纔過去的是二爺?”
“哦,啊,是的,方纔我送二爺出來,沒注意崴了一下腳,二爺見我沒什麼事,就自己打着燈籠走了。”
“是麼~”
麝月有些狐疑。
襲人忙道:“你來做什麼?”
“哦,太太怕你一個人不周到,叫我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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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王夫人叫襲人送賈清之後便覺得有些不妥。賈清和劉伶姝的風波這兩日傳的這麼緊,她也聽說了。襲人,她可是有想過要放在賈寶玉屋裡的人,這麼晚送賈清回去,賈清又一貫不許婆子跟着他……
想了想,她又叫麝月也跟着去。
王夫人爲了寶貝兒子,也是計算小心了。可惜她的心思沒叫賈清知道,要是賈清知道了肯定嘲笑她:就你這算計,也不怕本小爺一時高興,把你寶貝兒子到手的兩媳婦兒一鍋端了?
襲人點點頭,擡手讓麝月扶她起來。
“走吧,咱們回去吧。”
說着,襲人搭了一手在麝月身上,一瘸一拐的往回走。
越走,她的臉越紅,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仍有餘光的道路盡頭,想起賈清之前的舉動。
他居高臨下的俯視,他洞徹人心的話語,他掌控一切的自信,以及,他寬鬆的晚袍……
呵呵,她們說的沒錯,他,真的很有魅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