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了幾字,吉拉克聽得真真切切,特別是那“小姐”兩字一下子在他的腦中激起層層波瀾,他偷眼看了李原一眼,見他面色鉅變,片刻才穩住心神,裝作輕描淡寫地說道:“這等小事還來稟告,還不趕快退下!”那丫環如得赦令,趕忙退了下去。
李原神色已經恢復正常,轉頭對吉拉克說道:“是我家侄女,總是偷偷跑出去玩,讓殿下見笑了!”吉拉克笑了笑未曾言語,他知道李原想要掩飾什麼,樓蘭人都知道西域長史有一位公子,可他家中還有其他什麼女眷卻從來沒有聽說過,而且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李原腦門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緊接着是一陣沉默,李原見氣氛尷尬,於是岔開話題說道:“殿下剛纔稱在下是細人,的確愧不敢當,不過我近幾年在研究水墨丹青,不知殿下可有興趣指點一二?”
乍一聽李原如此粗獷之人還懂得舞文弄墨,吉拉克心中着實覺得好奇,於是說道:“想不到將軍馳騁疆場,還有此雅性,真是難得,我一定要細細觀賞一番。”說話間,兩人一前一後走入旁邊一個側廳,其餘人都自覺退下,只有和靜一人在其後跟隨。李原一邊走一邊說道:“我早年馳騁沙場,爲自己博得一些功名,後來在官場受人排擠,心灰意冷,後來這才遠離中土來到樓蘭,謀此閒差,與世無爭,倒也落個清靜。如今武藝是荒廢了,卻養成了這寫寫畫畫的習慣!”說着三人走進一間書房,面積不大,但十分雅緻,兩側擺放着書架,上面滿滿堆放着竹簡,正中牆壁上掛一牌匾,上書四個魏碑大字“無爲而治”,吉拉克駐足觀看,點點頭,忽又搖搖頭,隨之說道:“這無爲而治乃是道家的精髓,說起來容易,可又有幾人能夠作到呢?”
李原在一旁說道:“在下認爲無爲而治主要是一種心境,我無爲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化,無論是君王還是平民百姓,這是一種與世無爭的境界,而並非讓我們什麼事都不要做。”
吉拉克點頭稱是,忽又說道:“如此行雲流水的心境,卻用魏碑如此一板一眼地書寫,讓人難以領會其精髓,不妥不妥,如果用行書,隨心所欲,如行雲如流水,那樣才能更好地表現這種自由自在的心境!”
李原笑着答道:“殿下見解獨到,讓人佩服!”
吉拉克點點頭,目光移向旁邊,在牆上各處掛滿了水墨丹青,有山水有花鳥魚蟲,也有人物,無不栩栩如生,讓人嘆爲觀之。吉拉克在一山水畫前矗立許久讚道:“如此磅礴之氣勢,天下萬物皆在胸懷,我看將軍真的有帝王之勢啊!”
“殿下折殺在下了。我畫此畫,是看其山嶺層層疊疊,峰迴路轉,重其空曠幽靜之美景;而殿下觀此畫,卻重其博大深遠,氣勢磅礴,此乃心境不一樣,我看殿下才是胸懷天下萬物,有帝王之相啊!”
吉拉克一聽心中着實吃了一驚,不想自己隨便言語,竟被人看破心境,這個李原真是不簡單啊!臉上卻一如既往地平靜,淡然說道:“我那裡有什麼帝王之相?我只喜歡每日裡騎馬射獵,飲酒吟詩,看來我和將軍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喲!”
兩人相視哈哈大笑,李原忽然問道:“老夫閉門不出已久,不知近來樓蘭可有什麼新鮮事?”
吉拉克想了想說道:“我整日在城中行走,並沒有聽說有什麼新鮮事啊!”
在一旁的和靜忽然插言道:“如今城中百姓都在談論彩虹公主和凱撒王寶藏之事。”
此言一出,兩人都是一愣,吉拉克不知道和靜猛地說出此言有何用意,李原則面色一寒冷然說道:“殿下如此英明,不想手下侍從竟如此不識擡舉,這裡哪裡有你說話的份!”
不料和靜卻從容不迫地答道:“將軍剛纔還大談無爲而治,一切順其自然,小人雖然卑微,一時好奇,脫口而出,想不到將軍竟如此介意!”一句話說得李原目瞪口呆,許久纔開口讚道:“殿下的侍從都如此聰明善辯,真是讓我佩服不已,可見殿下手下人才濟濟,何愁不心想事成呢!”兩人又寒暄了幾句,吉拉克這才謝絕李原百般挽留,告辭離去。
出了府門,兩人飛身上馬,急馳出了那片樹林,拐上了進城的大路,然後放慢了速度,吉拉克問和靜:“你看這李原可是那天傳旨的大鬍子?”
和靜沉吟片刻說道:“從身材和背影上看十分相似,可惜那天我沒有聽到他的聲音,所以僅憑此很難下定論!”
“雖然我們不能認定這李原就是那天下旨的大鬍子,可有一點可以肯定,這李原身上卻有很多疑點。其一:此人雖然很少與人交往,給人感覺十分孤僻,但我看此人思維敏捷,城府極深;其二:李原家中何時有一位小姐,據我所知,李原中年喪妻,膝下只有一子,從來沒有聽說過他家中還有女眷;其三:這李原對其子約束很嚴,很少讓其出外走動,今日卻正好出去打獵,這不有些太巧合了嗎?”
和靜聽完點點頭說道:“殿下分析十分在理,我看這李原是在極力掩飾着什麼?我們大膽設想一下,這個所謂的小姐正是彩虹公主,她不堪忍受李原的軟禁就偷偷逃了出去!”
“這樣的推理還有些片面,彩虹公主既然稱其爲大鬍子叔叔,那麼他們關係一定很親密,她爲何要逃走呢?還有,她逃到外面,遠沒有西域長史府安全。這樣還不能證明李原與彩虹公主有關。”
“我在書房時故意提出彩虹公主和凱撒王寶藏之事,想看看李原的反應,誰知這人老練的很,假裝惱怒以作掩飾,讓我看不出一點端倪。要不他對此事一無所知,要不就早已有了心裡準備。”
吉拉克嘆了口氣說道:“看來我們陷入了困境,這李原到底是不是那個傳旨之人呢?”
和靜在一旁接口說道:“殿下爲何不從王宮入手查一查那個傳旨之人呢?”
“這個我也曾想過,可是父王不允許我過問朝中之事,而且我從宮中側面打聽過,也沒有一點點消息。”說話間已進入了樓蘭城,和靜輕聲說道:“殿下不要再爲此事煩心,我們回去後再細細想一想,也許能理出一些頭緒來!”說完,兩人就不再交談,一前一後走入人羣,在旁人的眼裡與其他主僕並無什麼兩樣。
再說葉爾羌,早上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才爬起身,什麼東西也沒有吃,就象往常一樣在街上閒逛。太陽溫暖的照在人身上,讓人不由得懶洋洋的,他順着孔雀河邊信步走着,聽着兩邊小販不時傳來陣陣叫賣聲,不一會走上了孔雀河橋,這是一條河南通往月神寺的必經這路,可這木橋十分窄小,僅能供兩輛小推車並行,而且橋上坑窪不平,十分地難行。葉爾羌每次走上橋都要習慣性地扶着橋欄停留片刻,時而看一看身邊匆匆而過的行人,時而望一望清澈見底的河水中魚兒在自由自在地遊動。
這時,他的手正扶着欄杆,向遠處望去,一個人的身影馬上吸引了他的目光。這是一個漢人,身材不高,年紀不足二十歲,穿一身雪白的長袍,頭戴絲巾,腰繫玉帶,腰懸寶劍。在樓蘭漢人並不罕見,而象這樣的美男子實在是太少見了。只見他皮膚細嫩,齒白脣紅,五官如精雕細刻一般,只見他手握劍柄從遠處走來,長髮衣衫隨風飄舞,真如玉樹臨風一般,惹得很多人駐足觀看。可能是葉爾羌的目光過於熱烈,那人來到他近前時停下腳步,俏目中露出慍怒,冷然說道:“你這廝讓人好生厭惡,好端端如狗一樣橫在路上盯着人看,難道不覺得羞恥嗎?”
此人嗓音尖細,明顯陽剛之氣不足。葉爾羌平日裡受慣了別人的欺辱和數落,所以也不生氣,嬉笑着說道:“此橋並非你家所有,我站在橋邊怎叫橫在路上?你說我盯着你看,那請問你不看我怎知我在看你呢?”
那青年聽完冷笑一聲說道:“想不到你如此窮酸,卻竟也這樣伶牙俐齒!”
此言一出竟激起了葉爾羌心中的傲氣,他迴應以冷冷一笑,說道:“我是很窮,可我將來會很有錢的。到時候我會在孔雀河上修一座又寬又平的木橋,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聖德橋,讓每一個樓蘭人都記得我,感激我的恩德!”
那青年一聽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許久才止住笑聲:“你這人年紀輕輕,臉皮倒是比城牆還厚,誇此海口也不覺臉紅,真是笑死人了!”說完又前仰後合笑個沒完,引得過往行人駐足觀看。葉爾羌一時也十分窘迫,不知說些什麼好。那青年忽然止住笑聲,轉而冷然說道:“我平生最恨誇誇其談不守信用之人,今天且給你一點教訓!”說着象一陣風一樣逼近,葉爾羌還沒有明白怎麼回事,就覺得雙腳一輕,象騰雲駕霧一樣飛了起來,筆直地掉入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