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還是花糕
含釧渾渾噩噩。
白爺爺極力推薦。
努力的樣子，像極了路頭賣藝的大爺。
含釧深吸一口氣，把蜜供糕點往吸油的紙上一放，“我不去！”
不去的原因不能明說，含釧梗着脖子，只能言語含糊其辭，態度卻異常堅決，“不去就不去！什麼承幹宮！什麼四皇子九皇子！內膳房那麼多小姑娘，誰去不行？”
這要是白四喜，白爺爺一腳早踹臉上了。
一來，這高低是個姑娘；二來呢，人老了，腳也踹不了那麼高了。
白爺爺力所能及地一巴掌揮到含釧後腦勺，“吼什麼吼！吵什麼吵！”四下看了看，內膳房或是油鍋崩裂之聲，或是殺雞宰羊之聲，這兩師徒吵鬧慣了，誰也沒把這兒當回事，老頭兒鬼鬼祟祟壓低聲音，“這消息是張姑姑特意透給爺爺我的，若是放出來，你不去，有千萬個小姑娘還有千萬個小太監往上衝！”
讓他們衝啊！
白爺爺以廉頗老矣，尚能幹三碗的氣勢把汗巾子朝常師傅一扔，橫了一眼膳房，“活兒幹完了！？”又拖着殘腿，把含釧拉到僻靜處，神色認真，“你說。”
白爺爺想了想，開口，“釧兒啊往日放出去的，都是內宮的女使。咱們掖庭，雖然人多事多，卻是個孔雀不落足的地方”
她只能像塊砧板上的肉，別人想將她清蒸，她就不能被紅燒，別人想給她改花刀，她就不能囫圇留個全屍
她想出宮！
白爺爺雲裡霧裡。
含釧淚眼朦朧，搖搖頭，“我不知道”從拿到那塊玉墜，含釧腦袋瓜就像一團漿糊，越攪和越粘稠，眼神落在了挺脫好看的蜜供花糕上，突然一驚醒，“師傅！”
否則好好一個丫頭，怎麼傻了呢
宮裡頭的宮人，誰不想出宮？
含釧眼淚“簌”地下來了，連她自己都沒反應過來。
可含釧卻不願放棄。
含釧悶着頭，腦子裡“嗡嗡”直響。
白爺爺這說得很委婉，卻也很透徹。
白爺爺凝了凝神。
可出宮，比進內宮還難啊！
這一下，倒引起膳房的注意——都停了手上的功夫朝這處看。
這倒不假
出宮！
從夢裡，直到剛剛那一刻，她從來沒想過！
花糕？什麼花糕？
這丫頭，油鹽不進！
白爺爺下意識，大聲回答，“唉！”
她又不是腦子有病！
常師傅笑起來，大聲道：“老白頭！別總教訓你徒弟！瞧小姑娘哭得！”
可當“出宮”兩個字浮現時，含釧只覺得滿腦子都是這兩字兒，越來越大，越來越響，似乎要佔據她所有的思緒。
滿腦子就三個字。
白爺爺拍拍腦門星，把這不合時宜的想法趕緊拍走！
白爺爺從祖上就混跡宮闈，這裡頭的彎彎繞深着呢！
“你且記得，咱們如今在哪兒？”
去了就完了！
只要出宮後不懶不饞不貪不傻，日子只會越過越好。
白爺爺到底沒忍住，輕輕拍了拍含釧的肩膀，“釧兒，主子的話沒說明，可咱不能裝聽不懂啊。”
如今世道好，女子的地位比前朝高了不老少，出了宮，或投奔父母，好好嫁個人；或打着侍奉過宮中貴人的名頭，被世家官宦聘去教家中的女兒，獨自一人也能置田買地；或索性開個女學館，收點束脩，教鄰里街坊的姑娘讀文識字
她是能改變順嬪的想法，還是能改變徐慨的主意，還是能讓聖人不給張氏和徐慨賜婚？
白爺爺還想上手，卻又私心懷疑，是不是平日裡自己把這丫頭打傻了。
這些，她都做不到！
這是掖庭宮人的宿命！
進個內宮，怎麼像怎麼像逼良爲娼似的！
白爺爺陷入反省。
出宮，兩個字，她想都不敢想！
“唉唉你這丫頭打小就不愛哭的”白爺爺小心翼翼，“你小時候，我讓你扛三十斤重的木墩子練臂力，也沒見你哭如今”
這道理，誰不懂？
含釧聽懂了。
聖人身邊最得勢的大太監崔玉生，是就他最聰明？是書念得最好？還是字兒寫得最好？
“四皇子前腳賞了你，後腳順嬪娘娘來要人，你自己想想，要的是誰！？”
死了一次，苦了一輩子，不撞南牆心不死？明知山有虎，還偏向虎山行？
“你以爲這消息，張姑姑憑什麼給爺爺我透出來？”白爺爺苦口婆心，“如今，你不去也得去，去也得去！九皇子才五歲，還燒在牀上，有這個精力派人來膳房獎懲，秀威風？這賞啊，定是千秋宮裡年歲最大的四皇子賞下來的！”
倒把白爺爺嚇壞了，趕忙扶着竈臺，一邊拖着不方便的腿腳把含釧罩住，不叫別人看見，一邊拽了汗巾子手足無措地給含釧擦眼淚。
是他最聽得懂聖人的話啊！
“不去！”含釧咬牙切齒地斬釘截鐵，“您讓我去浣衣局洗衣服吧！您讓我去外院殺雞宰羊吧！再不濟，您讓我去內造局砍柴補漆！”
四五歲就入宮爲奴，長在宮闈，學在宮闈，不出意外，也會死在宮闈。
自己的手，可能是重了點兒
含釧“哎喲”一聲，一雙眼睛因激動而亮亮的，“我聽宮裡的姑姑們說過，老太后滿整壽時，都會開大恩典，放一批宮人出宮！十年前，我剛入宮不久，就有這麼一遭！今年是老太后六十壽誕，按慣例，也是要放人出宮的！”
“那你說，你自個兒說，現今怎麼辦？”
順嬪還得把她賞給徐慨，還得做主讓她當通房，徐慨還得娶張氏，張氏還得嫉恨她連帶着恨毒了徐慨，到時候徐慨活不了，她也活不了！跟夢裡一模一樣！一點兒沒變！
含釧神情有些激動，“花糕！花糕！”
左右就一個“不去”！
她要去宮外看看！
這四四方方的，被紅牆綠瓦分割得規矩整齊的天，她已經看夠了！
她從沒見過自由生長的樹、淙淙流淌的河、因四季交替而自然枯萎的花！
含釧緊緊握住拳頭，輕聲卻堅定地開口問，“白爺爺，長樂宮的淑妃娘娘，是否夠格決定我的去留？
(本章完)