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再說,大家都已經知道了這位青年正是喬格里峰王子的弟弟小王子吉拉克,剛纔聆聽那幾位姑娘的談話,已深深地傷了他的自尊心,同時也刺入了他靈魂的深處。雖然從小到大兄弟兩人都能夠和睦相處,可是他卻時時刻刻能夠感覺到來自哥哥那裡的壓抑,無論那個方面,哥哥都比自己強,哥哥比自己高大英俊,自己卻從小體弱多病,身材瘦小,哥哥能騎馬射獵、帶兵打仗,而自己只能躲在屋裡寫詩作畫,僅僅如此,也經常招來別人的嘲笑,認爲那些都是中原人的無用之材。每一個樓蘭人都知道大王子喬格里峰,崇拜他,敬重他,卻很少有人知道他小王子吉拉克,即使有人知道,也經常被人當成笑料談論,哥哥的身影就象一座大山一樣,矗立在他的眼前,時時刻刻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走出人羣,心中還在暗自傷感,中腳下漫無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覺來到了城中一個繁華的市場。剛進入市場,左右兩邊是兩排長長的房子,這裡是樓蘭人買賣絲綢製品的中心,兩邊絲綢店密密麻麻林立,有中原來的漢人,也有土生土長的樓蘭人,店中陣列的五顏六色的絲綢讓人眼花繚亂,留戀忘返,吉拉克卻全然無心觀看,漫無目的地向前走,來到一片賣雜貨的店鋪前,有和闐的玉店,中原的金銀珠寶店,還有當地的雜品店,有陶具、糧食、衣服等,讓人目不暇接,特別是店主們不住地吆喝着招攬着生意,更顯得十分地熱鬧。吉拉克無心觀看,只是接着向前走,來到一片開闊的地方,這是樓蘭城最大的牲畜買賣場所,裡面到處是牛羊馬匹等牲畜,和雞鴨等家禽,還有羊皮、牛皮等交易,裡面到處充斥着各種動物的叫聲,遍地可見牲畜的糞便,空氣中充滿了難聞的氣味,真是讓人陣陣地作嘔。吉拉克心中煩噪,被這臭氣一薰,他那裡見過這樣的場面,差點兒吐了出來,只得趕緊用手掩住口鼻,急步走着,想尋找出口,趕緊離開。
正在吉拉克將要離開的時候,有一處情景卻深深地吸引了他。這是兩個人正在作羊皮交易,出賣方是一個老實巴交的牧人,年紀將近五十歲,留了一把落腮鬍子,紫紅的臉,身材魁梧,讓人感覺十分健壯。買方是一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年輕人,身材消瘦,面色蠟黃,穿了一身粗布的衣服,雖然窮困,但人卻十分自信,特別是一雙明亮的眼裡流露出智慧的光芒,不知怎的,吉拉克一看見他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能深深地感覺到兩人之間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於是也忘記了難聞的氣味,駐足觀看。
當時這買賣雙方已經談妥了價錢,正在清點車上的皮貨。那老牧人每從車上拿下一張羊皮,就從地上撿起一顆石子放在旁邊的大青石上,作爲計數之用,那青年目不轉睛地望着那堆石子,趁老牧人不備,飛快地伸手抓住幾顆石子放入袖中,於是一個放一個取,到頭來青石板上所剩的石子自然很少,老牧人十分迷惑地搔着頭,掂着手中十幾枚銅幣,不明白自己一車的羊皮到頭來怎麼只換了這麼點錢。
那青年心中得意,嘴角掛着微笑,一邊捏緊了袖口,一邊拉起自己的車,臨別時忘乎所以地向老牧人揮了揮手,誰知放下時忘了捏緊了袖口,一時間石子嘩啦啦撒得滿地都是,引得旁邊的人都駐足觀看,那老牧人頓時明白了一切,怒吼了一聲衝了上去,象老鷹抓小雞一樣將那青年提了起來,重重地摔在地上,然後飛起一腳踢在他的肚子上,那青年頓時象蝦米一樣蜷縮在地上,有人不解地上前詢問原由,老牧人向衆人說明了一切,周圍的人憤怒了,有人怒罵着衝上來又補上幾腳,有人叫嚷着要將他送官查辦,場面十分地紛亂。
吉拉克看在眼中,不想再坐視不理,於是分開衆人擠了進去,大聲說道:“人都已經被你們打了,怎麼還這麼沒完沒了,不就是一點點錢的事嗎?我替他給你們!”說完從懷中掏出一把碎銀子,向遠處撒去,衆人發了一聲喊,象雞搶米一樣追了過去,你爭我奪好不熱鬧。吉拉克趁機扶起地上的青年,快步走向遠處。
等走出了老遠,拐進一個衚衕,看到一切都安全了,兩人這才放慢了腳步。那青年雖然滿臉的灰土,身上也疼痛難忍,可還是十分驕傲地挺直了胸膛,冷然說道:“我們兩人素不相識,你爲什麼要救我?”
吉拉克一笑說道:“我們有很多十分相似的地方,所以我不忍心看你被人活活地打死!”
那青年冷哼了一聲說道:“你這樣有錢,揮金如土,而我卻身無分文,窮困潦倒,我們能有什麼相似的地方?”
“我不是說錢這個方面,比如說你現在明明心裡十分痛苦,十分自卑,卻非要裝出冷傲的樣子,這就和我有一些相似!”
“你錦衣華服,揮金如土,還有什麼痛苦?什麼自卑?我要是有你那麼多錢,整日裡逍遙快活,那還能有什麼痛苦?什麼自卑?”
吉拉克哈哈一笑說道:“我當你有什麼特別之處,原來也是如此目光短淺,真是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那青年一臉茫然,愣了一下說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但看得出你很驕傲,這一點我喜歡,走,我請你去喝酒!”說着,拉起吉拉克就走。吉拉克也不拒絕,跟着他三拐兩拐,來到衚衕深處一間小酒館的前面,挑簾走了進去。這間酒館名叫清風酒館,低矮潮溼,迎面撲不一股劣質酒味混合着發黴的氣味,讓人感覺十分地不適,吉拉克不由皺了皺眉頭,隨那青年坐在一張滿是油膩的木桌旁,吉拉克看着桌上的油漬,生怕弄髒了衣服,只得遠遠地坐在桌邊。那青年卻一點也不在乎,一隻手扶在桌上,一隻腳踏在板凳上,大聲喊道:“小二,上好酒!”
聽見喊聲,小二匆匆跑了過來,看見那青年,頓時收起了笑臉,冷然說道:“葉爾羌,你上次欠的酒錢還沒有給呢!再想喝酒,趕緊拿錢來!”那名叫葉爾羌的青年一點也不在乎小二的冷臉,一欠身,將手伸入吉拉克的懷中,摸出一塊銀子隨手拋給了小二,那小二一見銀子,馬上換上了一副笑臉,衝着兩人躬了躬身子說道:“兩位爺稍等,酒馬上就來!”說完飛快地走開了。
等小二走遠了,葉爾羌不禁嘆了口氣說道:“有錢的感覺真好!”
吉拉克一笑說道:“你不是說請我喝酒嗎?怎麼還要拿我的銀子?”
葉爾羌一點也不慚愧,反而理直氣壯地說道:“你這人怎麼這樣小氣?等我將來有了錢,我天天請你喝酒,這樣行了吧!”
吉拉克見他如此強詞奪理,也不覺得惱怒,只是覺得好笑。一會兒小二端上了酒菜,給他們斟滿了酒,於是兩人一邊喝着酒一邊談,雖然酒的味道有些酸澀,但還不算難以下嚥,談話間吉拉克發現,這個葉爾羌雖然沒有什麼學問,但是反映十分的機敏,隨機應變的能力確實過人一籌,給人的感覺是一個天生的商人。吉拉克十分奇怪,自己錦衣華服,而葉爾羌卻破衣爛衫,兩人坐在一起葉爾羌絲毫沒有卑賤的感覺,甚至沒有問及自己的家世,他能感覺到那雙明亮的眸子下是一顆多麼高傲的心,他感覺自己越來越喜歡他了,因爲他十分地象自己,身處逆境卻從來不放棄希望,吉拉克越來越感到這個人既有趣又神秘。
喝了幾壺酒,葉爾羌已經有了一些朦朧的醉意,說話也開始漫不着邊際:“我生存的目標就是要做一個有錢人,最好是樓蘭首富,我要過上人世間最好的生活!”吉拉克見他已經開始傾吐心中的秘密,於是好奇心頓起,只見葉爾羌已全然不象剛纔那樣的孤傲,他嘴中喃喃片刻,才說道:“我不願意過窮困潦倒,受人欺負的日子,我要有自己的大房子,有一羣自己的女人,讓每個人都羨慕我,可是我……”說着聲音越來越小,象一個犯了錯誤的孩子羞於見人似的,慢慢低下了頭。沉默了片刻,他忽然擡起頭,眼睛直逼視着吉拉克說道:“我一定能做到,你相信我嗎?”
吉拉克機械地點點頭,正在這時,簾子一挑,見一個青年男子走了進來,他身材高挑,面色清瘦,穿了一身破舊的灰色長袍,讓人感到十分地單薄無力,人一進屋來,首先掃視了一下屋中的人,趕緊又收回了目光,靜靜地坐在桌前,小二也不問詢就端了一碗酒放在他的面前,那人趕緊從懷中掏出一枚銅錢,交給小二,好象生怕晚了人家向他討債似的。
“哼,木頭!”葉爾羌在鼻中不屑地哼了一聲,滿臉鄙夷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